第162章 最重要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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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62章 最重要的事情

  「這樣你可算是滿意了嗎?」

  道休緩聲問道,負手靜觀為落日暈染之橘紅雲海,神情不曾凜冽,眼神始終寧和。

  余笙說道:「我沒問題了。」

  道休偏過頭,看著她的側臉,似笑非笑說道:「但我還需要說服你師弟?」

  余笙莞爾一笑,與年輕僧人對視,說道:「是啊。」

  道休看著她的眼睛,沉默了很長一段時間後,輕輕地嘆息了一聲,說道:「既然他是你的師弟,那這句話確實很有道理。」

  言至此處,僧人話鋒驟轉,帶著打趣的意思問道:「那你要在旁邊看著嗎?」

  余笙的聲音很是溫和,仿佛聽不到其中的嘲弄意味。

  「我想要和你說的都已經說過了,早已無話可說。」

  她頓了頓,接著補了一句:「而且我認為我師弟很樂意與你單獨聊聊。」

  道休沒有再說話,沉靜思考。

  這場談話里,余笙給出的態度格外堅決,是寸步不讓的強硬。

  在猜到余笙的真實身份後,他對此其實不意外,只覺得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溫柔嫻靜從來都不代表軟弱,更有可能是一種胸有成竹的絕對自信。

  故而真正讓他在意的人是顧濯。

  不是因為昨日那一次前無古人的天地異象,對他而言,這值得另眼相看但也僅止於此,因為彼此之間的境界差距太大。

  至於今天這場鬥法的結果……固然讓他忍不住皺眉意外微驚,但也僅止於此了。

  位置,或者說站隊。

  以及顧濯背後的人想要通過他表達出怎樣的意思,展現出怎樣的一種態度……

  這才是道休想要弄清楚的事情。

  ……

  ……

  暮色如幻覺般消散,唯有天邊殘留的那一絲餘光,隱約殘存不久前的綺麗舊景色。

  在說完那句話後,顧濯毫無爭議地成為了慈航鬥法的頭名。

  想來接下來的幾天時間裡頭,這片宛如盆景般美麗的近百座石峰將會格外冷清,因為那些道心近乎被他打擊破碎的天才們,很難再有閒情逸緻相互切磋。

  苦舟僧相邀,言明是道休大師的意思。

  這一次顧濯沒有再拒絕。

  見面的地方不是慈航寺的最高處,那座正殿的後方,而是在一株參天巨樹之下。

  時已入冬,夜幕降臨,樹下的世界卻是一片光明。

  數不清的燈籠被懸掛在枝頭,樹葉被映成泛黃的溫和色澤,散發著一種暖意。

  古樹的軀幹極為龐大,可以容納數人並肩而行,且不見半點晃動。

  道休背著雙手,身形微佝,看上去就像是一位尋常知客僧,走在前頭。

  顧濯與他差了約莫半個身位,淡然自若。

  道休說道:「你師姐讓我說服你,以此來結束這場在很多人看來莫名其妙的……鬧劇?」

  「這個詞或許你聽著不會高興,但在我看來事實的確如此,至於為什麼呢?」

  他說道:「因為這一切本就是為你而準備的,無論那個彩頭,還是別的一切。」

  顧濯沒有說話。

  道休也不介意他的沉默,繼續說道:「只不過無論我還是那人,都沒想到事情會變成現在這般模樣,或者說沒想到你會這麼禁不住被人詆毀辱罵,於是有了今天這個出乎所有人意料當中的過程。」

  顧濯還是沉默,靜靜看著古樹,欣賞著那些隱有禪意流轉的佛燈。

  道休依舊直言不諱。

  「就像你認為的那樣,之前的輿論風波是慈航寺一手促成,為的就是讓你成為修行界的公敵,因為有人希望你陷入這樣的境地,但這一切不是出自於惡意或者敵意,而是那人認為這最終能夠給予你莫大的好處,讓你更快地成長起來。」

  他微笑說道:「歸根結底,不外乎就是欲揚先抑這四個字罷了。」

  整件事情就是這麼簡單。

  在整個世界都敵視你的時候,你在所有人的鄙夷當中證明自己是真的了不起,那人們很難不為之羞愧,然後自發地去擁護你,承認你所擁有的地位。

  「這種做法不可否認存在拔苗助長的意思。」

  道休神情誠懇說道:「但我認為是那人對你有著近乎絕對的信心。」

  換做尋常年輕人,哪怕是驕傲如道心尚未破碎之前的謝應憐,又或者性情執著如林挽衣,聽到這些話後想來也會就微怔錯愕,繼而情緒複雜難言。

  人之常情如此。

  然而顧濯不是她們,更不是真正的年輕人,不曾為此有半點情緒上的波動。

  他聽得出來,道休此刻話中所言無一不是真話。

  其中或許有含糊過去的地方,或許有避而不談的地方,但沒有哪怕半句話的謊言,頗為誠懇。

  然而這對他來說沒有任何意義。

  顧濯直接問道:「你話里的那個人到底是哪個人?」

  道休停下腳步,回頭朝著他笑了一笑,然後認真地沉默不語。

  這不管怎麼看都是避而不答的意思。

  顧濯也是這樣想的。

  故而當他聽到道休說出那兩個字的時候,第一次在這場談話中感到意外,然後滋生出更為複雜的些許情緒。

  「娘娘。」

  道休的聲音里沒有笑意:「準確地說,是即將成為皇后娘娘的那位娘娘,與你有著極深關係的林挽衣的母親。」

  他平靜說道:「這一切正是出自這位娘娘的意思。」

  顧濯沉默了很長一段時間,說道:「這還挺意外的。」

  道休停下腳步,轉頭望向他的眼睛,就像是要確定話里的意外是否真實存在。

  直到某刻,年輕僧人才是笑眯眯地收回目光,神情頗為滿意。

  「意外那位娘娘居然有能耐說服我?」

  「這是一部分的意外。」

  顧濯沒有否認。

  在他確定幕後存在推手之時,他第一個懷疑的人其實就是那位娘娘,但旋即便又放棄了這種懷疑。

  原因很簡單。

  對那位娘娘來說,當下最重要的事情無疑是成為皇后,其餘一切理應為此讓步,確保自己順利上位。

  在這種前提下,慈航寺這場突如其來的法會就是節外生枝,是應該要避免發生的事情,就算無法避免也要儘可能地撇清關係才對,哪有親手掀起這一場風波的道理?

  這是何等強烈的自信與狂妄?

  「她想藉此看清自己的敵人?」顧濯忽然問道。

  越是這種僅差一步的時候,越是敵人容易失去理智,從幕後來到台前與眾生相見的時刻。

  道休說道:「其中的確是有這麼一層意思。」

  顧濯安靜片刻後,越過僧人往前走去,說道:「那有什麼事不在她的意思當中?」

  道休看著他的背影,說道:「我在今夜與你坦誠相告。」

  顧濯平靜說道:「如果我沒有猜錯,這一次法會結束後她會尋個機會與我見面,讓我知道這一切。」

  道休說道:「也許她只會讓你知道她認為你該知道的。」

  顧濯不假思索說道:「前提是一切如她所想般發展。」

  道休明白這句話的意思,有些感慨,說道:「是啊,在如今這種開頭對了,結果也對了,過程卻偏偏都錯了的情況下,她大抵是要和你把話都說清楚的。」

  顧濯沒有接話。

  言至此處,他已經走到這株古樹的粗壯枝丫末端,離地已有數十丈高。

  有雲海倏然映入眼帘,未曾漆黑如墨,滿樹光火映照之下,隱有幾分朝陽初升之時的瑰麗。

  雲中忽而有鳥浴光而起,輕震雙翅,飛向古樹,為那萬盞佛燈銜來新火。

  燒燈續晝之景,大抵如是。

  道休緩步來到顧濯身旁。

  「我為什麼要和你說這些話?」

  他自問自答道:「不是因為我想讓你明白,慈航寺今次所作所為是在順水推舟,而是出於我個人的好奇心。」

  顧濯置若罔聞。

  道休說道:「我本以為娘娘的意思,即是皇帝陛下的意思,但你師姐今天卻提醒了我,這其實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意思。」

  顧濯搖頭說道:「這句話太假了。」

  道休微微一笑,臉上不見半點尷尬,說道:「因為這句話是說給你聽的。」

  顧濯說道:「然後你還要提醒我,那位娘娘為什麼能有自己的意思,她做這些事情到底是為了什麼,對嗎?」

  道休笑而不語。

  顧濯看著他,心想自己討厭和尚果然是有道理的。

  道休回以平靜目光,笑容如聲音般溫和。

  「也許還很遙遠,也許根本不會發生,也許是一個只在臆想中的未來,但我真的很期待那一天。」

  「河的這邊是你的師姐,她對你縱有千般不滿,仍舊願意為你站出來,承擔起應有的責任。」

  「河的那邊是喜歡你的姑娘,無論幾許風雨,她始終堅定站在你身旁,但她只能陪你淋雨。」

  「河的兩岸分別站著她們最為重要的親人。」

  年輕僧人看著顧濯,說道:「屆時,你究竟要站在河的這頭,還是那頭?」

  顧濯沉默片刻,說道:「這個問題很沒有意思更沒有水準。」

  年輕僧人嘆息說道:「世事向來如此無趣。」

  「如果真有那天……」

  顧濯看著道休,平靜說道:「我會先去做一件事。」

  道休一臉好奇問道:「什麼事情?」

  顧濯笑了起來,笑容格外開朗與陽光,問道:「你猜?」

  道休很認真地想了一遍,說道:「不會是要滅我慈航寺滿門吧?」

  聽著毫無道理的話,從他口中說出卻有種理所當然的意味,因為他本就是這世上殺人最多的那個人。

  「這是你喜歡做的事情。」

  顧濯搖頭說道:「我不愛殺人。」

  道休想到今天發生的事情,思而有所得,笑著說道:「那我很期待你來誅我的心。」

  ……

  ……

  談話進行的並不愉快,原因當然是在道休的身上。

  當顧濯離去後,苦舟僧來到此間,滿懷不解地問了一個問題。

  「為什麼您要把顧濯推到慈航寺的對面?」

  道休靜靜看著飛鳥銜火的畫面,神情平淡如冷水,說道:「立場隨時可以調轉過來,須知決定一個人心意所向的永遠都是利益,以及信念。」

  苦舟僧皺起眉頭,說道:「仇恨呢?」

  道休說道:「深到極致的恨不也是信念的一種嗎?」

  言語間,他悠悠然地盤膝坐下,看上去頗具禪意。

  有鳥兒誤以為他也是佛燈,成群結隊飛往此間,盤旋著不願離去。

  「更何況你還沒發現嗎?」

  道休抬起手,讓一隻鳥落在指尖之上,隨意說道:「這人對禪宗沒有哪怕半點好感可言,談不上全是厭惡之意,但也相差無幾了。」

  苦舟僧很是意外,低頭說道:「弟子沒看出來。」

  道休說道:「像這樣的人,與其耗費力氣改變他的態度,倒不如引導他去做些我們希望看到的事情。」

  苦舟僧問道:「若是他不依您的意思呢?」

  「人世間的路就那麼多,他只要是往前走,總歸是要為自己選一條路的。」

  道休淡然說道:「為了不遂旁人之意而刻意選擇另外一條路,何嘗不是一種遂意?」

  苦舟僧聞言沉默,若有所思。

  「此皆小事。」

  道休望向北方的天空,眼裡仿佛看到了那座天下第一雄城,說道:「如今你真正需要在意的不是顧濯,而是下一任國師該由誰來當。」

  數天以前,他親手寫了一封信讓弟子送往神都,親自交到那位大太監的手上,讓皇帝陛下過目。

  那封信上只講了一件可以用兩個字來形容的事情。

  ——請辭。

  ……

  ……

  離開那株古樹後,顧濯回到禪房。

  這一次余笙沒有站在門外,而是就在房間裡頭等著他。

  窗檐下堆著的雪早就已經化了,留下的痕跡也被風乾徹底,若是人心中的疑問也能如此,那該多好?

  顧濯從未做此奢念,知道該來的終究要來,此刻也難免疲憊。

  他在茶几前坐了下來,準備為自己泡上一壺黑茶,迎接這場勢必要耗費大量心神的談話。

  余笙說道:「很好。」

  顧濯心想接下來應該就是但是了。

  余笙認真說道:「我對你今天的表現很滿意。」

  顧濯沉默了會兒,心想難道這次你要說的難道是不過?

  余笙唇角微翹,尋常容顏上是不尋常的笑容,溫聲說道:「最重要的是我確定了一件事情。」

  與這件事情相比起來,今天發生的一切都是無關緊要的小事。

  顧濯還是沒有等到那兩個字,問道:「什麼事?」

  余笙沒有解釋。

  她心想,這該如何向你解釋呢?

  難道說你行事如此囂張,與那人的溫潤如玉截然不同,讓我確定你真的就是你,與他沒有關係嗎?

  這話未免太奇怪了些。

  當然是不說為妙。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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