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道心
謝應憐微微一笑,沒有生氣。
這不是故作的淡然,而是真的不在乎。
因為她很清楚自己沒有病。
既然如此,那顧濯說的這四個字只不過是對她的一種詆毀,是氣急敗壞後的一種體現而已。
何必放在心上?
她是前輩,不該與晚輩做這般心胸狹窄的計較。
相反,她更因此欣賞顧濯了。
「你確實很不錯。」
謝應憐笑意越發嫣然,眼裡多出幾分期許,輕聲說道:「不是誰都有勇氣對我說出這樣的話。」
顧濯收回視線,不再看她,置若罔聞。
與這樣的人相處的最好辦法就是無視到底。
謝應憐卻毫不在乎,且語不驚人不死休。
「我越來越喜歡你了。」
她微笑著說出如同表白般的話,端莊秀麗的面容上不見半點羞意,莫名其妙地淡然驕傲:「若無這般自信,如何能在修行路上高歌而行?」
顧濯心想這就不是什麼自信,而是已成病態的自戀。
「我送你一個消息和一份禮物。」
謝應憐不再看他,望向秋日清曠天空,負手淡然說道:「慈航寺這次法會拿出來的彩頭是重築道體。」
話至此處,渾身逼人貴氣的少女想了想,覺得顧濯可能不懂此機緣之珍貴程度,便又善解人意地補了一句話。
「重築道體,逆反先天,身成無垢,這會為你突破歸一境多出至少三成機會,算是一場難得的機緣,我希望你能夠努力嘗試爭取。」
她溫聲說道:「如果你想著爭奪這份機緣的人境界都要比你更高,因此而失了信心,害怕失敗,那我會很失望的。」
顧濯忽然有些好奇,心想自己要是始終不開口,那她到底能自言自語到什麼時候?
謝應憐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麼,繼續說道:「如你我這般人,若連越境而戰且勝之的信心都沒有,終日沉浸於所謂的同境無敵當中,未免太過可悲了些。」
顧濯沉默不語,嘆為觀止。
話至此處,謝應憐終於不再多言。
然而她也沒有離去,一位謝家僕人不知從何處搬來椅子,讓她就此安然坐下。
這還不是全部。
接著,又有幾位侍從為她搬來畫布等等東西,極其迅速地把一切布置妥當,只待她提筆落墨。
顧濯著實沒弄懂這是要做什麼。
沒過多久,那位知客僧終於帶著一位面相沉穩的師兄來到這裡,與顧濯相見。
講經堂前是一方寬大的石坪,其本身目的就是為了讓講經的大師展示佛法境界,這時候拿來做擂台再是合適不過。
知客僧的師兄顯然也知道顧濯請他過來是要做什麼,早已做好心理準備,雙手合十,宣了一聲佛號。
兩人互換姓名,便算是打過招呼。
在知客僧的見證之下,戰鬥即將開始。
謝應憐坐在講經堂的大門前,視線落在畫布之上,神情專注,眉眼平靜。
在石坪外,站著幾位寺里的老僧,眼神里略帶期待,等待著這一場戰鬥的開始。
那位站在顧濯面前的僧人,當然是他們親手挑選出來的,而非知客僧胡亂邀請一氣,隨便找來的一位所謂師兄。
之所以期待,不是期待顧濯敗在這一場戰鬥裡面,讓寺里一戰成名至名滿天下,躋身成為禪宗第一流的宗門。
據那些曾經與顧濯有過一戰的僧人所言,他們在落敗後回憶起這一戰的時候,往往都能有所得,繼而往下一個境界邁出堅實一步。
儘管不知為何,但總而言之,這對那些被挑戰的僧人來說,與顧濯戰上一場已經成為了毫無疑問的機緣。
……
……
某刻,一片秋葉隨風而落。
戰鬥開始於這一刻。
今日站在顧濯面前的僧人名為真性,而他在這場戰鬥中展現出來的戰鬥風格,恰好也應了這個名字。
那是一個看上去毫無特別之處的樸素手印。
然而手印落時,以顧濯周身為中心的天地氣息驟然凝滯粘乎,讓他明明身旁沒有任何的阻礙物,卻生出一種無法動彈的感覺。
顧濯靜靜看著這個手印,感知著其中流露的氣息根本,默然尋找著與那道佛光相似的痕跡。
自初秋至今的數十場戰鬥當中,他始終都守著同一個戰鬥方法,即是循循善誘讓對手把一切手段淋漓盡致地展現出來。
這也是為何那些僧人與他戰上一場後有所得的根本原因。
故而此刻他應對的辦法很是直接。
不退,不避。
以拳對之。
……
……
謝應憐目中無人。
她的視線始終落在畫布之上,眼裡不曾出現石坪上那兩人的身影,但又像是什麼都看到了。
因為她正在用唯有自己能聽到的聲音自言自語。
「如此應對無定印,倒也不失為一種正解,但還是過於魯莽了。」
話至此處,她提筆落墨於畫布之上。
只是寥寥幾筆,畫布上就出現了兩個清晰的人像,分別持著手印與緊握拳頭。
在這一幅畫像的右下角,謝應憐以蒼勁筆鋒寫了一行字,簡單概述換做是她會如何應對這無定印。
場間戰鬥如何進行,她便如何提筆,手腕未曾停下哪怕片刻,由始至終沒有遇到過半點創作上的瓶頸。
真性僧攻出的每一招,無論是落在實處的禪宗手印,還是去往神魂中的淨化邪祟法門,她都能無一不差地給出自己的解法。
一副畫布自然畫不完這場戰鬥,於是站在旁邊的謝家侍從不斷為謝應憐更換畫布,讓她得以專心落筆在紙上。
即便如此忙碌,但他們也依舊止不住為自家大小姐的絕世天賦而震撼,偶爾隨意看上一眼還在與真性僧鏖戰的顧濯,只覺得你著實是三生有幸,竟能讓大小姐為你親自記下這一戰。
這些畫紙流傳至世間,即便隱去小姐的名聲,仍舊可以價值千金。
如此感慨著,有人忽然發現了些許不妥……為何將近百招過去,顧濯和真性僧的這場戰鬥看起來還是均勢。
這到底要打到什麼時候?
這小姐親手揮墨的畫紙都已經堆得這麼高了!
就在這時候,謝應憐倏然收筆。
她把筆放進筆洗里,讓墨水為之而暈開,默默放下了雙手,藏在衣袖裡。
下一刻,石坪上的兩人分出了勝負。
贏的當然是顧濯。
明明只是一招之差,真性僧卻敗得心服口服。
他已經為這場戰鬥動用了所有的手段,可謂是戰得酣暢淋漓,敗亦痛快。
顧濯對此並無悲喜,因為這家佛寺里依舊沒有他尋找的那道佛光,他仍舊要重複數百次這樣的經歷,直至終點的到來。
儘管如此,他依舊帶著笑容與真性僧聊了數句。
直到謝應憐的到來。
貴氣凜然的少女緩步而至,寺里的僧人不言低頭而退,就連謝家的侍從都退走了。
這顯然是要進行一場談話了。
「這是我給你的禮物。」
謝應憐的聲音很是溫柔。
她輕揮衣袖,那一迭畫紙自然飄來,懸浮在兩人的身旁。
「這些畫紙上畫著的不僅是你戰鬥時的畫面,還有我為你給出的解法。」
她看著顧濯的眼睛,耐心說道:「你的戰鬥經驗終究還是欠缺了些,先前這場戰鬥里有不少地方你其實能做得更好。」
「不過我不會責怪你,與這些庸人切磋多了,難免也會染上俗氣。」
話至此處,謝應憐嘆了口氣,帶著幾分惋惜之意:「長公主殿下歸根結底還是站得太高了,目光無法真正落在你的身上,否則你也不至於淪落成現在這般模樣。」
說完這句話後,她就此往寺外走去,頗有幾分事了拂衣去的意思。
然而沒有走上幾步,她忽然停下了腳步,因為她發現顧濯沒有接受自己的禮物。
「驕傲是很正常的事情,我以為每一位志在大道的修行者都該留有驕傲,但不能讓這份驕傲化作愚蠢。」
謝應憐嘆了口氣,帶著不加掩飾的失望意味,搖頭說道:「沒有接受旁人好意的心胸就是最為可悲的那一種愚蠢。」
這一次顧濯沒有再沉默下去。
「原來你不全是有病。」
他頓了頓,問道:「但你這試圖毀人道心的手段是不是有些狠辣了?」
謝應憐沒有轉身,淡然說道:「如果你非要將我給予你的好意詆毀成惡意,那或許這才是真正的狠辣。」
顧濯置若罔聞,說道:「你好像還在希望我忍不住對你出手。」
謝應憐微微搖頭,說道:「你想多了。」
話至此處,她緩緩轉過身,讓長裙衣袂隨風而起。
她望向顧濯,唇角帶著一抹溫婉笑意,說道:「如今還在洞真的你還不配,即便你對我出手,我也不會接受你的挑戰,那太過無趣了。」
話里的每一個字里藏著的都是你在自取其辱的意思。
以境界論,事實似乎的確如此。
越境而戰並非絕無可能之事,先前的顧濯就做到了,然而那只是越了一個境界,洞真與養神。
然而謝應憐如今已是養神之上的承意,縱使她距離歸一境尚有遙遠路途未曾走過,那也領先了當下的顧濯太多太多。
這是難以逾越的鴻溝。
「的確很無趣。」
顧濯不再多言,像是聽勸,轉身翻開了那些畫卷。
謝應憐繼續往前。
兩人似乎就此別過。
下一刻,她忽然停下了腳步。
因為她聽到了一句話。
「原來你連我想做什麼都沒看懂……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