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當年舊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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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7章 當年舊事

  說簡單,談何簡單?

  百年前道門大敗,玄都崩塌,人間始有天命教。

  在最初那四十多年的時光當中,天命教的日子過得很是艱難,這種艱難不僅在於沒有足夠的力量,更在於其時整個人間都認為他們沒有任何利用價值可言。

  明明自天道宗分裂而來,卻不得其真正傳承,作為當年道門潰敗之時落下的一枚棋子,在道門諸宗畫地為牢自行封山的那個年代裡,更是無枝可依。

  如果是尋常邪魔外道,如無憂山這般,世間自有王侯公爵願為買刀人。

  問題在於,天命教始終沒有將利益擺在第一位上,而是認為自己秉承著某種獨特的使命,為此與大秦有著不可化解的矛盾——儘管後者當時未曾將其放在眼裡。

  無論怎麼看都好,彼時的天命教都是一隻跳樑小丑,除卻讓人們在茶餘飯後多了幾個笑話以外,不曾對這人世間造成任何的影響。

  直到老人,或者說陸明誠……

  更準確地說是盈虛道人的出現。

  「那時節真的很不容易。」

  老人回想當年舊事,聲音里沒有唏噓,幾分愉快,好些得意。

  他看著顧濯神情嚴肅,強調說道:「不要說什麼宗山,就連一個落腳的地方都難尋,朝不保夕。」

  顧濯靜靜聽著。

  下一刻,老人的眼神卻放空了。

  他仿佛看到多年以前的某些畫面,搖頭說道:「所以如今回想起來,我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進這一趟渾水裡頭,明明我當年在玄都上就是一個小道童,連入門弟子都算不上,也不曾與人有師徒關係,好不容易得了一場大機緣,為何不過上輕鬆的一輩子呢?」

  顧濯說道:「人總是如此。」

  老人下意識問道:「如此什麼?」

  「所謂能力越大便責任越大。」

  顧濯平靜說道:「在某些時候試圖去理會某些與己無關的事情,殊不知什麼都不做,在很多時候就是最好的選擇。」

  聽到這句話,老人沉默良久後,突然間笑了起來。

  「但人就是安靜不下來的,除了死人,不是麼?」

  「人之常情的確如此。」

  「可是?」

  「修行求的是超脫,是成仙,是捨棄這些莫名其妙的情緒。」

  顧濯的語氣很淡,就像是在陳述一個事實:「白皇帝至今未入登仙便是受累於此。」

  老人很認真地想了一遍,說道:「那我不後悔了。」

  顧濯問道:「為什麼?」

  老人微笑說道:「因為我這輩子也算得上精彩,而且我很難想像自己見萬事而不為所動的樣子,與其那樣無趣地過上一生,去求一個不知是否存在的成仙,倒不如像現在這樣來得更好。」

  顧濯不再多言。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就像他也不曾做到自己說過的話。

  老人誠懇說道:「路還漫長,我想繼續講先前那個故事。」

  顧濯點頭。

  ……

  ……

  在如今的世人或者說有識之人的眼中,前四十年與後六十年的天命教是截然不同的兩個存在,而這一切根本原因在於盈虛。

  盈虛道人的來歷極其神秘,當時的人們只知道他幾乎沒有耗費什麼力氣,近乎理所當然般成為了天命教的重要人物。

  這不是一件值得慶賀的事情。

  其時的天命教行將就木,人心已散,早已站在懸崖邊,只待某刻跌入萬丈深淵,粉身碎骨。

  盈虛道人自然不會接受這種情況,為此忙碌數年,依舊難止大廈將傾之勢。

  那時候的他已有年歲,但那都是與修行為伴的歲月,故而他對這世上的某些事情某些人仍然抱有一種難以言明的熱誠,因為他真的相信……相信信念能夠歷經漫長時光搓洗依舊完美存在。

  這樣的人只要找對了辦法,那真的很好用。

  是的,最初那段時間,天命教里有人借老人的手為自己謀了很多的好處。

  後來事發,老人當面質問那人為什麼要這樣做,卻只得了一句語重心長的話。

  直至人生最後,他依舊記得那句話說了什麼。

  ——不要試圖在這荒誕的世界追求崇高,那是人世間最為愚蠢的事情。

  ……

  ……

  「然後呢?」

  顧濯看著老人,難得好奇。

  老人笑了笑,笑的很是乾爽利落,就像他接下來給出的答案。

  「我覺得這句話挺有道理,所以就把這人給殺了。」

  他說道:「接著我借名頭召開了一場議事,再把所有我覺得有問題的人都殺了。」

  ……

  ……

  故事的過程就是話里描述的那樣。

  天命教的問題很難解決,那是四十餘年時光積攢下來的沉疴宿疾,老人也想不到該怎樣才能解決,只好直接解決問題的本身了。

  只要把那些都給殺了,剩下的人要是有問題,那就再殺。

  至於人死完後的天命教還是不是從前那個天命教?

  老人當然思考過這個問題,而他想到的答案是……天命教早在多年以前就已經變質了。

  在殺人的過程當中,他負上了很重的傷勢,因為幾乎每一個人都在反對他。

  不過最終他還是把人都給殺完了。

  原因很簡單。

  那時的老人以此為契機,得以破境羽化。

  羽化過後,一切事情都變得無比順利。

  天命教內再也沒有人反對老人,所有人都在依循他的意志行事。

  至少明面上是這樣的。

  時間轉眼流逝。

  某年,老人忽然發現這樣其實還不行,因為殺人無法真正解決問題。

  至少殺人不能讓人心服口服,而他需要很多人來完成自己的念想,唯有改變自己的做法。

  這是一個很麻煩的過程。

  就像那句老話一樣,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大秦之外的江山確實不難改。

  總而言之,老人在這個過程當中學到了不少東西,至少讓天命教開始依循自己的意圖發展,不再繼續陽奉陰違下去。

  ……

  ……

  顧濯眉頭微皺,問道:「所以天命教對你有何意義?」

  在這個故事裡面,他最不明白的就是老人那奇怪的責任感從何而來。

  老人笑著說道:「很特別的一種意義,因為那時候的我想要證明自己,而重振天命教就成為了我不得不做的事情。」

  如此含糊的回答,與避而不答沒有太多區別。

  顧濯也不願追問下去,轉而問道:「故事到這裡是第幾年了?」

  老人回憶片刻,說道:「二十五年。」

  ……

  ……

  在往後的三十五年當中,天命教徹底改變了自己在世人眼中的印象,從當年那不值一提的笑話變成舉世公認的魔道第一宗門。

  這是莫大的殊榮,但同時也真正引來了大秦的目光。

  羽化很了不起。

  老人以此境界孤身撐起天命教,被修行界稱之為魔道第一人。

  然而像老人這般了不起的人,大秦卻有四位。

  巡天司給予了天命教最大的尊重,這主要體現在那位神秘至極的巡天司司主親自出手,與老人在極北荒原中正面戰了一場。

  這一戰的結果影響至今未散。

  那位司主在此戰過後閉關,手中權柄盡數付於裴今歌與青霄月二人,不再現世。

  事實上,很多人在私下都有想過這位司主是否已經身死,只是出於某種原因秘不發喪,比如……害怕帝國因此而生出亂象。

  老人傷勢也重。

  按道理來說,這時的他最應該做的是與那位司主一樣,閉關養傷直至恢復為止。

  遺憾的是,世人皆知此後的他未曾閉關片刻,仍舊在人間行走不停。

  大秦廟堂上的袞袞諸公因此而深感詫異,巡天司更是深感壓力,動用了巨大的人力物力,但求尋找出天命教所求為何。

  天命教因此而遭重創。

  負責此事的人就是青霄月。

  這也是當時在雲夢深處那船上,老人為何直接動手要殺他的根本原因。

  ……

  ……

  「再接下來就是十七年前那樁舊事了。」

  老人的聲音不見疲憊,帶著些許憾意。

  他說道:「那時候的我很著急,因為我總覺得自己剩下的時間已經不多,所以我決定將一切提前。」

  顧濯神色不變,說道:「最終釀成了十七年前那場天災。」

  老人沉默片刻後,點頭說道:「以及如今的雲夢古澤。」

  對顧濯而言,事情至此都已清晰明了。

  老人便也不再多做隱瞞。

  「當年我之所以進入天命教,是因為聽到了一個不知真假的傳聞,那傳聞是道主其實尚未真正離開人間,仍有歸來的可能。」

  「出於自我證明以及好奇的緣故,我決定摻和進這場渾水裡,做了剛才和你說的那些事情,最終導致一場天災降世。」

  「這場意外讓我十分沮喪,為此消沉了好些年,無心一切世事。」

  「幸也不幸,那些年積攢下來的傷勢也因此而緩和許多,卻也讓人在機緣巧合之下去到了那座破道觀里。」

  話中所指顯然就是長洲書院的那位院長。

  顧濯平靜說道:「再後來就是你得知我的出現?」

  老人輕輕點頭,說道:「我那位老友與我說,這世上多了一個道主的再世傳人,他覺得我會有興趣。」

  顧濯說道:「他想讓你死。」

  「我與那人雖是老友,但這份關係不影響他想讓我死,畢竟立場相對。」

  老人平靜微笑,找不出半點怨毒悔恨之意,說道:「我以為這種關係真的很有意思,是我在百年前離開玄都山後,人生經歷當中最不乏味的一件事情了。」

  顧濯心想這的確是很不錯的一種關係。

  亦敵亦友。

  想生想死。

  「但是……」

  老人偏過頭,抬手掀起車窗的帘布,望向漸漸明亮的遠方天空,溫聲說道:「我最懷念的還是住在山上那段時光,做道童的那段日子。」

  他想了想,很認真地給自己尋了個理由。

  「這也許是因為我曾在道主門前做過好些年的道童。」

  九月八號的第二章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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