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旁若無人
余笙沒有說話。
在她的感知當中,那些不為目光視線所至的陰暗角落裡,還藏著十四道強弱不一的氣息。
這十四人顯然都是萬家的供奉,各自占據著的位置隱有深意,只要隨意再走上數步便能形成一座陣法,而陣法最中心處便是那家酒樓。
從某種角度來看,今夜萬家為了讓余笙和顧濯留下來,幾乎是把小半個家底給搬了出來。
這又何嘗不是一種誠意?
「我也想和你聊聊。」
余笙的聲音很淡。
她望向顧濯輕聲問道:「喝杯茶消消食?」
顧濯自無不可。
說要喝茶,那便真的喝茶。
萬守義低聲吩咐一句,轉眼間就有萬家的僕人在酒樓里清空出一處地方,在其中擺上茶具與案幾,甚至還鋪上了一層厚實的地毯,以防秋夜涼。
這些事情都在片刻之間,直到鐵壺裡的水被燒開,又再被轉手倒進茶壺裡與茶葉相遇,整個過程長不過半刻鐘的時間。
「我有一件事要問你。」
余笙輕聲說著,為自己與顧濯倒了兩杯熱茶。
萬守義聽著這句話,看著這個細節,心裡不禁生出些許怪異的感覺。
仿佛今夜設宴待客的人不是他,而是這位看似尋常的青裙姑娘。
他沉默沉思半晌,還是沒有從中品味出虛張聲勢的感覺,點頭說道:「何事。」
余笙平靜說道:「道主在雲夢澤里藏了什麼東西?」
萬守義無奈一笑,搖頭說道:「此事非我非萬家所知。」
余笙不以為意,隨意說道:「但是那件東西讓你下定決心,與天命教為首的邪魔外道結為盟友,同時阻止巡天司向上傳遞情報,竭盡全力把事態壓制在一個小範圍內。」
萬守義的笑容更為苦澀,深深地嘆息了一聲,說道:「如果我沒理解錯的話,你這句話不是指控的意思,而是在下定論。」
「嗯。」
余笙說道:「是的,你可以這麼理解。」
說這句話的時候,她的語氣沒有任何情緒,只是敘述,故而確鑿。
接著,她望向顧濯問道:「你有什麼要補充的嗎?」
「我想想……」
顧濯看著萬守義,難得好奇問道:「如果今夜沒有變故,陳遲那三人將會落個什麼下場?」
場間一片安靜。
連茶水沸騰的聲音都消失了。
萬守義那苦澀笑容早已不復存在。
他的神情變得十分複雜,沉默了不知多長時間後,緩聲說道:「我不清楚你們在說什麼,因此無法給出你們想要的答案。」
就算清楚也只能是不清楚。
因為這些都是萬家所不能承認的事實,給出回答的問題。
「我只能將這些話理解為挑釁。」
萬守義看著對坐的兩人,搖頭說道:「因為世上沒有一場正常的談話會是這樣進行的。」
話雖如此,這位窮酸模樣的大人物卻沒有怒而掀桌,也許是因為他平日裡遭受過太多這樣的氣?
他轉而說道:「我也有問題想問問二位。」
余笙不言。
顧濯說道:「請講。」
萬守義問道:「二位為何而來?」
顧濯說道:「聞訊。」
萬守義沉默片刻,又道:「既然不是偶遇,那今夜之事便與二位有關?」
顧濯說道:「自然。」
話到這裡,余笙看了他一眼,心想這也太誠實了些。
萬守義繼續問道:「二位是決意摻和這件事了嗎?」
顧濯很有耐心,說道:「是的。」
萬守義看著他說道:「沒有任何抽身而退的可能嗎?」
顧濯說道:「沒有。」
萬守義給自己倒了一杯茶,以此平復心神,得以冷靜。
事實上,這場談話的順利程度遠遠超出了他的預想。
雖然顧濯給出的每一個回答在用字上都極為吝嗇,但同時也沒有半點含糊的地方,言辭之直接宛如劍鋒。
萬守義想著這些,放下茶杯,說道:「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
顧濯安靜等待。
萬守義望向他的眼睛,認真問道:「我想知道你們是誰。」
與先前不同,顧濯這一次終於沒有再吝嗇言語了。
他反問道:「你確定嗎?」
話音落下瞬間,萬守義忽然皺起眉頭,只覺得先前每句話都化作為一道劍鋒,在這一刻驟然刺向了他的道心,帶來無盡寒意。
在開口前,他始終堅信自己不會在這件事上有所動搖,可以冷靜面對一切答案。
然而在事實即將到來的這一刻,伴隨著他和顧濯的正面對視,心中的那些自信卻在毫無道理的飛快流逝,不復存在。
就像是暴露在春日下的冬雪。
萬守義沉默不語,眼神里的掙扎掩之不住。
「放棄吧。」
顧濯微微搖頭,看著他說道:「那是你一個承受不住的答案。」
場間有譁然聲響起。
那些尚未離去的萬家僕人,隱藏在暗處伺機而動的供奉,乃至於是匆匆趕來的萬家子弟們,都在因為這句話而錯愕不已。
顧濯置若罔聞。
他飲了一口熱茶,以此作為道別,然後站起身。
余笙隨之而行。
在無數目光注視下,兩人往外走去,如若置身閒庭之中,可以信步。
就在那些藏在暗處的萬家供奉準備站出來的時候,萬守義忽然舉起右手,阻止接下來即將發生的一切事情。
直到那兩人消失在長街的盡頭後,場間的氣氛才是輕鬆了些,不再那般壓抑。
「這是為什麼?」
有萬家子弟忍不住問道。
萬守義頭也不抬,目光仍舊停留在前方,仿佛顧濯和余笙未曾真正離去。
不知道過去多長時間,他才是堪堪醒過神來,嘆息著說道:「當然是因為那位黑衣男子開口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真話啊。」
那人皺起眉頭,不解說道:「既然他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真話,那家主你為何不問他的境界?」
萬守義本不願給予回答,因為在他看來,這是一個十分愚蠢的問題。
奈何他確定在場絕大多數人都是蠢的。
無論是因為平日裡習慣了目中無人,還是對萬家有著毫無道理的絕對自信,亦或是別的亂七八糟的緣故而犯蠢。
總之,這群人在他看來真的不夠聰明。
「因為我已經問過了。」
萬守義說道:「就在那句今夜之事是否與二位有關上,而他回答的是有。」
問話那人是萬家子弟,這時候也大致得知了雲夢古澤中發生的事情,於是他更加無法理解。
「但今夜難道不是冼以恕救的人嗎?」
「……再往前呢?」
萬守義終於忍不住了,像是在看白痴一樣看著自己的族人,面無表情問道:「你是不是忘了讓一切暴露在月色星光之下,讓所有人暴露出真面目的那陣風?」
場間又是一片譁然。
是的,今夜這場劇變歸根結底就是因為那陣風,其餘的諸事都是由此而來。
然而問題在於,無論是誰都沒有從那陣風中感受到半點道法氣息的存在,一切都是那麼的理所當然。
就像是天地間自然存在的韻律。
如果那真是道法,該是何等境界的道法?
故而很多人都懷疑過那陣風的出現,但沒有誰願意真的往深處去想,因為那個真相太過可怕。
「就和那兩人的名字一樣可怕。」
萬守義沉默了會兒,把下一句話藏在心底:「不對,或許那兩人的名字更為可怕。」
……
……
走在夜風中,余笙若有所思。
顧濯忽然說道:「陳遲應該又被萬家的人給留住了,有些悽慘。」
余笙醒過神來,問道:「嗯?」
顧濯說道:「只要他不是白痴,在萬家清場的那一刻就該反應過來,萬家有人要找你我的麻煩,而他察覺到這一點後就必須要有所動作,否則無法交代。」
余笙說道:「你覺得我做的不對?」
顧濯嗯了一聲。
「是的,或者更準確的說法是不妥。」
他對余笙說道:「我認為現在的你在做每一件事之前,有必要先認真考慮一下,你的選擇將會給身邊的人帶來怎樣的後果。」
話中別有一番深意。
余笙當然聽得懂。
這不過就是讓她習慣現在的身份,別再做今夜這樣的事情。
她轉而說道:「你在這方面似乎很有心得。」
這句話同樣別有所指。
顧濯神色不變,平靜說道:「因為我知道自己是誰,就像剛才那個一臉窮酸模樣的萬家家主,為什麼他最終任由你我離開,是因為他太過清楚自己的身份,不願直接承受得知真相所帶來的風險。」
余笙想了想,說道:「有理。」
顧濯說道:「我說話一直有理。」
余笙問道:「你接下來準備怎麼做?」
今夜過後的萬家,或許還會堅持當下的立場,因為壯士斷臂是一件極其需要勇氣的事情,但無論那位家主作何選擇,都會讓事情來得更加隱秘。
事實上,萬家在這一點上做的十分成功。
直至這一刻為止,他們還是沒有留下任何指向自己的線索——不算萬守康以天魔殘舞,試圖在兩人神魂識海中種下殺著。
哪怕僅是此事便足以讓萬家踏入萬劫不復的深淵。
簡而言之,道主傳承之事很難再在萬家這裡得到更多的線索了。
「去和那群邪魔外道聊聊。」
顧濯平靜說道:「畢竟我也算是半個天命教中人。」
不知道吃了什麼玩意,兩個小時拉了我整整四遍,整個人都拉麻了。
但昨天說過寫兩章,那還是寫吧,下一章會很晚很晚,大概得要五點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