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道主的傳承
半個時辰後,未央宮曲終人散。
來自人間各地的宗門與世俗強者抱著遺憾與喜悅離去,直至最後,仍有不少人對顧濯的選擇抱有極大的困惑不解,萬般好奇那七個字到底是什麼。
然而顧濯不願開口,他們總不能去問長公主殿下,只能讓這一份心癢深藏心底,成為本就充滿傳奇色彩的今年夏祭中的又一個謎團。
與之不同,年輕人們沒有隨著宴席結束而散去,因為他們很清楚天下無不散筵席,今夜過後彼此再見已不知是何年月,心中難免有所感傷。
又值七夕良夜,整個神都沉浸在萌動與衝動的愛念當中,哪怕是心中無感之人,此時也難免有所思。
顧濯無所思,但尷尬。
因為林挽衣似笑非笑,笑容里滿是促狹打趣,對他故作嘆息地說一句話。
「原來你也是會撒謊的人啊~我記得那天晚上你和我說過的吧,自己不可能拜長公主為師,結果都是騙人的話呢。」
不等顧濯開口,她看著這位摯友難得的尷尬沉默的樣子,沒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我可沒怪你,就是覺得這事有些好玩。」
說完這句話,林挽衣揮了揮手,就此轉身離開。
今夜是分別的時候,她可不願意把別人的時間都給占完,那也太沒道理了。
接下來,顧濯與幾位熟人朋友聊了聊,是楚珺也是林淺水,這都是一句話的事情。
前者是祝好,後者也是祝好。
唯獨無垢僧不同。
就像是兩人第一次在洛水相遇那般,小和尚仿佛有無窮無盡的話需要嘮嗑,時而傷感,時而期待,時而忐忑,險些讓顧濯也不耐煩了。
「哎,總之你是我朋友,以後不管你出什麼問題了,我肯定都會趕過來幫你忙的。」
小和尚踮起腳尖,刻意讓自己像成年人般成熟,拍了拍顧濯的肩膀這才離開。
夜色已深,皇城漸靜。
顧濯與余笙目送眾人離去,在未央宮外吹著清涼夜風,開始談話。
「先前那個消息臨時泄露出來,是長公主殿下的意思對嗎?」
「嗯。」
余笙承認的很是坦然:「那些人應該也都猜到了。」
在皇帝陛下不可能親口宣揚自己失敗,且太監首領守口如瓶的時候,還有資格讓那個消息泄露出去的人,無非只有兩個。
娘娘,以及長公主殿下。
而後者在今夜得了最大的好處。
顧濯沉默片刻後,認真問道:「為什麼?」
這句話問的不是泄露消息,而是整件事的發生。
余笙說道:「當然是因為她覺得你很重要,身上有太多讓她不得不在意的地方,最終她做出了現在這個決定。」
顧濯點頭說道:「我明白了。」
「話說回來……」
余笙看著他的眼睛,好奇問道:「如果她沒能說服你的話,你是準備去哪兒?」
顧濯當然想過這個問題,心中存在一個明確的答案。
道門他是肯定不去的,當中的原因很複雜,那麼剩下的選擇也就是劍道三大宗,與那幾位當世頂尖強者,以及其餘幾大門派了。
其中挽劍池終年風雪交織,為他不喜,自然是要拒了的;易水風景絕佳,但他實在沒興趣成為坐在輪椅上那位老人的徒弟,拒絕是理所當然的;朝天劍闕反倒是最好的選擇。
至於那位遠道而來的劍道南宗,他對此人並無惡感,但斷然也是不會點頭的,剩下的諸宗連條件都還沒來得及開給他,更是無法判斷。
「朝天劍闕。」顧濯說道。
余笙眨了眨眼,難得有些不好意思,心想自己這算不算是壞人好事了?
顧濯猜到她正在想些什麼,換了個話頭,說道:「我有一件事情很好奇。」
余笙正色說道:「請講。」
顧濯說道:「長公主殿下的師父是誰?」
話音方落,余笙莞爾一笑。
仿佛她一直在等待著這個問題。
「我也不知道。」
她笑意溫婉說道:「或許長公主殿下根本就沒有師父,一身境界造詣全是自學自得而來的呢?」
顧濯心想還真沒有意外啊。
宴席之上,他聽到那七個字後陷入長時間的沉默,旁人都以為他是衡量利益得失,他也確實做了一番這樣的思考,但更多時間他是在想另外一個問題。
——白南明還有師父的嗎?
為此他思考了很久,最終還是不得其解,只能把心中疑惑留到現在。
然後,顧濯望向余笙,想到了另一個問題。
「所以你現在該怎麼稱呼我?」
「如果我沒有理解錯這句話的意思,你現在是要我喊你師叔嗎?」
余笙對他對視,眸子裡的好奇與玩味不加掩飾。
顧濯沉默了會兒,心想你知道我知道你是誰但又不能當面說破這種事情當真無趣啊。
他搖頭說道:「算了。」
「算了是什麼稱呼?」
「就是不談這事。」
「為什麼?」
「想想就覺得很麻煩,現在這樣挺好的。」
「明天再見。」
「明天見。」
……
……
穿過夏夜的風,顧濯不曾慢些走,因為馬車真的等候已久。
他坐進車廂,翻開手中拿著的那本簿冊,準備挑選皇帝陛下寶庫中的奇珍異寶。
是的,這本簿冊是顧濯從那位太監首領處得到的,上面如實記載著帝室內庫中每一件珍寶的名字——事實上,太監首領在聽到顧濯索要名冊的要求後,為此沉默了好會兒,大抵是從未見過像他這樣的人,畢竟尋常年輕人誰不渴望親眼欣賞那些神兵利器的絕代風華?
然而顧濯對此確實沒有興趣,更不願意為此浪費無謂的時間。
這種過分淡然態度落入車廂里的另外一人眼中,讓她再次想到了那四個字——故人之風。
「聽說你拜長公主為師了?」
裴今歌的聲音微微沙啞,聽著反而悅耳:「還真是意料之外。」
顧濯神色如常。
早在進入車廂之前,他就知道這位巡天司司主在等待自己,此刻自然沒有驚訝的道理。
「不是拜她為師。」
「嗯?」
裴今歌微微挑眉,說道:「難不成是你收她為徒?」
顧濯沒忍住,抬頭看了她一眼,心想這話也太放肆了些,搖頭說道:「是她代師收徒。」
聽著這話,裴今歌微怔片刻,然後好奇問道:「那你現在豈不是要喊她師姐了?」
顧濯安靜片刻,說道:「客觀而言,事實的確如此。」
裴今歌見他的態度隱約有些奇怪,洒然一笑後也不繼續問下去,就這樣看著他,仿佛要從他的眼睛裡看出一朵正在盛開的舊日之花。
對此,顧濯神情自若,她看任她看。
「那件與我有關的事情是什麼?」
「在你離開望京那天,我讓陳遲與他那兩位朋友去查你的過往,連帶著順便查一查長洲書院那位院長。」
裴今歌不作遮掩。
顧濯看了她一眼。
裴今歌說道:「你的過往暫時還沒查出來什麼眉目,那空白的十三年著實太空白了些,就像是一張尚未潑墨作畫的宣紙。」
「不過有意思的是,陳遲三人倒是從那位院長身上挖了些東西出來。」
她頓了頓,說道:「與道主有關。」
顧濯沒有抬頭,繼續翻著手中那本簿冊,思考著自己需要什麼。
仿佛話里那兩個字和自己毫無關係。
「道主雖是身死,然而其道未消,在世間留有不少的機緣與傳承。」
裴今歌似是隨意說道:「可惜的是,當初隨他身死而消失的晨昏鍾,至今仍未有半點線索痕跡,不知藏在人間哪個角落裡。」
話中所言的晨昏鍾乃是道門重寶,鐘聲起時天光為之倒轉,曾在百年前玄都決戰時綻放無量光彩。
如今人間能與此鐘相提並論者,以指而數。
顧濯說道:「這與院長有關?」
「不錯。」
裴今歌說道:「那院長大抵是發現了道主留下的一處隱秘傳承,故而近些年來常以閉關和雲遊為藉口,試圖將這份機緣盡數收入囊中,以求破境。」
顧濯問道:「所以這傳承所在何處?」
裴今歌說道:「大致位置是在大秦南方,南齊北方,如今的雲夢澤中。」
顧濯合起簿冊,抬頭望向笑意盈盈的她,說道:「然後呢?」
「是啊,真巧呢,這位院長近些年來一直在雲夢古澤徘徊。」
裴今歌感慨說道:「而在你與我說的那個簡單故事裡,你和那片土地可是有著不解之緣,畢竟雲夢古澤之所以重現人間,最為直接的原因就是十七年前那場天災。」
顧濯收回視線,落在手中那本簿冊上,終於想到自己該選一件什麼東西了。
於是他合上手中簿冊,直接問道:「你告訴我這件事為的是什麼?」
裴今歌微微一笑,說道:「當然是因為這件事與你有關,畢竟你當初在望京鬧得滿城風雨,不就是因為那位院長毫無音訊,讓你不得不出破門而出嗎?」
言語間,她起身離開車廂,不曾拖泥帶水半點。
顧濯平靜目送。
今年的夏祭已經結束了,尚未往白帝山上走過那一遭,暮春的舊事便已捲土重來。
連帶著那百年前的故人與故事。
夜風攜著涼意,吹入車廂。
月色星光都不見。
人間一片晦暗。
陰雲密布。
顧濯閉上眼,微不可察地嘆了口氣,心想這輩子真是一刻不得閒。
本卷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