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藥摒住了呼吸,今兒一早,大小姐派人去二房借了幾個人,將樨香院後頭的翠竹軒收拾了一遍。
那處種了一片竹林,竹林深處有一道小徑,曲徑通幽,連通了四少爺所住的松風院。
收拾翠竹軒的人是從二房借的。
藉口也是,家裡辦了宴人手不夠,便從二房抽調幾個人過來幫忙,合情又合理。
大小姐想做什麼?
等了不到片刻,沈昭嬑就見沈君辰撒開腿子,一陣旋風向她跑來,快得都能瞧見殘影,眨眼就到了她跟前。
豆大的汗,從額頭上滾落下來,他雙手撐著膝蓋,彎著腰一邊喘著粗氣,一邊咧著嘴對她露出一個討好的笑容。
沈昭嬑神情有些恍惚,見他穿了一身赭石色的雲肩通袖紋直裰,老成的顏色,連有些稚嫩的面容,也穩重了許多。
自那日不歡而散後,姐弟倆就沒說過話。
沈君辰自知理虧,第二天一早,就拉下臉去找大姐姐道歉。
可大姐姐不肯見他,連梧秋院也不讓他進,他便是等在梧秋院外頭,大姐姐見了他也不理會。
沈君辰年少氣盛,哪受得了這樣的冷漠,心裡是既委屈難過,又自覺著面子過不去,便不去自討沒趣了。
姐弟倆就這樣冷了下來。
沈君辰正在前院,與未來姐夫蘇明霽說話,一聽大姐姐找他,就立馬撒開腿子恨命了往這邊跑,生怕晚上一時半刻,大姐姐又不肯理他了。
沈君辰肺都要炸了,好不容易把氣兒喘順了,就連忙問:「大姐姐,紅蘿說您有事找我,我、我沒讓你久等吧……」
沈昭嬑遞了一條帕子過去:「把汗擦擦吧!」
沈君辰接過帕子,胡亂在臉上擦了幾把,就把帕子塞進袖子裡,回頭洗乾淨了再還給大姐姐。
沈昭嬑斂目,沈君辰在所衛里操練了幾個月,已經見不到從前的嬌氣,行為舉止乾脆利落,顯得不拘小節,再沒有那種刻意擺出來的文雅姿態,瞧著比從前順眼了許多。
一個人下意識的行為姿態,是騙不了人的。
這樣的沈君辰,實在很難讓人相信,他是真的喜文不喜武。
二房很可能如老夫人向她灌輸要親近二房叔嬸那樣,也向沈君辰灌輸了喜文不喜武的念頭。
沈昭嬑淡聲道:「我知道你喜文不喜武,因為父親逼你走武勛的路子,你對父親一直心懷芥蒂,覺著父親不疼你,勸你的話,我從前說了太多,你也未必聽進去,不如我們做個約定吧!」
沈君辰一愣:「什麼約定?」
「一年,」沈昭嬑抬眼看他,眼中映著他稚嫩的面容,「等宴會過後,你便繼續回到衛所操練,我們以一年為限,如果一年之後,你仍然堅持要棄武從文,我便替你去向父親求情。」
沈君辰徹底呆住了:「大姐姐,你……」
父親向來最疼大姐姐,口口聲聲說女兒要嬌養,但凡是大姐姐的要求,父親幾乎沒有拒絕過。
他從前也求過大姐姐,讓大姐姐去向父親求情,卻被大姐姐拒絕了。
所有人都說,他是鎮北侯嫡子,不久之後就要請封世子,將來要襲爵,要擔起鎮北侯府的責任,必須要走武勛的路子。
就連最疼他的大姐姐也是這樣認為,明知他喜歡讀書,也不肯幫他。
他心中苦悶,無人訴說,只有二姐姐時常安慰他,悄悄將大哥哥在國子監抄錄的筆記拿給他看,他與二姐姐也越來越親近。
認為這世上,只有二姐姐才是最懂他的人。
沈昭嬑看著他:「你必須答應我,在這一年之內,你儘量不要違抗爹爹,全力以赴地完成衛所的訓練任務,能做到嗎?」
沈君辰的第一反應就是激動,可激動之後,他又茫然發現,自己似乎並沒有想像之中那樣開心。
他沒有多想,心裡對大姐姐充滿了感激:「謝謝大姐姐,等家宴過後,我就繼續去衛所操練,我答應你,一定會好好訓練。」
沈昭嬑點頭。
前世,沈君辰這次回家後,在家待了五天,爹爹就要沈君辰去衛所,沈君辰不肯去,與爹爹大吵一架,爹爹被沈君辰氣得不輕,動手打了沈君辰。
父子倆的關係,就此出現了裂痕。
沈崢匆匆趕來為沈君辰求情,口口聲聲都是一個疼愛侄子的好叔父子,苦口婆心地勸說,讓爹爹不要將沈君辰送去衛所,讓沈君辰在家裡訓練,還道沈君辰年歲小,正是念家的時候,不能讓他遠離親人。
爹爹不肯同意。
這事後來驚動了老夫人,老夫人拿了孝道壓爹爹,爹爹沒辦法,只好同意沈君辰留在家中。
也因此,爹爹對沈君辰更加嚴厲。
沈君辰與爹爹的關係也越來越惡劣,與二房的關係也越來越親近。
這一世,她不希望沈君辰再受二房挑撥,與父親離心離德。
「你回去宴客吧,」沈昭嬑突然想到了什麼,又交代了一句,「武寧侯府的人到了,便替我好好招待蘇世子,莫要怠慢了。」
蘇明霽是她的未婚夫,她拜託家中弟弟仔細招待也是人之常情。
沈君辰哪有不應的道理,他拍了拍胸脯,向沈昭嬑保證:「大姐姐請放心,蘇世子可是我的未來姐夫,我一定會好好招待他的!」
蘇世子不喜歡嘈雜,回頭就帶他去個清淨的院子裡待著。
沈昭嬑點頭:「回去吧!」
沈君辰磨磨蹭蹭不肯離開,眼睛盯著腳尖,小心翼翼地同她道歉:「大姐姐,對不起,我那日不是故意對你說那些話,我不知道你先前去靜雲寺上香險些出了意外,這才一聽二姐姐病了,就先去看她……」
「夠了!」沈昭嬑不想聽他說這些,她神色冷淡,「我還有事,便先走一步。」
沈君辰眼睜睜看著大姐姐帶著紅藥沿著長廊轉角的地方,轉道去了內院,他抿了抿嘴,心裡十分委屈。
大姐姐根本沒有原諒他。
方才與他說話,臉上連笑容也沒有,表情始終冷冷淡淡的,仿佛他不是弟弟,只是一個陌生人。
沈君辰茫然又不解,不知大姐姐為什麼要生這麼大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