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夢回前世

  紅藥見小姐盯著臨窗高几上的海棠插瓶發呆,忍不住擔心地問:「小姐這是怎麼了?可是身子不舒服?」

  近來天氣越發冷了,梧秋院有幾個下人都病倒了。

  沈昭嬑托腮嘆氣:「父親明日就要帶我去齊王府,通髓珠還沒窖好呢。」

  她明明記得,前世齊雍回京後,就被皇上留在宮裡「養傷」,在宮裡待了兩個月才出宮的。

  這才做了通髓珠。

  紅藥不懂怎麼制香,幾個大丫鬟里,她繡活最出色,小姐貼身的小衣都是她在做。

  於是紅藥就出主意:「不如就挖出來吧,先給齊王殿下送去,回頭讓齊王殿下再窖上幾天便是。」

  沈昭嬑哀怨地看了她一眼。

  紅苓忍不住笑:「通髓珠新做而成,合了近四百種香藥料,各種味道互相糅雜,氣味會顯得雜亂、躁鼻,香油露的作用,就是調和諸香,和順統香為一。」

  「窖香是為了進一步使眾香磨合,令不同香料之間的氣味進行碰撞融合,醇化統一,提升香韻的層次,令躁鼻氣味慢慢中和,變得平順,香味才會醇厚柔和,剛窖藏進土裡,還不能隨意取出。」

  紅藥瞭然點頭,就像新釀的酒,放在地下窖的時間越久,滋味就越香醇。

  「那就沒辦法了。」

  紅苓也是一臉無奈:「可不是嘛!通髓珠本就不易做,小姐費了不少心神,現在取出來,效用就要大打折扣了,小姐可捨不得。」

  一串通髓珠,掏空了小姐多年積藏的名貴香藥,如龍涎香這等貢品,還是宮裡賞賜的一塊,她自己都捨不得用。

  像安息香這種海外名貴香料,若不是蘇世子恰巧送了一塊,她都湊不齊全。

  沈昭嬑嘆氣:「和香珠通常保養得當,能佩許多年,人養珠,珠養人,慢慢養出溫潤玉質、自然之靈氣,及天人合一的香韻,達成怡養身心、保壽延年的效用,很是難得,現在取出確實可惜……」

  「算了,先窖著吧,等以後有機會再送!」

  沈昭嬑打起精神,使人將之前窖在地下的安神香取出來封裝入盒,又親自去了庫房,把禮單上的禮物取出,仔細檢查沒有問題,盯著下人封裝起來。

  這天晚上,沈昭嬑有些輾轉反側。

  夜裡起了大風,她聽到風吹得呼呼作響,吹斷枯枝發出咔嚓的聲音,翻來覆去毫無睡意,倒是被子太熱捂了一身汗,令人越發心煩意躁。

  後半夜勉強合了眼,卻夢到了前世。

  也是這樣一個黑夜風高,天涼好個秋的深夜。

  老夫人命兩個粗壯的婆子將她按在地上,她被陳錦若強行掰開嘴巴,灌下了軟筋散,塞進軟轎里。

  軟轎搖搖晃晃朝攝政王府走去。

  她昏昏沉沉地癱倒在軟轎里,用盡渾身上下僅有的力氣,用力握著一根鳳凰簪,握到五指泛白。

  堅硬的簪子硌進掌心的肉里,也渾然不覺得疼。

  那是她十五歲那年生辰,母親送給她的生辰禮物。

  她還戴了這支鳳凰簪,去靜雲寺為母親上香祈福,後來摔斷了腿。

  不知過了多久,軟轎終於停下。

  她聽到轎夫說,這是攝政王府的後側門。

  沈昭嬑眼淚簌簌落下,娶妻是要在黃昏之際,八抬大轎,十里紅妝,從正門堂堂正正地迎進府中。

  便是納妾也是挑在黃昏之後,一頂小轎,置幾抬嫁妝,從側門抬進去。

  可笑她卻連攝政王府的側門也進不得。

  後側門啊……

  那是平常下人們出入的小門。

  轎夫上前敲門。

  門吱呀一聲拉開,轎夫與門裡的人說了什麼,兩人還發生了爭執,後來只聽得咣一聲,門被大力關上。

  轎夫受了氣,用力揣了軟轎一腳,呸了一聲罵道:「真他娘的晦氣!這賤貨叫攝政王玩了,攝政王竟然不要……」

  另一個轎夫也是罵罵咧咧的,滿口的污言穢語:「騷娘們,不知廉恥,父母孝期都沒過,就爬男人的床,人家攝政王想要什么女人沒有,會看得上她這種不要臉,主動爬床的騷浪賤貨?」

  沈昭嬑無力地癱在軟轎里,笑得悲涼又諷刺。

  爹娘去世了。

  弟弟因為這件事與她大吵一架,罵她不知檢點,丟人現眼,不想認她這個姐姐。

  她被沈家除了族,被所謂的親人拋棄,被當成禮物送給齊雍。

  天大地大再無容身之地。

  倒不如死了乾淨。

  「你還別說,這騷貨長得美若天仙,你說攝政王不要她,咱們是不是……」

  「你不要命了,她可是攝政王玩過的女人,沈家那邊……」

  「怕什麼?她已經被沈家除族,攝政王不要她,沈家更不會要,沒準為了家族聲譽,還會直接把人弄死,咱們玩玩怎……」

  兩個轎夫淫邪的聲音嘿嘿響起,嘴裡不停說著污言穢語。

  沈昭嬑慢慢舉起簪子,被她磨得尖細的簪尖,按在手腕上,壓進了肉里,她渾身綿軟,握簪的手不止地發顫……

  「啊!」

  轎外突然傳來一聲慘來。

  一個轎夫雙眼圓瞪,躺在地上,仰望著漆黑的夜空,鮮血爭先恐後從脖子間的血線里湧出來。

  他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音,身體用力抽搐了幾下,就挺直不動了。

  另一個轎夫嚇得癱倒在地,驚恐地看著面前的人。

  他身穿玄色蟒袍,披了一件玄青色暗紋鶴敞,衣上刻絲的五爪金龍,盤踞在他高大威嚴的身軀上張牙舞爪,仿佛要從衣間掙脫,向他撕撲而來,腰上系了一把長刀,此時長刀出鞘,被他握在手中。

  一滴血,從雪亮窄長的刀尖緩緩滴落。

  攝政王齊雍。

  是他。

  就算沒見過他,也聽說過他身系長刀,刀從不離身,便是早朝也不曾取下來過。

  「不、不要殺、殺我……不……」轎夫被嚇到失聲,他瞠目圓瞪,喉嚨里嗬嗬作響,不停蹬著雙腿後退。

  齊雍五指根根修長,緊握長刀,看也沒看轎夫一眼,皂靴越過泊泊鮮血,與轎夫擦身而過。

  就在轎夫以為自己逃過一劫,露出劫後餘生的表情時……

  齊雍腳下一頓,反手一刀捅進他胸口,輕描淡寫地拔出,刀尖朝下抖了抖,刀上殘餘的鮮血,爭先恐後地滑到刀尖,滴落在地上。

  轎夫臉上慶幸的表情,徹底定格。

  齊雍取出一塊絹帕,擦過窄長的刀身,「嗞」一聲,收刀入鞘。

  窄巷裡一片昏暗,小門的檐角掛了一盞燈籠,被夜風吹得燈影搖亂,晃動的燈影罩在他身上,他高大的輪廓,在幽暗的夜色里形如鬼魅。

  齊雍走到軟轎前,掀開轎簾。

  燈影從轎門透進。

  四目相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