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快,快攔住她

  老夫人是想毀了她啊!

  就像前世那樣。

  老夫人覺著便是宗人府出面保住了她的名節,名聲也壞了,倒不如用她的名聲給沈青詞鋪路,為沈君彥的前程鋪路,她仍然沒有放棄「換親」的念頭。

  沈昭嬑閉上眼睛,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等翻湧的情緒慢慢冷靜下來,這才挑開帘子走裡屋里。

  沈老夫人歪在炕上,一臉刻薄地看著跪在地上的柳心瑤。

  頭髮梳得齊整,黑髮里摻了白絲藏在她挽起的小攥中,蠟黃的臉上透著疲憊,搭在手炕椅扶手上的老手,看得見交錯凹凸的青筋。

  柳心瑤臉色微變,不停地對沈昭嬑使眼色,讓她趕緊離開。

  沈昭嬑只當沒看到,她走到臨窗的高腳架前,上面擺了一盆小葉羅漢松盆栽,枝葉婆娑,蒼古嬌健。

  沈老夫人見她進門後,既不行禮也不問安,又想到她方才去二房鬧騰的事,大聲喝斥。

  「你給我跪下!」

  小葉羅漢松要經常修剪,沈昭嬑從高腳架下的盒子裡取了一把小金剪握在手裡,寬大的袖子遮擋著,這才慢慢跪到堂中。

  柳心瑤連忙擋在沈昭嬑身前:「老夫人息怒,妱妱她……」

  看著母親擋在身前,一副護犢子的樣子,沈昭嬑眼眶不由一紅,啞聲道:「娘,你讓開吧!」

  柳心瑤轉過頭來,氣聲道:「你來做什麼?我不是讓紅苓守在抄手遊廊處等你嗎?你怎麼不聽話,非要過來挨訓,就不能等你爹爹回來,同你爹爹一起過來嗎?主意怎麼越來越大了。」

  「可我不想這樣……」沈昭嬑喃喃說道。

  柳心瑤愣了一下,看著女兒蒼白又疲憊的面容,眼眶一紅,接著又聽到她嗓音嘶啞:「我不想這樣了!」

  「我不想這樣!」她又重複了一句。

  柳心瑤心裡一咯噔,不安的預感還沒來得及湧上來……

  沈昭嬑撲到沈老夫人面前,跪在她腳下。

  沈老夫人蹙眉。

  她抬起頭來:「老夫人覺著我沒規矩,沒教養,也目無尊長,如今毀了名聲,丟了鎮北侯府的臉,」她磕頭下拜,起身時,緩緩舉起手中的金剪,滿面悲涼,「是孫女兒不孝,令家中蒙羞,今日便剪了頭髮,從此青燈古佛,侍奉佛祖,為祖母、父親、母親祈福。」

  她紅著眼眶,目光死死盯著老夫人,撩起一縷頭髮,在老夫人震驚的目光下,咔嚓喀嚓……

  「妱妱……」柳心瑤大叫一聲衝過去,一把抱住沈昭嬑。

  「住手,快住手!」沈老夫人驚得大叫出聲。

  沈昭嬑名聲壞了沒錯,卻也沒有嚴重到要削了頭髮做姑子,這要傳了出去,還當是家裡的長輩逼自家姑娘做姑子。

  沈昭嬑是在福安堂削了頭髮。

  外人要怎麼看待她?!

  沈昭嬑睜大眼睛,目光死死地盯著老夫人,冰冷的眼底映著老夫人震驚又灰敗的神情,心裡湧現了一股瘋狂的快意,她哈哈大笑,宛如魔怔了一般。

  她一邊大笑一邊流淚,一邊發了瘋一般大聲質問,尖銳的嗓音像刀子一樣,隔了一道帘子,外頭的丫頭婆子們,驚得連氣都喘不過來,恨不得捂住自己的耳朵。

  「哈哈哈哈……老夫人,這樣你滿意了嗎?」

  「這樣你高興嗎?」

  「啊!」

  「我名聲被毀是拜誰所賜?是我自己不檢點嗎?啊!」

  「我有什麼錯?」

  「我又做錯了什麼?你們要這麼對我?」

  「等我削了頭髮,我逢人便說要去庵堂里給老夫人祈福,祈老夫人身體康健哈哈哈哈……老夫人覺著如何?」

  「你們不想讓我好過,那大家乾脆都別想好過……哈哈哈……」

  沈老夫人癱坐在炕上,胸口像堵住了一般,有些喘不過氣來,冷汗不停地從額頭上冒出來,她捂著胸口,伸長手臂,手指哆嗦著指向沈昭嬑,手腕上纏著一條檀香佛珠,也跟著一起抖動,渾濁的雙眼看著神情癲狂的沈昭嬑,腦仁里噗噗噗地作響。

  「快,快攔住她……」

  吳嬤嬤驚了一身冷汗,渾身打了一個激靈,忽一下衝上前去,就要奪沈昭嬑手中的金剪子。

  沈昭嬑緊緊握著金剪,目光依然狠狠地盯著老夫人:「動不動就拿孝道來壓人,您的孝道比天大,我不敢忤逆您,害怕連累母親,但是我削了頭髮做姑子,脫出紅塵,您就不能再壓我了吧,啊……」

  「您想將武寧侯府的親事換給沈青詞,想踐踏我的名聲給沈青詞鋪路,我偏不如您的意!」

  「只要我沈昭嬑活著一天,她沈青詞別想翻身。」

  沈老夫歪倒在炕上,喉嚨里直喘氣,嘴裡喃喃說道:「反了,反了天了……」

  沈昭嬑恨命了攥著金剪,纖細的五指都勒出了深紅色的幫硌痕,疼得鑽心,就是不肯放手。

  前世她跪在老夫人腳下痛哭哀求,卻換不來一絲憐憫。

  那些被指責、被羞辱、被譏笑,被唾罵的畫面……一幕一幕湧現在腦海里。

  那些被她打落了牙齒和血一起咽進肚裡的委屈、怨恨、絕望……潮水一般般呼嘯著將她淹沒。

  前世,她在沉默之中走向死亡。

  今生她不想這樣。

  沈昭嬑恍惚著,已經分不清前世今生。

  「妱妱,」柳心瑤的眼淚一下衝出了眼眶,「妱妱你不要這樣,不要這樣,是母親不好,妱妱……」

  吳嬤嬤將沈昭嬑按在地上,一根一根掰開她的手指,將金剪奪下來,整個人虛脫了一般,癱倒在地上氣喘如牛。

  大小姐是被逼到了極致,渾身每一塊骨頭,每一寸肉都在反抗,細皮嫩肉的姑娘家,愣是像一頭犟牛,她一個身強力壯的婆子,使了渾身力氣都犟不過大小姐,要不是大夫人死命抱著大小姐,還真沒辦法從大小姐手中奪下金剪。

  金剪被奪走了,沈昭嬑看著被勒得發紅髮紫的手,她張開了嘴要說什麼,卻又茫然下來,她伸了伸手。

  眼淚順著面頰緩緩流下,安安靜靜地,無聲無息地流。

  「剪刀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