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蘿也向沈昭嬑說了原新樂侯家換了新主人,現在改名「臨照園」的事。
前世那處邸宅一直空著,沈昭嬑不免有些好奇,忍不住問道:「新主人是哪家的?」
紅蘿搖搖頭:「對方沒提,奴婢也不好直接問,不過那個小哥待人知禮又和善,瞧著氣派不一般。」
沈昭嬑也沒在意:「榆樹胡同也就我們兩家人,等人搬過來了,想來就知道了。」
只等了片刻,馬車就重新上路了。
沈昭嬑是裕草堂的老主顧,她一到裕草堂,大掌柜就將她請到二樓包廂,命人上了點心茶水。
包廂里燒了壁爐,砌了暖炕,屋裡暖烘烘的。
沈昭嬑坐了片刻,便覺著悶了。
她伸手推開了窗牖,看到沿街不遠處的仙饗樓門口,停了一輛四角青頂四輪雙馬的馬車,立刻認出這是齊雍的馬車。
齊雍怎麼去了仙饗樓?
沈昭嬑突然想到,齊雍很喜歡仙饗樓的檸果鴨子,前世齊雍經常去仙饗樓吃這道菜,每次都會給她捎帶一隻。
她喜歡檸果鴨子那股獨特的檸果香,酸爽怡人,開胃又下飯,每次都能多吃半碗飯。
正想著,樓下逐風已經撩開了車簾,齊雍穿著灰色大氅,一手扶著腰間的刀柄從車上下來,似乎感覺到有人在看他,齊雍腳步微頓,隔著人流,目光直直地向裕草堂二樓的排窗看了過來。
一雙眼眸幽深不見底。
沈昭嬑幾乎是下意識離開了窗牖,躲開了齊雍的視線,心道:齊雍的目光看不到包廂裡頭,肯定猜不到是她。
大掌柜按照慣例,將樣品送進包廂里,這次送的樣品不僅品質上乘,還有平時難得一見珍品。
沈昭嬑一瞧就看到了形如雞骨的降真香。
大掌柜笑道:「這塊降真香已經達到了沉水級,是商船從占城國(南越南部)貿易而來,之前一直密封在陶罐里,是得知沈大小姐要過來,這才取了出來,好叫沈大小姐掌掌眼。」
沈昭嬑淨手拭乾,戴了魚膠指套,拿起降真香一掂量,入手微沉,質量密實,確實是沉水級,顏色蜜黃透紫,氣純味苦,帶著一絲藥香……
她目光微亮:「是上好的番降紫,入藥調香皆屬上乘。」
除了降真香,還有產自南番的紅土沉和黃奇楠,紅土沉達到了沉水級,黃奇楠也是半沉水級。
沈昭嬑又驚又喜:「過去一半年載也難得碰到這些上等貨。」
大掌柜目光閃了閃,笑道:「多虧了齊王殿下封狼居胥,威震四海,南番諸國與大周貿易往來較從前要緊密了許多,這才弄到一些珍奇的好貨。」
裕草堂的幕後的大東家,就是齊王府。
從前商號里最好的香藥材,全都送進了齊王府。
能放到裕草堂里買賣的,那都是挑剩下了之後,從齊王府指縫裡漏出來的,上乘東西自然難得一見。
以後裕草堂最好的香藥材要留給沈大小姐。
沈昭嬑頷首:「這三樣有多少我都要,其他香藥材還是老規矩,確定樣品後,按照樣品的品質供貨即可。」
裕草堂是皇商,主營香藥材,全國都有商號。
她聽聞,裕草堂背後的大東家是皇親,明目張胆地自建了幾支商隊,還配了護衛隊,護衛隊都是軍中因各樣原因退伍的士兵,戰鬥力十分強悍,商隊走南闖北,往來押送,無人敢惹。
所以裕草堂的貨很齊全,許多做香藥材生意的商鋪,也從裕草堂里拿貨。
沈昭嬑看完了樣品,確認需要購置的清單,讓裕草堂按照樣品供貨,直接送去鎮北侯府。
大掌柜連連應下,保證按照樣品的品質供貨,絕不摻假。
……
仙饗樓開了四個大門,其中南大門專門接待皇親國戚,齊雍從南大門進入,沿著樓梯而上。
逐風跟著他身後低聲道:「尤大人還約了都察院的右僉都御史(正四品)張大人,這位張大人年逾六十,明年就要致仕,他出身寒門,長子張修遠早年選館了庶吉士,留館的希很大,後來張修遠得罪了顯國公的侄兒,被下放到甘隴一個窮山惡水的小縣做知縣,一做就是十年,張大人走了不少關係……」
齊雍頷首,淡淡道:「張大人這些年沒少彈劾太后黨一系的官員,等張大人致仕後,顯國公府未必會放過他,張修遠回京的希望更加渺茫……」
話還沒說完,已經到了二樓樓台,等在那裡的尤大人連忙上前行禮:「殿下賞臉過來,實在是我等的榮幸。」
說完,便恭敬地引著齊雍進屋。
齊雍進了斗室,解下大氅遞給逐風,這才走進室內,一眼就看到頭髮花白的張昌興,都察院右僉都御史張大人。
除他之外,還有另外幾位都察院的大人,大家紛紛上前向齊雍行禮,齊雍讓大家免禮,被尤大人引到了主位。
齊雍落坐後,笑道:「你們也坐。」
其他幾位大人,這才按照品級依次落坐。
尤大人就道:「張大人的長子張修遠,在隴甘大榆縣做知縣,張修遠修書父親,道明了隴甘地方衛所,有將官將衛所屯田占為己有,強令士兵屯墾,士兵不僅要負擔繁重的耕種勞作,還要向上級將官繳納一筆佃銀,向朝廷繳納賦稅,有一部分士兵繳不起稅,做了逃兵,淪為了土匪……」
齊雍摸著酒杯,這話只是一個將張大人引薦給他的由頭:「地方衛所的各樣問題,根源都在五軍衙門。」
他一拋出話柄,張大人立刻接了話:「老臣知道,殿下有心整頓五軍衙門,解決地方衛所的困境,肅清朝堂,然五軍衙門被太后黨滲透,依臣之見,五軍衙門之大弊,顯國公府是為禍首。」
其他幾位大人紛紛附和。
齊雍摸念著香珠:「依張大人之見……」
張昌興突然起身,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上,包廂里靜得落針可聞,幾位大人一時之間連氣也不敢喘一下。
齊雍垂下眼睛,一動不動地坐著,有一下沒一下地摸捻著香珠,宛如一座泥胎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