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今夜聽曲兒

  雲缺盤坐在木床上。

  不用看,聽聲音都知道隔壁發生了什麼。

  那個九頭鼠,正在撕扯阿梅的囚衣。

  隔壁沒有慘叫也沒有哀嚎,阿梅像個啞巴一樣沉默著。

  由於已經是晚上,天牢里很安靜,撕扯衣服的聲音傳出很遠。

  附近牢房裡的囚犯都能聽得到。

  一時間天牢里嘈雜起來,有人聽不下去,大喊道:

  「九頭鼠你個禽獸!你別欺負阿梅!」

  還有人慫恿道:

  「九頭鼠你行不行啊!別傷了老腰,不行換我來!」

  也有人哀求道:

  「九頭鼠你放過阿梅吧!求求你了別碰她!」

  更有人叫好道:

  「九爺嘗了鮮,明兒可要給我們說說是個什麼滋味啊哈哈!」

  周圍響起的聲音,如群魔亂舞。

  雲缺充耳不聞,始終暗自沉吟。

  雲缺在思索著白天時候,阿梅說的那句奇怪之言。

  你怎麼沒死……

  她為何認為我會死?

  很快,雲缺想到了什麼,眉峰微微挑動。

  看了眼自己心窩位置。

  阿梅,認出了蓮花印!

  練拳的時候,阿梅從牆壁空洞看到了蓮花印,她知道這種魂印是致命的東西,認為自己應該死掉。

  所以才會有那句奇怪的話。

  想通後,雲缺對阿梅的身份感到有些好奇。

  連博覽群書的牧青瑤,都不清楚蓮花印的真正效果,一個關在天牢里多年的罪囚,居然知道蓮花印的致命之處!

  這個阿梅,究竟是什麼身份?

  正疑惑間,雲缺聽到石頭在大呼小叫。

  「活該!讓你欺負人!這下犯病了吧!活該!」

  石頭一邊盯著孔洞,一邊解恨的說道。

  「隔壁怎麼了。」雲缺問了句。

  「九頭鼠犯了羊角風!正口吐白沫呢!幸好阿梅沒被他糟蹋,真是老天開眼吶!」

  說完石頭擠眉弄眼的道:「阿梅的囚服被撕掉了快一半,我看到肩膀了!那個白呀!」

  「看個肩膀把你美成這樣,要是上下看個遍,你還不得美死。」雲缺道。

  「嘿嘿,我哪有那種福氣,再說誰家女孩子能讓外人看身體呀。」石頭撓頭笑道。

  「不讓看你不會偷看吶,聖人云,食色、性也,看看無罪。」雲缺道。

  「啊?」

  石頭聽得雲山霧罩。

  前邊那句聖人言他好像聽過,可後邊的看看無罪,究竟哪位聖人說的?

  九頭鼠的動靜,很快被周圍的囚犯得知。

  大喊救人的,大呼活該的,大罵特罵的應有盡有。

  這邊的嘈雜,終於引來了獄卒。

  發現九頭鼠的模樣,獄卒急忙打開牢門將其拖了出去,找郎中醫治。

  九頭鼠在天牢有點門路,不少獄卒都打點過,若換成其他普通囚犯,根本沒人理睬。

  天牢里逐漸安靜下來。

  雲缺走到牆洞處,往隔壁看了眼。

  阿梅衣衫不整的坐在牆角,依然垂著頭,顯得更加可憐。

  仿佛察覺到目光,阿梅緩緩抬起頭,望向牆洞對面雲缺的眼睛。

  她的嘴角再次動了動,現出與白天類似的淺笑。

  牢房陰暗。

  阿梅的笑容在昏暗中顯得倍加詭異。

  雲缺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打了一套七殺拳,直接睡覺。

  直到第二天清晨,被拉走的九頭鼠沒再回來。

  中午放風的時候,雲缺聽到囚犯里流傳起一個消息。

  九頭鼠死了。

  突發重疾,暴斃而亡。

  阿梅仍然坐在空地角落,一個人孤零零,弱小而嬌柔。

  囚犯們的目光時而落在角落那具迷人的身影上,有人的目光帶著同情,有人的目光不懷好意。

  沒人與阿梅說話。

  因為囚犯們都知道,阿梅除了唱小曲兒的時候,從來不會開口。

  雲缺再次坐到阿梅身旁。

  「你殺人不需要武器,把銀子還給我。」

  雲缺口中的銀子,指的是昨天那根銀釘。

  阿梅沒說話,也沒還東西,偏過頭,默默看著雲缺,沒有笑容,眼神中帶著一絲好奇。

  雲缺不再說話,而是伸出手,索要銀釘。

  兩人的動作變得十分古怪。

  一個偏著頭,一個伸著手,半晌沒人動彈。

  直至放風的時間結束,獄卒呼喊犯人們回牢房,阿梅才在吵嚷中輕輕開口。

  「想聽曲兒麼,今夜午時,側耳傾聽。」

  聲音極輕,略有些沙啞,但莫名的好聽。

  阿梅回了牢房。

  銀釘,始終沒還給雲缺。

  當晚,雲缺再次吃到四盤好菜,仍是獄卒送來。

  吃飽喝足,雲缺蹙眉沉思。

  今天已經是關進天牢的第三天。

  明天便是天祈學宮的考核之日。

  看樣子,自己的案子遙遙無期。

  不行,得找機會逃出去!

  再等下去,無異於浪費時間。

  雲缺可不想在天牢里住上幾年。

  一直思索著如何逃走,直至午夜,雲缺才想起來阿梅的邀約。

  今夜聽曲兒。

  收起煩亂的心緒,雲缺來到牆洞前,看了眼隔壁。

  阿梅果然沒睡。

  衣衫整理得乾乾淨淨,經常散亂的頭髮被簡單扎了起來,梳成個馬尾,整個人看起來明媚靈動。

  不施粉黛,仍可自秀雲間。

  看到阿梅此刻的模樣,雲缺不由得感慨。

  美人如妖!

  這是個嫵媚如妖的女人,絕對能達到紅顏禍水的程度。

  阿梅早已等在牆洞旁,見雲缺出現,她檀口微張,輕聲吟唱。

  聲音很輕,牢房外無法聽聞,隔著一堵石牆更難以聽清,唯有將耳朵貼在牆上的孔洞處,才能聽得到。

  雲缺只能貼著牆聆聽。

  原來白天阿梅所言的側耳傾聽,指的便是如此模樣。

  隨著雲缺仔細聆聽,婉轉而空靈的歌聲,幽幽傳來:

  亭皋正望極,亂落江蓮歸未得,多病卻無氣力,況紈扇漸疏,羅衣初索。

  流光過隙,嘆杏梁,雙燕如客。

  人何在?

  一簾淡月,如照顏色。

  幽寂,亂蛩吟壁,動庾信,清愁似織。

  沉思年少浪跡,笛里關山,柳下坊陌。

  墜紅無信息,漫暗水,涓涓溜碧。

  飄零久,而今何意,醉臥酒壚側。

  ……

  阿梅唱的曲子,名為霓裳羽衣曲,歌聲中藏著一種淡淡的幽怨之意。

  講的是漂泊之人,不斷追尋著樂曲的最高境界,遊歷四方,無法歸鄉,直至多愁多病,境地淒涼,感慨時光匆匆,知音難尋,唯有夢中一會,醒來後,心中只剩下無限傷感,大河東去,此生漂泊無依,唯有狂醉。

  雲缺聽不太懂詞中的含義,但他能聽出曲中的那份孤獨與不甘。

  如一個天生孤寂之人,在天地間放聲狂嘯,拔刀而斬。

  阿梅的歌聲,確實如天籟之音,聽得雲缺如痴如醉。

  而那份孤寂和不甘,又與雲缺的內心產生共鳴。

  世上僅剩的獵妖人,註定與孤獨為伍,與妖邪相戰,活這一生,唯一等待的,便是戰死那一刻的到來。

  阿梅是孤獨的。

  雲缺亦是。

  雲缺的眉峰始終緊緊鎖著,一時沉浸在歌聲所散發的那份淡淡悲傷當中。

  然而就在歌聲停下的那一刻,雲缺耳中除了繞樑的餘音之外,還多出一種細微的沙沙聲!

  剎那間,雲缺分辨出聲音的來歷。

  那是細小的蟲爪,在快速爬動所產生的微弱響聲!

  雲缺此刻貼著牆壁,耳朵正對著牆上的孔洞,他聽到的聲音,自然來自孔洞當中。

  雲缺以最快速度往後退去。

  可惜晚了。

  那小蟲速度太快,已經爬進了雲缺的耳朵里!

  雲缺猛然站定,目光一沉。

  正常情況下,即便貼著牆,一些蟲蟻也不可能爬進自己的耳朵。

  因為雲缺是八品武夫,聽覺極其靈敏,而且身手敏捷,發現小蟲,可以立刻避開。

  可這次十分詭異。

  雲缺在聽到聲音後,動作也很快,偏偏沒躲開!

  稍一思索,雲缺立刻猜到緣由。

  阿梅的歌聲,有古怪!

  那歌聲不僅好聽,還有一種惑人心神的效果,讓聽到歌聲的人,在不知不覺間降低了感知,從而變得遲鈍。

  旁人若是被莫名的蟲子爬進耳朵,肯定要慌亂不已,大驚失色。

  雲缺則安穩如常,只是目光變得十分冷冽。

  腹內氣機轉動。

  嗖的一聲輕響,一道寒光從雲缺的耳中出現。

  咔一聲!

  一根銀針般大小的微型妖刀,直接釘在牆壁上。

  在妖刀之上,還扎著一隻比指甲還小的怪蟲。

  怪蟲被釘死在牆上,胡亂掙扎幾下便不動了。

  妖刀從耳而出,並非雲缺施展的什麼功夫,而是一種本能。

  妖刀是實體,但與雲缺這個主人早已血肉相連。

  雲缺可以從口中噴出妖刀,也能在耳中令妖刀出現,乃至從眼睛從頭頂從手心出刀。

  只要身體存在氣血的位置,都是妖刀能隨意遊走的地方。

  如果雲缺願意的話,甚至在小解的時候,也能把妖刀弄出去。

  這也是雲缺為何不在乎怪蟲入耳的原因。

  來到妖刀近前,雲缺看了看那怪蟲。

  身體細長,生著四隻短小的細爪,沒有眼睛,頭部有一根細針般的口器,類似蚊子。

  這隻怪蟲模樣奇怪而可怕,從外表看,應該是吸血一類。

  很快,被妖刀釘死的怪蟲漸漸枯萎,最後化作灰塵落下。

  並非活物!

  這種怪蟲,雲缺從未見過,不知是個什麼東西。

  不過能肯定的是,絕非善類。

  這下雲缺可生氣了。

  我借你銀釘防身,非但不還,還給我下蟲!

  豈有此理!

  再次來到牆洞前,雲缺目光冷冽的望向隔壁。

  阿梅正抱著膝蓋坐在木床上,看到雲缺的眼睛後,朱唇輕啟,無聲的說了三個字。

  儘管沒有聲音,雲缺還是能從對方的口型讀出唇語。

  好聽嗎。

  雲缺眸光微寒,冷冷一笑。

  「當然好聽,有機會我會讓你聽一聽更好聽的聲音。」

  雲缺準備讓阿梅聽的聲音,自然是落刀的聲音。

  害我者,我必殺之。

  這是雲缺的行事風格,從不會改變。

  不管對方是妖獸還是美人,獵妖人的刀,永遠沒有感情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