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邊,荒林。
雲缺趴在一棵大樹的樹杈上,一身樹葉,連嘴巴里都是,頭頂還插著根樹枝。
幸虧飛行法器飛得不算太高,雲缺直接掉在林間,掛在了樹上,看著狼狽,並無傷勢。
花不謝更狼狽,掛在另一個樹杈上,原本整整齊齊的短髮現在亂糟糟一團,領子被樹幹洞穿,掛在樹上跟個吊死鬼差不多。
「呸呸!」
雲缺吐出嘴裡的樹葉子,一晃身跳落地面,抬頭罵道:「你會不會飛啊!不會飛就騎驢!」
花不謝一時下不來,把領子撕開才落地,頂著一頭鳥窩般的亂發怒視著雲缺,道:
「你身上怎麼會有那麼噁心的蟲子!」
「當然是療傷用的,一隻小蟲把你嚇個半死,司天監的人果然金貴。」雲缺道。
「我最恨蟲子!再讓我看見你身上的蟲子,別怪我動手。」花不謝冷聲道。
「又沒非讓你看,你自己好奇怪誰。」
雲缺冷笑了一聲,心說你不是恨蟲子,而是怕蟲子,剝皮蠱都能嚇個半死,我身上還有一隻更大的蟲子呢,看到非得嚇死你。
花不謝面無表情的整理了一下頭髮,當先走出荒林。
距離鴻雁城已經不遠,兩人步行趕到城內。
如今的鴻雁城,滿目蒼夷,到處是廢墟。
百姓們有的枯坐在廢墟里發呆,有的到處亂翻尋找著失蹤的親人,哭泣聲哀嚎聲不絕於耳。
半個鴻雁城被炸毀,剩下的另一半雖然還算完整,有許多倖存的屋舍,但這次劫難的陰影已經籠罩在所有人的心頭。
望著路邊悽慘的百姓,花不謝的眉頭微微鎖著,心情沉重。
城門口附近搭建著帳篷,架著大鍋,守軍在施粥,排隊打飯的百姓數以千計,看不到排尾。
自從災難發生後,天祈城派來了大批軍兵,協助鴻雁城守軍清理廢墟,重建城鎮。
但這麼大一座城,想要恢復原樣,絕非近期能做到的。
殘破的鴻雁城,如同一塊猙獰的傷疤,就此刻在了大晉百姓的心頭,也刻在了皇帝的臉上。
距離施粥帳篷不遠的一塊石頭上,坐著個五歲左右的小女娃,端著空碗在發呆。
小女娃臉上黑一塊紅一塊,沾著血跡和泥巴,身上的衣服也髒兮兮的,但看得出是件新衣服。
花不謝的腳步停在小女娃近前。
她走過去輕聲問到:
「怎麼不吃飯,排隊就可以打到熱粥,能填飽肚子。」
輕聲細語,十分溫和,與花不謝平日裡的一張死人臉截然不同。
雲缺好奇的瞥著對方,沒想到花不謝居然也有表情。
小女娃看了看空空的飯碗,又抬頭看了看花不謝,好像犯了錯似的垂下頭道:
「我不吃,阿娘說做錯事的孩子,不許吃飯。」
見小女娃說得可憐,花不謝揉了揉對方的頭,道:
「你是個小孩子,即便做錯了事也沒人會怪你,你阿娘不會忍心讓你餓肚子。」
「我……我做了很大的錯事。」小女娃顯得十分內疚,眼淚在眼眶裡打轉。
「你爹娘在何處,我幫你去說情。」花不謝道。
「不見了,都不見了……」小女娃癟著嘴,忍著不哭,可眼淚還是不爭氣的落了下來。
花不謝深吸一口氣,一時說不出話來,眼眸里除了同情之外,更多的,是憤怒。
憤怒著紅蓮教的惡行!
雲缺蹲在小女娃面前,道:
「小妹妹,你到底做錯了什麼事,我是刑部的官差,我來分辨一下,如果你做錯了就不許吃飯,如果你沒錯,那就可以吃飯了。」
對付小孩子,雲缺是有經驗的,那就是融入小孩子的世界。
孩童的世界其實很簡單。
並沒有多麼複雜的道理可言,但前提是,能理解她們的世界才行。
小女娃覺得雲缺說得很有道理,於是說出了自己做錯的事。
「姐姐大婚,我去外面放鞭炮,結果、結果鞭炮一響,城就沒了,我、我炸了鴻雁城,阿爹阿娘,姐姐和姐夫,全都不見了……」
聽聞小女娃的講述,花不謝緩緩閉上眼,以法力蒸騰著眼裡的淚水。
雲缺沉默了一下,道:
「你的鞭炮,炸不掉鴻雁城,炸掉城的鞭炮是壞人放的,與你無關,好了,本官判決完畢,你沒錯,也沒有罪過,可以去吃飯了。」
小女娃眨了眨眼睛,抹了把眼淚,跑向排隊打粥的人群。
花不謝睜開眼,望著小女娃瘦小的背影,低語道:
「她那么小,以後該如何生存……」
「只要心不死,孤兒,一樣能活下去。」雲缺道。
雲缺就是孤兒。
他知道人的求生欲有多強,更知道孤兒面對的危機並不是飢餓,也不是疾病,而是更兇險的災禍。
比如說,妖。
餓了可以乞討,病了可以硬撐,但遇到妖,絕無活路。
離開施粥的帳篷後,花不謝加快了腳步,兩人趕到原本紅蓮教的堂口附近。
雲缺以為對方要檢查廢墟,結果花不謝看了眼被炸出的大坑,便轉向來到一處遍布碎石的位置。
碎石下,殘留著遍布裂紋的石墩,其上刻畫著繁複的陣紋。
這是鴻雁城伏妖大陣的陣基所在,如今已經被破壞得面目全非。
陣基旁邊蹲著個人,穿著一身儒衫,正在挖著什麼,一邊挖還一邊嘀嘀咕咕。
「陣基全碎,陣紋盡毀,徹底報廢了啊……」
花不謝走到近前後,恭敬的道:
「三師兄。」
挖東西的正是監正三弟子,喜歡鼓搗稀奇古怪之物的五品儒修,李玄駒。
李玄駒扔掉碎石頭,起身拍拍手上的灰塵,嘆氣道:
「老四啊,你怎麼過來了,我一個人來查看法陣即可。」
「師尊命我追查紅蓮教一案。」花不謝道。
「又來麻煩活兒了?」
李玄駒無奈的道:「不是刑部一直在查麼,折騰刑部那群吃白飯的不行嗎,我們司天監整天查辦妖邪詭案,連紅蓮教也管的話,還不得忙死。」
「陛下親自下旨,將紅蓮教一案移交司天監。」花不謝道。
「唉,都怪刑部那群白痴!什麼案子都往司天監推。」李玄駒說完看到雲缺,覺得眼熟,道:「你不是那個……那個誰嗎!」
雲缺拱手道:「護送郡主的時候,見過李大人一面。」
雲缺只提當時護送牧青瑤的事,沒提自己的身份,人家剛罵完刑部,現在提官職豈不是告訴人家,我就是刑部的白痴。
「對!想起來了,當時要不是我出手,你和小師妹就危險了,蓮台上的那傢伙很強。」李玄駒道。
「確實很強,那人是紅蓮教的教主。」雲缺道。
「若非傳送陣停不下來,哼,紅蓮教早被我滅了!」李玄駒大咧咧的道。
雲缺笑了笑,道:
「紅蓮教被剷除之前,李大人還有機會殺那教主。」
話說得客氣,雲缺心裡想的卻是:
你就吹吧,弄個畫地為牢看著氣勢不凡,結果屁用沒有。
「區區邪教教主而已,手到擒來。」李玄駒聽得高興,道:「你叫什麼來著?」
「在下……」雲缺剛要報名。
李玄駒擺手打斷,道:「算了,說了我也記不住,我要回去了,鴻雁城的伏妖陣徹底毀壞,得告知師尊一聲,司天監好不容易造的大陣,可惜了,多少珍貴的材料毀於一旦吶。」
說完李玄駒腳下光暈浮現,要動用傳送陣離去,但很快他想起了什麼,停止了傳送。
「老四啊,紅蓮教那個教主應該是五品高手,你如果查到她,肯定不是對手,我最近要出趟門找幾樣材料,二師兄又不在家,到時候總不能讓師尊出手吧。」李玄駒皺眉道。
「師尊已經下令,若遇到紅蓮教的強敵,可以放大師姐出來。」花不謝道。
「師尊真說了要放大師姐出來!」李玄駒瞪大了眼睛,有些驚悚的道。
花不謝點了點頭。
「那我這次得走遠點……」
嘀咕了一句後,李玄駒腳下光暈再起,人影一閃消失了蹤跡。
雲缺在旁邊聽得十分奇怪。
司天監的大師姐,肯定是除了監正以外最強的存在,遇到強敵讓大師姐出馬無可厚非,但怎麼用了個『放』字?
好像司天監的大師姐是條凶犬似的,還能放出來咬人?
查看過陣基後,花不謝走向碼頭方向。
雲缺由於好奇,多問了句:
「你們那位大師姐,很強嗎?」
「當然很強。」花不謝面無表情的道。
「對戰五品巫修高手,也能打得過?」雲缺道。
「沒問題。」花不謝篤定道。
「如果是四品巫修呢。」雲缺道。
花不謝停下腳步,冷著臉不說話。
「隨便問問。」雲缺呵呵了兩聲。
兩人一路來到碼頭。
碼頭區域沒受到爆炸的波及,人來人往,嘈雜不堪。
花不謝逕自走進碼頭附近的小酒館。
正值午時,雲缺已經餓了,正好大吃一頓。
花不謝到了酒館後,輕車熟路的來到一處包間。
包間裡坐著幾個人,均是司天監的官差,一身便裝,目光清明,看得出是幹練之人。
幾人見到花不謝,立刻起身見禮,口稱大人。
隨後這些人開始匯報。
雲缺也不客氣,要了一桌子飯菜,一邊吃一邊聽。
匯報的內容,均與硝石和硫磺的販運有關。
司天監自從接手案子,其實已經開始調查了,別看昨天花不謝在刑部鬧了一天,並不影響調查進度。
手下的人,已經查得差不多了。
「最近一月,運到鴻雁城的硝石硫磺,總共涉及二十五處賣家,已經全部調查完畢,沒有可疑之處。」一名瘦削的司天監官差稟報導。
「派去調查的人手,動用了神魂審訊的手段,那些賣家都是普通商戶。」另一人補充道。
「二十五家的帳本全部查封,都在這裡了。」瘦削的官差拿出了一摞帳本,交給花不謝。
花不謝面無表情的翻看帳本,雲缺則在旁邊大吃特吃。
雲缺現在有點佩服司天監的辦案效率了。
這才過了一天而已,司天監已經將運送硝石硫磺的賣家查了個清楚,單單這份速度就遠非刑部可比。
而且花不謝的調查方向,也十分正確。
從火藥查起,才有機會抓住些蛛絲馬跡。
但可惜的是,所有販賣給紅蓮教貨物的商家,全都沒有嫌疑。
這條查案方向,算走進了死胡同。
看過帳本,花不謝緊鎖雙眉,吩咐官差們退下,他們的任務就此結束。
等官差走了,雲缺也吃飽了。
打著飽嗝道:
「還有點剩菜,花大人不嫌棄的話,趁熱吃了吧。」
花不謝沒說話,也沒動筷子,思索著下一步追查的方向。
「花大人不吃的話,麻煩把帳結了。」
雲缺最關心的是這件事。
花不謝別看記仇,但結帳很是痛快,隨手扔出去一兩銀子。
見對方不差錢,雲缺的心情變得不錯,品著免費的熱茶也翻看起帳本。
看完後,把帳本一扔,道:
「帳不對。」
花不謝詫異的望著雲缺,蹙眉道:「司天監的人手親自去調查,絕對不會出錯,到底什麼地方不對?」
雲缺沒立刻回答,而是問出另一個關鍵問題。
「晚飯的錢,是不是你也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