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多久黃嫂子買菜回來,見門窗都關著,奇道:「娘子怎麼不把窗戶打開?雖然入秋了,屋裡還覺得有些悶熱哩。」
嫣然沒好氣道:「外頭有隻惱人厭的大蒼蠅,我嫌他煩。」
黃嫂子不明所以,又道:「蒼蠅來了趕走就是,別因為一隻蒼蠅,倒把自己悶壞了。」
嫣然想了想,可不是這個道理,又不是她做了見不得人的事,做什麼關窗戶?
她又把窗子打開了,只憋著一口氣,不往那棵樹上望一眼。
黃嫂子拿了把小板凳坐在院子裡,麻利地殺魚去鱗。
嫣然從前何曾見過這個,一時新奇,也忘了那個討厭的人,趴在窗子上津津有味地看著。
她見黃嫂子年紀不大,也就二十來歲,可家裡什麼事兒都能上手,而且辦得井井有條,不禁問她:「嫂子這些手藝都是和誰學的呢?」
黃嫂子聽得好笑,「這些哪裡需要和人學,從小看著大人干,打打下手,長大了就自己上手了。」
嫣然敬佩道:「嫂子比我能幹多了。」
黃嫂子忙不好意思地擺擺手,「娘子說這樣的話要羞死我,您這樣的人物,怎麼能拿來和我比,這些活兒呀,您一輩子也不用沾手,不然可有人心疼哩。」
心疼?
誰還會心疼她?
嫣然又坐了回去,面上笑容漸漸淡去。
黃嫂子不知其中緣由,見她不說話,也沒敢隨意找話頭,只加快了手上的動作。
中午果然做了極豐盛的一桌飯菜,有魚有肉,還有幾碟時鮮小菜。
黃嫂子邊吃邊嘆道:「在我家裡,這樣的飯菜只有逢年過節才吃得上呢。」
嫣然道:「以後天天都這麼吃。」
黃嫂子忙擺擺手,「使不得,這得多少銀子。」
她話出口,怕嫣然覺得自己多事,忙又補充道:「娘子,我多嘴說一句,咱們現在家裡沒有生計,手頭有些銀錢,也得為以後打算打算,等哥兒長大了,上私孰去學堂,筆墨紙硯,吃穿用度,哪個不花錢呀。」
嫣然聽了,擰著眉思索一番,鄭重道:「多謝嫂子提醒我,這事確實該好好規劃一番。」
黃嫂子忙道不敢。
吃過飯,黃嫂子收拾完,抱著小虎出去隔壁人家裡串門。
嫣然則把自己私房拿了出來。
當日離開得匆忙,為了掩人耳目,她只來得及將多年積攢下來的細軟帶上,除了現銀,她又把一些首飾換成了銀票,如今手頭上,總共有四百餘兩。
她問過黃嫂子,尋常小戶三口之家,若自家沒有種點糧食瓜菜補貼,吃穿全靠買的話,一年大約需要二十兩。
她這些錢,足夠養將小虎養到成年,可若想供他讀書,替他娶親成家,那早晚又要用完耗盡。
如今的方法,要麼從現在開始精打細算,要麼想著如何開源。
她心裡自然是偏向後一種,精打細算再怎麼節省,總共那些銀錢,總會一日日少下去,不是長久之計。
可說到掙錢,她又不知該做什麼。
她只讀了些書,會寫幾首詩,彈幾個曲子,不過附庸風雅裝裝門面,沒一點實用的。
她心裡沒底,拿不定主意,思來想去,提筆寫了封信給青柳,讓她幫自己一同想想。
不多時黃嫂子抱著孩子回來,口中不斷唏噓,嫣然好奇問過,才知鎮上有個書生,為了掙學堂束脩,連日熬夜抄書,今早一頭栽在自己屋裡,若不是及時被鄰居發現,恐怕命都沒了。
嫣然聽得也有幾分感慨,但她很快想到,她的字,從前也經常被人稱讚俊秀靈巧,雖其中有別人客氣的成分,可她十餘年的功底總不是作假的。
心裡有了幾分想法,她道:「嫂子,明日我與你一同去街上。」
黃嫂子問她:「娘子可是要買什麼?吩咐我去就是了,何必跑一趟。」
嫣然搖搖頭,「我想出去看看。」
黃嫂子就不再問了。
晚飯後,黃嫂子去河邊洗衣服,嫣然坐在院子裡乘涼,小虎躺在一旁竹床上,抱著腳丫子啃得專注。
嫣然怕不乾淨,把他的腳撥開,他眨眨眼,下一刻又啃上了。
她沒了法子,只得將他兩隻小腳丫洗乾淨。
院裡正安靜,一旁樹上枝頭輕輕一盪,虎頭從上面躍下,落在母子二人身旁。
小虎似被這從天而降的人嚇了一跳,等看清是誰,腳丫也不啃了,一雙眼眨也不眨地盯著他。
嫣然只當他不存在。
虎頭一把抱起兒子,用胡茬扎了幾下,小虎咯咯笑起來。
他又把他往天上拋,高高拋起,穩穩接住。
嫣然終於忍不住皺眉看過來,不滿道:「你從樹上沾來多少小蟲子,別過到他身上去了。」
虎頭又抱著兒子親了一口,才把他放下,然後站到一旁,渾身上下抖了一通,又走過來,「抖乾淨了。」
他岔開腿在竹床上坐下,竹床矮矮胖胖的幾條竹子腿吱呀作響,「你明日去街上幹什麼?」
嫣然把小虎抱來自己腿上,輕輕拍了拍他的衣服。
虎頭摸摸鼻子,「沒把他弄髒。」
嫣然沒理,只道:「『我做什麼,不必經過你同意。」
虎頭拉著兒子一條藕節似的小胖手捏了捏,「我就問一下,外頭人多,你又帶著兒子,我不放心。」
嫣然抱著小虎站起來,冷了臉道:「有什麼不放心的,只要你別出現,什麼事也沒有。你那天在師祖面前是怎麼說的?三日時間還未到,請你馬上離開。」
虎頭仰頭看她,見她面上確實有幾分慍色,怕又把她惹急了,只得站起來,伸手捏捏兒子,趁嫣然不備,粗礪的指頭飛快地在她臉上碰了一下,留下一句明日再來,迅速躍出石牆消失了。
「你——」嫣然狠狠擦了幾下臉頰,面上漲得通紅,憋了半天才咬著牙道:「無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