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青柳林湛一行人趕到大殿,殿內桌椅已被打壞了一大半。
林湛小心護著妻兒,不讓飛濺的碎屑砸到他們身上。
青柳從他身後悄悄往外看,只見一個童顏鶴髮、身形矯健的老人家,正滿屋子追著厲東君打,他也不用什麼武器招式,就靠雙拳兩腿,追上了就拳打腳踢一番。
厲東君並不敢反抗,只用手格擋護著臉,等師父打得喘氣,他就尋個空隙跑開。
老人家在原地歇夠了,又來追著他打。
別的師兄弟都在安全的角落裡擠著,林湛護著媳婦兒孩子挪過去,問:「打了多久了?」
一名弟子看看天色,道:「半個多時辰了,大師兄吃瓜子嗎?」
林湛不客氣地從他那兒抓了一大把,分了一半給青柳,「媳婦兒,咱們先嗑點瓜子,還得一會兒。」
青柳急道:「我們不去勸一勸嗎?」
林湛道:「不用勸,等師祖出完氣就好了。」
青柳道:「師祖為什麼生這麼大的氣?他老人家年紀大了,身子會不會受不住?阿湛,咱們還是勸一勸吧。」
林湛搖搖頭,道:「媳婦兒,你別看師祖年紀大,實際上身體好著呢。你看他老人家現在氣喘吁吁的,那是沒動真格,不然兩個師父加起來也不是他的對手。」
青柳不太相信地看了師祖師父一眼,又問:「師祖到底為什麼生師父的氣?」
她忽然回想起來,那天林湛說有辦法讓師祖自己回來時,臉上的笑分明是帶著壞的,她忙問:「阿湛,是不是你做了什麼?」
「唔……」林湛轉開頭,眼神飄忽,「沒有啊。」
青柳和他在一處這麼久,一瞧這表現,就知道有問題,氣惱地擰了他一把,追問:「你到底做了什麼?」
林湛摸著被擰的地方,皮糙肉厚的,並不覺得疼,就是有點委屈,他見四周師兄弟並未注意到媳婦兒的小動作,才稍稍寬心。
他小聲嘀咕道:「不是我一個人做的,他們都有份。」
青柳正要再問,師祖突然大喊了一聲「逆徒」,將她嚇了一跳,忙轉頭去看。
嚴老頭已經停了手,坐在殿上唯一一張完好的椅子上,指著厲東君大罵。
「二十年老子前要你成親,你不肯!現在一把年紀了,沒人要了吧?難怪要倒插門!當初你要是肯聽老子的,現在孫子都滿地跑了!還需要現在脫褲子放屁多此一舉?!你禍害了自己還不夠,還要我這祖宗基業給你當嫁妝!可憐我那幾個徒孫,沒爹沒娘長到這麼大,還是清清白白的人兒,就要給你當陪嫁!」
原本看熱鬧的師兄弟聽到這最後一句,嘴角不約而同地抽了抽。
鬼知道流言是怎麼傳的,明明當初他們放出去的消息,是師父要給人做上門女婿,還準備拿凌霄峰做聘禮,結果傳來傳去,就成師父要拿凌霄峰和他們這些弟子做陪嫁了。
厲東君挨了一頓打,倒不覺得有什麼,反正自小練武就是被師父揍過來的,可現在嚴老頭的臭罵把他罵糊塗了,他無奈道:「師父,您到底在說什麼,什麼倒插門?」
嚴老頭一聽,剛剛放下的眉毛又倒豎起來,「外頭都傳遍了,還跟老子裝!」
厲東君皺了眉頭,正要問個清楚,林湛一看事情不妙,一腳把竇尋踢了出去。
「哎呀!」竇尋被踢得一個趔趄,順勢在地上打了個滾才停下來,正好滾到嚴老頭腳邊。
嚴老頭一見他,立刻春暖花開陽光和煦,他單手將竇尋拎起來,臉上笑出一朵萬壽菊,「是我的乖徒孫小豆芽啊,都長這麼大。」
竇尋咧嘴拍拍屁股上的灰塵,嬉笑道:「師祖,我好想你!」
有師祖在,師父再也不能找他練手了!
嚴老頭拍拍他的肩,「你師兄們呢?」
角落裡一群人這才轉出來,一個個擺出激動的表情迎上去,這個說師祖您終於回來了,那個說師祖我想死您了,好像剛才在一旁看熱鬧的不是他們一樣。
厲東君看著這群徒弟,眉頭跳了又跳。
嚴老頭攬著這群放佛終於見到親娘的徒孫,老懷甚慰,「乖徒孫都別怕,師祖回來給你們做主了!」
他一眼瞧見林湛,把人叫到面前來仔細看了一遍,問過他這些年流落在外的經歷,連說三個好字,「是我凌霄峰的弟子!」
等瞧見林湛背上睡著的孩子,他又瞪大了眼,「這是?」
竇尋搶先道:「師祖,這是大師兄家的師侄,是雙胞胎呢,另一個在嫂子手上!」
青柳趕緊抱著孩子上前,朝嚴老頭行了一禮。
嚴老頭瞠目結舌,半晌後突然爆出一陣大笑,用力拍著林湛肩膀,「好好好!不愧是我凌霄峰首徒,比你師父強多了!」
林湛背上的安安被他嚇了一跳,還未睜眼,張嘴就哭。
青柳忙小聲哄他。
嚴老頭歡天喜地地湊上來,「我來我來,快讓我抱抱。」
而剛才那群被他護在羽翼下的乖徒孫,這會兒加在一塊都不及曾徒孫一個手指頭了。
林湛將背上的孩子放下來,嚴老頭立刻就抱過去,雙手撐著腋下見他舉起來,喜道:「小寶小寶,我是太師祖啊!」
安安哭了兩聲,一下子被舉過頭頂,看見這麼多烏壓壓的腦袋,他歪歪頭,又打著嗝咯咯咯笑起來。
嚴老頭將他抱在懷裡,樂滋滋道:「這孩子性子好,我喜歡!」
他見青柳懷裡還有一個,忙道:「那個也抱來給我看看,都抱來。」
竇尋道:「師祖,還有一個,虎頭師兄家的嫂子也生了師侄!」
「呦,真的!」嚴老頭樂得眼睛都睜不開了,「都抱來都抱來,都讓太師祖好好瞧瞧。」
於是眾人合力從滿地碎屑里找出一張稍完整的桌面,七零八湊地拼成一張瘸腿三角桌,將三個娃娃放在上頭。
嚴老頭繞著桌子一圈圈地看,邊看邊摩拳擦掌,嘴裡嘖嘖有聲。
不知道的還以為這老頭要吃人,正考慮從哪裡下口呢。
厲東君站在人群外,對此習以為常。
他師父就是這樣,跟外人比,徒弟是個寶,跟徒孫比,徒弟就是根草了,可是若拿徒孫跟曾孫比,那徒孫大概連根草都撈不上,他早就習慣了這落差。
他現在心裡想的是,師父說外邊都傳遍了,什麼東西傳遍了?
反正師父已經回來了,宗門不需要他坐鎮,不如趁此機會去外面走一趟,弄個清楚,順便……去山下看看她?
就這麼辦,他點點頭往外走,衣服也不帶一件就下山了。
此時已到正午,山下小鎮裡,一些家境殷實的人家正在準備午飯,裊裊炊煙從屋頂升起,黑的瓦粉的牆,綠的竹白的煙,還有從牆內伸出來的一株開得濃烈的三葉梅。
柳飄絮正在翻揀一小籃子桂花,眼看中秋一天天近了,她打算漬些桂花,做些應景的糕點。
她一轉頭,見厲東君蹲在牆頭上,撫了撫胸口,道:「大中午的,將軍怎麼在太陽底下曬著?快下來吧。」
厲東君從牆頭飄下來,柳飄絮問他:「用過午飯了嗎?」
厲東君搖搖頭,「不曾。」
柳飄絮道:「我一個人住,午飯也懶得做,就喝了些桂花藕粉,吃幾塊蓮子糕對付過去,將軍若不介意,也用一點?」
厲東君點點頭,柳飄絮便去端來。
厲東君吃了一塊蓮子糕,問:「你方才為什麼嘆氣?」
柳飄絮笑道:「您都聽見啦?其實也沒什麼,就是有點苦惱,中秋快到了,我打算用桂花做些點心,可院裡這棵桂花樹太高了,我摘了一上午,才摘下這麼一點,要是平日,我就去街上買了,只是最近又不方便上街……哎呀,總之是些小事,無足掛齒。」
厲東君聽了,沒說話,等將柳飄絮給他的藕粉和蓮子糕吃得乾乾淨淨,他才站起來,拿了個空籃子往桂花樹下走。
柳飄絮忙道:「哪能讓您動手,快放下吧。」
厲東君道:「很快就好。」
畢竟這麼多年攀岩走壁看人的經驗在,拿下一棵桂花樹對他來說根本不在話下。
柳飄絮就見他使出一身出神入化的輕功,跟一隻大蜜蜂一樣上上下下,看得人眼花繚亂,沒多久他落到地面上來,手中的籃子已經滿了。
「夠不夠?」
柳飄絮忙接過來,喜道:「夠了夠了,等中秋月餅做好了,我給您多留兩個。」
厲東君看她臉頰上浮起兩片興奮的紅暈,清了清嗓子,移開頭看著面前的桂花樹。
這樹剛被他摘了一大籃花,而且他為了方便,只摘離他近的半棵樹上的花,幾乎將這一半摘光了,而另一半卻還開得好好的,看著就好像一個人剃度出家,結果頭剃了一半,剃刀斷了,留下那顆頭——十分傷眼睛。
他又咳了一聲,再次默默移開眼。
柳飄絮將一籃子桂花都倒出來,攤開了細細挑揀,濃郁的桂花香飄散開來,是一種醇厚的香甜之味。
厲東君在這花香中坐了一會兒,感覺整個人都要被漬醉了,他忽然想說點什麼,於是道:「師父已經回來了,親事很快就能辦妥。」
柳飄絮嘴角還殘留著方才的笑意,抬頭來看他,好奇道:「親事?什麼親事?山上又有人要成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