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柳知道生孩子的痛,她兩個孩子因是雙胞胎,個頭比一般孩子小,都讓她疼了大半夜,現在想想還覺得後怕,更不要說嫣然是難產,疼了一天一夜,她對那孩子心裡有芥蒂,也是難免的了。
但是說到底,她們是打斷骨頭連著筋的母子,這樣冷冷淡淡地處著,也不是辦法。
青柳看著嫣然,心裡有些擔憂。
如今這世上,與嫣然關係最親近的,只剩丈夫和兒子,偏偏這兩個人與她關係都不好,難怪她會思慮過重,將自己折騰成這樣子。
只是這心結,也得慢慢解才行。
沒多久虎頭又提著早點回來,青柳在一旁勸著,嫣然好歹吃了小半。
她本是大家小姐,吃東西跟小雞啄米一樣,胃口小,這段日子又沒吃好,現在能吃下這麼多,已經算不容易了。
這時,奶娘才抱著孩子從對面屋裡出來。
虎頭上前接過孩子,讓奶娘去洗漱。
青柳探頭去看,這孩子雖出生不到兩個月,可是面上的褶子已經長開了,個頭也比一般孩子大些,圓頭圓腦的,又長了兩扇小扇子一樣的睫毛,很是可愛。
她喜愛道:「師弟,孩子取名了嗎?」
虎頭道:「還沒,我就叫他小虎,等過段時間上山,再請師父取一個吧。」
青柳聽了,覺得有些好笑,當爹的叫虎頭,兒子就叫小虎,這也太偷懶了些。
她又去問嫣然:「我記得你從前讀過好多書呢,要不要給孩子取個名?」
小虎被他爹抱在手裡,握著小拳頭睡得安穩,白白胖胖的模樣,跟仙童一樣招人喜愛。
嫣然看著他,眼神有些複雜,搖搖頭,道:「還是讓他師公給他取吧。」
青柳也不堅持,又道:「師弟,你把孩子放在榻上,先去吃飯吧。」
虎頭看了嫣然一眼,小心將兒子放下。
嫣然趕緊往裡挪了挪,努力不讓自己碰到那小身子,她心裡恐怕也說不清,是不想碰他,還是不敢碰他。
青柳看她如臨大敵的模樣,笑道:「這麼大個人,還怕自己的孩子?」
她一手抱著寧寧,空出一隻手幫小虎整理好毯子。
寧寧見到這個比他還小的娃娃,驚得瞪大了眼。
安安更是在玉兒懷裡扭著身子,要去抓小虎。
青柳回頭輕輕拍了拍他的屁屁,道:「小搗蛋鬼,安靜點,不要把弟弟吵醒了。」
話沒說完呢,就見小虎踢了踢小胖腿,醒了。
他睜著眼,不哭也不鬧,就安安靜靜地眨巴著大眼睛。
青柳一看心就軟了,贊道:「你看這孩子,眼睛和你長得一模一樣,以後肯定是個美男子,不知道迷倒多少女孩兒呢。」
王嫣然坐得遠遠地看他,沒說話。
青柳把寧寧放在榻子上,讓他自己坐著,又俯身去抱小虎,小心地在手裡輕輕掂了掂,笑道:「比我這兩個乖多了,他們倆睡醒來,眼睛都沒睜開呢,就哭得翻天了,哪裡會這樣文靜。」
寧寧突然啊了一聲,捏著小拳頭揚了揚手,好像是在氣憤他娘抱了別人不抱他。
青柳自然知道自己兒子還小,不可能真的有這意思,但還是忍不住笑道:「小氣包,生氣啦?要不你讓姨姨抱你?」
嫣然忙道:「我不會,別把他弄疼了。」
青柳道:「他皮厚著呢,放心吧,你看就像我這樣,一手托著臀部,一手扶背,把他抱起來就行了。」
王嫣然猶猶豫豫地伸出手,抱住寧寧肉肉的小身子,將他抱來自己腿上坐著。
寧寧含著拇指,睜著大眼睛看她,嘴角掛下一串晶亮的口水。
青柳樂道:「臭小子,是不是見你姨姨長得漂亮,饞得流口水了?」
見他沒鬧沒哭,王嫣然鬆了口氣,聽見青柳的話,也輕聲笑了笑,拿出乾淨的帕子給他擦乾淨。
青柳道:「擦了也沒用,他們兩個最近在長牙,看見什麼咬什麼,經常整個胸前都是口水,一天要換幾套衣服。還是小時候好,就像小虎這樣,每天吃了就睡,也不鬧著要人和他玩。」
她說了點安安寧寧小時候的趣事,在其中不動聲色地插入一些養孩子該注意的細節,王嫣然不知不覺聽了許多。
青柳說了一會兒,突然道:「我那小子太重了,當心壓疼了你,咱們換一下。」
說著不等王嫣然說話,就小心地把小虎放在她腿上,同時將寧寧抱走。
王嫣然都沒反應過來,腿上的娃娃已經變成了她自己兒子。
小小的身子乖乖巧巧躺著,溫熱的感覺透過薄毯傳到她腿上,黑白分明的一雙眼睛無辜地看著她。
她雙手僵在空中,輕微地動了一下,又停下來,不知是要抱住他,還是要將他放下。
青柳拉過她的手護在小虎背後,道:「小孩子骨頭軟,你不護著,他就要摔了。」
王嫣然輕輕顫了一下,到底沒將手拿開。
青柳見狀,心裡也鬆了一些,好歹她不討厭自己的孩子。
沒多久,安安和寧寧有些坐不住了,小身子扭來扭去的。
青柳便道:「時間不早了,這兩個小子耐不住,我先帶他們回去,改日再來看你。我們要在山上住一陣子,你跟師弟要是也搬上去,咱們就能天天見面了。」
嫣然有些不舍,「我送送姐姐。」
青柳忙道:「不必了,你和孩子都別吹風,我自己走就是了。你要好好調養身子,我還想跟你一起出去走走呢。」
嫣然點點頭:「好,都聽姐姐的。」
虎頭送青柳等人到院門外,青柳遲疑了一下,道:「師弟,有幾句話,嫂子想和你說一說,若有什麼冒犯的地方,請你別見怪。」
虎頭道:「嫂子請說。」
青柳便道:「我知道嫣然性子有些高傲,可她從前是個大家小姐,樣貌好才情高,心高氣傲些也正常。如今她跟你結了夫妻,你們兩人又生了孩子,是美滿的一家子。
一家人過日子,總有些磨磨碰碰,就比如我和你師兄,還三天兩口鬧彆扭呢。生氣吵嘴都不要緊,重要的是有個人要讓一步,不然兩個人如公雞般鬥起來,那小事就要吵成大事了。
嫣然命苦,沒娘家,她現在喊我一聲姐姐,我就腆著臉擺出娘家人的譜和你說一說。她年紀小,有些事想不開,咱們畢竟年紀比她大些,就算是看在孩子的份上,看她為了生孩子吃了這麼多苦頭,能讓就讓一點。」
虎頭點了點頭。
青柳又道:「你別看嫣然有時候面上冷,她心裡軟著呢。平時你多抱著小虎陪陪她,跟她說說話,不然她一個人悶在屋裡,就容易胡思亂想,到時候身體更加好不了。」
虎頭道:「好,多謝嫂子。」
青柳笑道:「你別嫌我多嘴就好,不必送了,小師弟在呢,你快進去吧。」
從虎頭小院裡出來,日頭已經升得挺高了,街上的小販都收了攤,而一些飯館小酒樓則正準備開門。
安安忽然蹬了蹬腿,哇哇大哭起來。
玉兒趕緊抱著他搖了搖,卻一點用處也沒用,他反倒哭得更凶。
青柳和她換了手,將寧寧給她,把安安接過來。
許是回到熟悉的懷抱,安安哭聲終於低了一些,一顆小腦袋在他娘懷裡鑽來鑽去,小嘴圓撅,原來是餓了。
青柳忙抱著他輕聲安撫。
早上給兩個孩子餵了奶,又吃了些米糊,現在半上午過去,這兩個小子又好動,肚子也該空了。
她看了看四周,見不遠處小麵攤上的鍋爐正冒著白霧,道:「咱們去吃麵吧。」
竇尋忙提醒:「嫂子,那是師娘的攤子。」
青柳笑道:「你既然怕師父訓你,就別喊人家師娘了,讓別人呢聽見,對她名聲也不好,直接叫老闆娘就是。我們只是去吃碗麵,又不做別的,怕什麼。」
竇尋勸她不動,只得低頭跟在她後面,怕被那老闆娘認出來。
此時不早不晚,沒遇上飯點,攤子上只有他們幾個人。
坐定後,青柳先是問老闆娘要了兩碗陽春麵,又問竇尋和玉兒:「你們要吃什麼面?」
兩人都搖搖頭。
青柳便掏了一塊銀子給竇尋,道:「小師弟,這裡你比較熟悉,不如去買點小食回來,我們一起嘗一嘗?」
竇尋忙跳起來,不去接那銀子,「我有錢,嫂子你等一等。」說完便一溜煙跑了。
青柳笑了笑,這小師弟年紀雖小,也愛面子哩。
老闆娘在大鍋後問:「客人吃不吃蔥?」
青柳道:「不必了,素麵就行,請將味道調得淡一些,我餵給孩子吃。」
「好。」
老闆娘應了一聲,青柳聽她聲音,輕輕柔柔的,便忍不住又去看她。
只見她穿一身普普通通的素布棉裙,腰間圍著一塊藏藍色圍布,一頭長髮柔順地挽在腦後,僅用兩根木簪子固定,白淨的臉上不沾脂粉。
按理,這該是婦人們最常見的打扮,可在她身上,卻偏偏讓人覺出幾分不同的韻味來。
水還沒開,面也未熟,安安卻有些等不得了,哭聲又高了起來,連寧寧也開始有一下沒一下地喊叫。
青柳給安安鑽得困窘不已,玉兒抱著鬧起來的寧寧,也有點吃不消。
老闆娘見狀,從碗櫃裡取出一個瓷碗端過來,道:「孩子最受不得餓,這是我做來自己吃的羊乳糕,妹子若不介意,先給兩個孩子墊墊肚子吧。」
青柳遲疑道:「給他們吃了,您不就沒了?」
老闆娘笑道:「我那還有呢,快拿去吧。」
青柳給兩個孩子哭得心疼,早就後悔之前出門沒易克化的吃食了,眼下也顧不得再客氣,感激道:「那就多謝了。」
羊乳糕奶味足,細細白白如凝脂,又軟糯香甜,一入口,就堵了兩個小子的嘴,讓他們沒空閒再嚎哭。
青柳吁了口氣,玉兒更是抹了把額上的汗。
老闆娘將一碗羊乳糕都放下,又去煮麵。
沒多久竇尋帶著大包小包回來,滷味、糕點、炒貨,滿滿地擺了一桌子。
青柳張著嘴,半晌才笑道:「怎麼買這麼多?」
竇尋摸摸腦袋,不好意思道:「我不知道你們愛吃什麼,就都買了,沒事,咱們吃不完,帶回去給師兄吃。嫂子你看這個蹄髈,我覺得這個最好吃了。」
他又解開一個紙包,看了看玉兒,臉先紅起來,小聲道:「這個蜜汁桃脯也很好吃,你試試看。」
玉兒輕聲道了謝。
竇尋紅著耳朵坐下來,盯著桌面不敢抬頭。
青柳驚訝地看著他,反應過來後在心裡偷笑。
老闆娘將面端上來,青柳忙將桌子上的東西收攏了些,道:「老闆娘也來與我們坐一坐?吃了您的東西,也讓我借花獻佛回報一二。」
竇尋見老闆娘過來,下意識站起身,「師、師……」
青柳忙輕輕踢了踢他。
他想起剛才嫂子的話,艱難改口:「……老闆娘好。」
老闆娘笑了笑,也不推脫,大大方方坐下來,道:「你和你師兄們有些日子沒來了。」
竇尋不好說師父把他們揍怕了,只得傻笑。
老闆娘又看著青柳,道:「妹子看著眼生,不是本地人士吧?」
青柳輕輕頷首,「是,我們是從平安府來的。」
竇尋補充道:「嫂子是大師兄的媳婦兒,這兩個是大師兄的兒子。」
「哦?」老闆娘驚訝道:「你大師兄,就是前不久回來的那位?」
竇尋點點頭。
老闆娘讚嘆道:「厲將軍好福氣,不但徒弟回來了,還連徒孫都有了。」
她又看了看兩個孩子,見他們白胖活潑,笑著對青柳道:「妹子也好福氣。」
青柳抿嘴輕笑,她聽老闆娘對厲東君的稱呼,忍不住問:「老闆娘與師父是舊識?」
柳飄絮道:「喊老闆娘聽著生疏,我姓柳,論年紀做你們長輩綽綽有餘,你就喊我一聲柳姨吧。」
青柳立刻道:「柳姨,您叫我青柳吧。」
柳飄絮笑著應了一聲,道:「我與厲將軍,年輕時確實有過幾面之緣,勉強也算得舊相識。你們師父年輕時可風光哩,滿京城的女子,無人不知他,無人不曉他,後來他離京,不知碎了多少女子的夢。」
竇尋第一次聽說他師父年輕的事,比青柳還感興趣,忙追問:「師父以前也做過那個勞什子大將軍?就跟閆師兄現在一樣?」
「不錯,是神武大將軍。」柳飄絮點點頭,帶著幾分懷念道:「我記得二十年前,南邊來犯,厲將軍一桿槍一匹馬,深入敵腹,斬殺對方首將,硬生生將他們逼退了三十里。他凱旋時,從南門進京,那一路直到宮城腳下,地上女子丟的手帕荷包鋪成了一張錦繡毯,聽說後來讓人成鬥成斗地運走了。」
青柳和玉兒驚嘆不已。
竇尋更是聽得目瞪口呆,口水都快流下來,他忙吸了吸,回味半晌,握著拳頭怒氣不爭:「那麼多女子,師父竟然一個都沒娶到手!」
柳飄絮捂著嘴噗嗤笑道:「你師父若想娶,早就妻妾成群了,哪至於等到現在。」
竇尋奇道:「為什麼不娶?」
有媳婦兒不要,師父傻了麼?
柳飄絮只是笑,「這就要你自己去問他了。」
竇尋立刻縮了縮脖子,嘟囔道:「還是算了,屁、股剛消腫。」
柳飄絮搖頭失笑,她見青柳和玉兒夾起麵條餵孩子,而兩個小娃娃竟能乖乖一口接一口地吞下去,不由贊道:「這兩個孩子可真厲害,給你省了不少心吧。」
青柳道:「他們也就吃東西時乖一點了。」
柳飄絮道:「這就夠好啦,小娃娃只要能吃能睡能玩,做父母就安心了。」
青柳聽她話中意思,似乎對帶孩子有些心得,可看她樣子,又不像成過親有生育的,心裡好奇,只是不好多問,免得唐突。
餵兩個孩子吃完,幾人又坐著說了一會兒話,青柳便起身告辭了。
回到山上,林湛早已把脖子盼長了,一見幾人出現在山路上,立刻迎了上去。
青柳遠遠看他,就覺得有些異樣,等湊近了看清楚,頓時哭笑不得,「你臉上塗了什麼?」
林湛摸了摸臉,試探著去看兩個兒子的表現,見他們沒哭,立刻拍著胸口自得道:「這是我找重陽峰的人要的易容膏,把臉上的於痕都遮掉了!」
青柳聽林湛提過,上清宗內分成兩派,分居兩座山頭,一座名凌霄峰,就是他們眼下所處的位置,另一座叫重陽峰,在內山。
凌霄峰上都是武痴,而重陽峰內則都是些痴迷於奇門異術的弟子。
她聽林湛這麼說,不由又盯著他的臉看了看,道:「難怪我剛才看你說話,只有嘴巴在動,臉皮不動,奇怪得很。」
林湛鬱悶道:「你一眼就看出來了?山雞明明和我說他這易容膏天下無敵,誰也看不出破綻,難道他騙我?」
竇尋忍不住為那山雞師兄喊冤,「雉師兄的易容膏確實很好用,是大師兄你自己沒塗好。」
跟刷城牆似的刷了一層,誰還看不出來那就是瞎子了。
而且聽說雉師兄配的易容膏,在江湖上賣到一百兩銀子一盒,都還供不應求,大師兄到底浪費了多少?!這敗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