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鴻雁傳情

  這日,青柳做完一雙鞋,正拿著左看右看,看是否有需要修整的地方,前頭院子裡一位嫂子來傳話,說青荷在上門來找她。

  青柳嫁來這麼久,只有青松來過,家裡別的人從不曾上過門,眼下聽說青荷來了,她既意外又擔心,可別是家裡出了什麼事。

  她忙跟著那嫂子出去,到了前院,見青荷在那坐著,迎上去道:「小荷,你怎麼來了?是不是家裡出事了?」

  青荷正束手束腳地坐著,見了她趕緊站起來,搖頭道:「家裡很好,阿姐,我是為了娟花的事來找你。」

  青柳仔細看她,見她神色如常,才放下心來,「沒事就好,你是第一次來姐這裡吧?走,先隨我去見見太太。」

  青荷點點頭,彎腰提起地上的籃子。

  青柳伸手替她拿過,看了一眼,「這麼多菜芯,你又上山了?」

  青荷道:「嗯,早上去的,山南那一片長了許多。」

  青柳帶著她往正院走,邊走邊道:「林家在山上種了一片桑園,結了不少桑果,這幾日陸續都成熟了,你見到沒有?」

  青荷搖了搖頭,「我沒留意。」

  青柳便道:「之前太太和我說過,那片桑園沒有圍起來,也沒人看著,桑樹上的果子誰想吃都可以去摘一些,你下次看見了,就摘點回家,挺好吃的。」

  青荷點了點頭,她跟在青柳身邊,也不敢亂看,只覺得從大門外到這裡已經走了挺遠,迴廊繞來繞去,卻還沒走到正院,不由道:「阿姐,這裡可真大。」

  青柳笑道:「我剛來的時候也一樣,從我那個院子到正院,還是跟著別人走了兩趟才記得路。」

  青荷忍不住問:「這裡一共有幾個院子?」

  青柳道:「我也說不清,只知最前面那個院子,是平日待客用的,若有客人來,也留宿在前院。我們現在要去正院,那是老爺太太住的地方。後面還有東西兩個院子,我和你姐夫住在東院,西院是二公子一家的住所。再往後還有一個極大的武場,外加一處下人住的院子,至於別的地方,我也沒去看過。」

  青荷聽得微微咋舌,這麼大的宅子,恐怕整個李家溝的人住進來都夠了。

  說話間已經到了正屋,青柳領著青荷見過薛氏,才帶著她回自己院裡。

  東院正屋三間,東西廂房各三間,一共九間屋子,比青荷之前見到的村長家的院子還大。

  她道:「阿姐,這麼大的院子,只住了你和姐夫兩個人?」

  青柳點了點頭,「許嫂子是這院裡的管事,不過她平日也不住在這裡。」

  青荷輕聲感嘆:「那也太冷清了些。」

  青柳這幾日也有這種感覺,林家實在太大,而人又太少,平日有事做時倒還好,可一旦閒下來,就覺得整個院子冷冷清清,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她原本也不是愛熱鬧的性子,可之前林湛在一旁,兩人形影不離慣了,現在剩她一個,確實有些不習慣。

  她又不好意思老去打擾錦娘,而薛氏那裡,又有家務要料理,更不好隨意叨擾,所以這兩日若得了閒,她便只埋頭做鞋子,或者縫娟花。

  姐妹兩人坐在院裡石桌旁,青柳把今日廚房送來的一碟糕點端出來,又給青荷倒了杯茶,問了幾句家裡的情況,便道:「你剛才說是為了娟花的事來的,怎麼樣,和大哥說過了嗎?」

  青荷點點頭,「說了,我把咱們的娟花給他看過,他說比別的貨郎賣的精緻,同樣賣二十文一朵,肯定有很多人買。」

  青柳笑道:「那就好,大哥有沒有說什麼時候開張?」

  青荷道:「行頭他都已經準備好了,本來今天就要出門的,大娘說今天日子不好,讓他後天再去。」

  青柳便道:「是得挑個好日子,畢竟是第一天,有個好兆頭。」

  「是呢。原本大娘是不同意大哥做這個行當的,說太累了,要挑著擔子到處走,風吹日曬沒個遮擋。可是大哥鐵了心要干,大娘見攔不住,又和奶奶兩個幫他一起張羅,大哥擔子裡好多絡子鞋面什麼的都是她們做的。對了阿姐,我之前照你的意思,和大哥說好了,一朵娟花他給我們十五文,他賣二十文。昨天他給了我三百文定錢,說等咱們做好了再把花給他送去。這個錢我原本不打算這麼早就收下,可大哥說咱們買綢緞也得本錢,讓我先收著,我一時拿不定主意,你覺得呢?」

  青柳之前算過,一朵娟花的成本是十文錢,售價二十文,這裡邊就有十文的利潤,她們和大哥平分。她們做一朵花,大哥用十五文拿走,再以二十文的價錢賣出去,雙方各賺五文錢。

  而現在李青榆先付了三百文定錢,則是怕她們姐妹沒有買綢布的成本。

  青柳想了想,道:「就按大哥說的辦吧,親兄弟還得明算帳,咱們現在講清楚了,以後才不會有芥蒂。小荷,阿姐需要你去鎮上一趟,買些綢緞回來,大哥後天就開張了,咱們趕一趕,明天把他要的娟花做出來。我這裡還有些銀子,你也一併拿去,挑桃紅、梅紅、正紅、鵝黃等鮮亮的緞子,每種顏色差不多買個三尺,一共先買五種好了。」

  一匹綢緞做一兩五錢銀子算,三尺就是一百一十五文左右,十種顏色就要五百五十文,除去李青榆的三百文,還需要二百五十文。

  姐妹兩個掰著指頭算了又算,算出結果後,青柳就要回房去拿銀子。

  青荷忙拉住她,道:「阿姐,不必拿了,娘聽說咱們要做娟花賣,已經說了要幫我們出本錢了。」

  青柳道:「你回去和娘說,家裡如今等著用錢的地方多著呢,那些銀子就不要動了。咱們現在小打小鬧的,也就差個二百多文,哪裡需要她出銀子?」

  青荷抿了抿嘴,道:「那也不能只讓你出本錢,錢是兩個人一起掙的,我也得出。」

  青柳笑道:「你還跟我算得那麼清楚?這樣吧,這些錢就當是從我這裡借的,等回了本就還給我,下一次再買綢緞,咱們兩人一起出,怎麼樣?」

  青荷雖平日也打絡子賣,可買來的錢都補貼家用了,自己手頭上沒剩下多少,眼下雖然說要出本錢,可也拿不出多少錢來,見阿姐這麼說,知道她是照顧自己,也只得抿著唇點點頭。

  青柳又道:「你也不必多想,咱們是親姐妹,自小一個被窩裡長大的,何必非跟我爭幾文錢的事,誰出了不是出?再說了,又不是不還給我,是不是?」

  青荷怕自己搞不清,日後大姐暗裡補貼她都不知道,便道:「阿姐,現在你會寫字了,咱們做個帳吧,省得以後算不清楚。」

  青柳只得道:「好,那我就試著做一做。」

  兩人又說了會兒娟花,青柳想起那日回家的事,想了想,試探道:「這兩天還有沒有媒人上門來?」

  青荷輕輕搖頭,「沒有,那天娘把那幾家人都拒了,只說兩方門不當戶不對,不是良配,這幾日家裡就清淨了。」

  「那……你那天和阿姐說的那個人呢?」

  青荷看她一眼,垂下眼瞼,又搖了搖頭。

  青柳追問:「怎麼回事,你沒去問他?」

  青荷咬著唇,有些迷茫,「我也不知怎麼回事,阿姐,我確定他對我也有意,可是……可就是沒有表示……」

  青柳心下一沉,既然已經講清楚了,男女雙方都有意,可男方卻遲遲沒有提親的意思,那唯一的可能,就是男方家裡不同意了——或許是覺得她家太窮,或許是長輩認為青荷不夠好,配不上男方。

  不管怎麼樣,既然對方已經有不滿,那就算日後青荷真的過了門,日子恐怕也不好過,會讓婆家輕視。

  她拉著青荷的手,安撫地拍了拍,輕嘆道:「小荷,聽阿姐一句,若他一直沒有表示,那往後,你就不要和他來往了,不然別人看見,傳出對你名聲不好。」

  青荷垂了頭,絞著衣角,許久才道:「我知道的,阿姐。」

  青柳攔過她的肩,輕輕摸著她的頭,「傻丫頭,別難過,他瞧不上咱們家,咱們還瞧不上他呢。我的妹妹這麼好,多少人搶著來提親,誰稀罕他一個沒眼光的窮小子?」

  青荷靠在她肩頭,眼眶微紅。

  沒多久,青荷就告辭了,她還要去鎮上買綢緞。

  青柳送她到門外,一再叮嚀她要小心,別捨不得那兩文錢,讓她坐牛車去鎮上。

  眼見妹妹走遠,她才又返回自己院子,才坐下,就見錦娘來找她,她奇道:「今天太陽也沒從西邊出來,你竟然捨得挪窩了?」

  錦娘卻在她身前身後左看右看,確定她院中沒有別的人,才問:「不是說你家妹子來了,人呢?」

  青柳道:「我才把她送走,你找她有事?」

  「可惜了,」錦娘坐下來,惋惜道:「我一聽她來了,就急忙往你這裡趕,沒想到還是沒遇上。」

  青柳就更加奇怪了,「你認識小荷?」

  錦娘看看左右,湊近了低聲道:「嫂子,我問你一件事。」

  她一貫斯斯文文,行事端莊沉穩,少有像今日這般反常的時候,青柳也不由得緊張起來,小聲道:「你說。」

  錦娘道:「嫂子,你家妹子許人了沒有?」

  青柳一愣,如實道:「還沒有。」

  錦娘立刻握住她的手,喜道:「嫂子你看我娘家弟弟如何?他今年十七,也不曾婚配,配嫂子妹妹正好!」

  青柳呆了片刻,好半天才緩過神來,「弟妹,你不是說笑吧?」

  錦娘的弟弟她見過,就在唱戲那天,看著很精神的少年人。而錦娘家家境又好,不僅在縣城有一處宅子,還有好幾間鋪面。

  她的弟弟,要人品有人品,要家底有家底,是打著燈籠也難尋的良配,竟看上了她妹妹?

  倒不是說她認為青荷不夠好,而是兩家確實相差太多,錦娘家可比之前來提親的幾家富多了,兩家根本無法相提並論,無怪她會懷疑。

  錦娘忙道:「我怎麼會拿這種事開玩笑?實話與嫂子說吧,那天看完戲回去,隔天我那弟弟就讓人給我傳信,讓我幫忙打聽你家妹子的事,我也跟他說過,這種事不能兒戲,他又讓人來,說自己不是開玩笑的。我又問過家裡爹娘的意思,他們二老一向開明,說明了只要家底清白,姑娘懂事就行。我這才敢來和嫂子提這事。」

  青柳聽她這麼說,心裡轉過許多念頭。

  說實話,雖只那天見了一面,可錦娘一家人的品行她是相信的,若青荷真能嫁到她家去,至少不必為衣食操勞,也不用擔心婆家作踐。

  如今的問題,就是不知她弟弟到底為什麼看上青荷,而青荷又會不會同意?

  她看著錦娘,斟酌著道:「弟妹,我相信你們一家的誠意,只是這事我一個人也做不了主,還得回去問問家裡的意見。」

  錦娘連連點頭,「是,這種事本就不能馬虎倉促,只是希望嫂子在妹子面前為我那弟弟說幾句好話,他雖因年紀小,還有幾分孩子氣,可本性是好的,也不像別的人,喝酒鬧事沒個人樣。嫂子若不放心,只管去打聽打聽。」

  青柳道:「好,你且安心,我一定和青荷好好說說。」

  錦娘面上帶了笑,「咱們兩家能不能親上加親,全靠嫂子你了,若他們兩人事情成了,這個媒人讓嫂子來做。」

  按本地習俗,新人成親時,男方是要給媒人包個大紅包的。

  青柳也笑道:「到時候我可不和你客氣。」

  傍晚,薛氏又交給青柳一封信。

  她頂著眾人的調侃回了屋,心裡頭又是甜蜜又是煩惱。

  信自然還是林湛寄來的,信封上仍是「吾妻親啟」幾個端正的字,拆開來,裡面信紙上還是畫著畫。

  第一幅是一座高聳的的樓門,坐落於幾座陡峰之間,上書上清宗幾個大字。

  想來這就是林湛的師門了,青柳拿著看了又看,才翻到下一幅。

  這張是在一處大殿上,殿上站了個身形偉岸的中年男子,林湛跪在殿下,在他身後,站了一群青年男子。

  該是林湛與師門眾人相見的場景,青柳看得仔細,發現人群中有幾人暗自抹淚,她心中也有些感動,眼眶發熱。

  仔細看了半天才翻到下一張,哪知境況急轉直下,剛才還熱淚盈眶的一群人,這會兒正圍著林湛揍呢!

  青柳急了,忙又往後翻,結果一下沒設防又看到不該看的,她紅著臉將這張抽出來倒扣在桌面上,底下還剩最後一張,這上面沒畫什麼,而是寫了幾段文字。

  「媳婦兒,看到沒有,這群光棍嫉妒我娶了媳婦兒,卑鄙地群毆我,要是一個一個來,他們可都不是我的對手。

  媳婦兒,我好痛呀,你不在身邊,不能給我吹吹,等我回去了,你得補償我。

  給你畫的畫都仔細看過了沒有?都是我想的新花樣,等我回去,咱們要照著一個個練過去,這樣才能趕緊生出孩子來。

  媳婦兒,我現在一天想你好幾次,你有沒有想我?要記得給我回信啊。」

  短短几段話,青柳反反覆覆看了許久。

  雖羞惱他在信里也沒個正形,可看他說想自己,羞澀之餘更有許多欣喜。

  她又把那幾幅畫都看了一遍,才擺出筆紙,思考許久後,猶猶豫豫地下了筆。

  「阿湛,身上的傷還痛嗎?記得要抹藥。

  在師門要好好聽師父的話,不要惹他生氣。和師兄弟也要和睦相處,不要欺負別人。」

  寫到這裡,她停了下來,讀了又讀,覺得語氣似乎有些硬了,怕他看了不高興,又寫道:「帶的衣服夠不夠穿?冷熱記得添減衣物,一日三餐要按時。

  我給你做了一雙新鞋子,等你回來試一試,不知道合不合腳。

  家裡一切都好,後山上的桑果熟了,院子裡的枇杷也快成熟了,瑞哥兒一天來看幾趟,他還問我大伯什麼時候能回來。」

  寫到這裡又停下,把最後一段在心裡來回咀嚼了幾遍,面上緋紅地想著,不知道他明不明白自己的意思。

  想了又想,還是做賊般,偷偷摸摸在最後添了一行小字,「我也想你。」

  這幾個字寫完,她渾身上下就紅透了。也不敢再細讀一遍,趕緊折好信紙,塞進信封里。

  第二日一早,青柳去正院,磨磨蹭蹭許久,才把信交給薛氏,請她讓人送給林湛。

  薛氏看她頭也不敢抬,雙耳紅透的模樣,面上只是笑。

  幾日後,林湛收到一封薄薄的信,他一見那字跡,心就先飛揚了。迫不及待拆開來,一目十行地看,看到最後那幾個字,視線就盯住不動,快要把信紙盯出一個洞來。

  他咧著嘴,心滿意足地又把信從頭到尾看了一遍。雖不知道媳婦兒信里又提桑果又提枇杷幹什麼,可只要有最後四個字就足夠他在師兄弟面前大肆炫耀啦。

  他一刻也坐不住,汲著鞋就往外走,正好迎面看見潘黎,就把人堵住了,一手捏著信紙在人面上揚來揚去,插著腰苦惱道:「小梨子你看看你嫂子,我這才走了幾天,就說想我啦想我啦,哎呀,真是讓人受不了。」

  潘黎看著他快要咧到耳朵去的嘴角,沉默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