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出十三歸,之前吃下鄧東源多少好處,現在就要一分不少的全部吐出來,不過陸城本身也有這個心理準備,終歸不會相信這樣的利益結合,可以真的師慈徒孝起來。
一劍隔世第二擊,勾連中丹田處的本命血火,陸城周身的氣血骨髓甚至於心神都開始燃燒起來。
血神真息漫走周身,磅礴的法力也在斷脈劍氣法門的壓縮推動之下,穿行於寬闊堅固的經脈。
只是這一次陸城並沒有再祭出金剛飛劍、以殺抑佛。
左手呈現食中二指相併的劍訣,有青、赤、白、黃、黑五色劍光飛出環繞其身流轉變化,最後隨著右手劍訣上引迅速化為一團光球,匯聚中心,五劍合一。
「去!」
在這一刻,於陸城周身所爆發出的法力的確是驚天動地。
甚至隱隱可與鄧東源、商西問這兩人比肩,也引起了場中那頭千年天鬼的注意。
但它終究不可能在鄧東源、商西問這兩位凶人面前,去全力攻擊陸城。
雖然爆發出同樣的法力氣息,但明顯暴烈不穩,像這樣的法力能發揮到什麼程度值得懷疑,並且必然不能持久。
更何況,陸城這一劍,是向上空斬出的、斬空一劍!
鄧商兩家五位結丹宗師,二十餘位煉罡境修土,在這段時間裡,已經被千年天鬼陰殺小半,並且奪舍控制。
它本身也在迅速的學習,增長神通,更何況還可以通過這些修土,了解到鄧東源、商西問兩人的心性與弱點:
鄧東源此人的心性是貪心,強勢霸道不給他人留下半點好處,世間一切美好統統要被我占有,少年時追求美麗的女修,中年後法力有成橫行天下,
晚年時建立家族稱宗做祖,這世間的一切美好,統統要為我所占有。
這在修道來說並不是什麼壞事,見性是功,平等是德,知曉自身本性,
踐行舒展本性,是為魔心凶頑。
這種天下至魔的心意配合上他的際遇才情,極為可怕。
商西問此人的心性是優柔寡斷,他修煉本命法寶鬼王旗,同時兼修五階制符師,高階制符師是很可怕的,一名高階修士只能有一件本命法寶,數件高階法器,而制符師身上卻可以有很多高階符咒,並且他們還能將符咒的威力全部用在妙處。
這就導致商西問手段多樣,甚至能夠間接掌握最為克制自身的雷法,對於他人的雷法也就有了很多應對法門。
但他缺乏一錘定音的大法力,這也與他的成長環境有關,幾百年來都是如此,他只要纏住對手,待師兄緩過手來,便是一錘定音,在某種意義上講這的確是商西問的最佳選擇。
在這段時間裡,千年天鬼已經極為深刻的認知到了鄧東源與商西問各自的性格特徵。
可惜還不等它有所籌備動作,鄧東源與商西問就已經先一步察覺,然後完成反殺。
那一日陸城打坐修法,突然感受到陰寒之意,也是它凱鄧東源的魔功道法,想要奪舍,卻被陸城的五行劍意驚走。
並非不敵,而是面對那種劍意,千年天鬼敏銳意識到自己難以速殺,擔心引來眾修圍攻、於是方才退走。
經過這些日子,鄧商兩家修士已經被它吞噬小半,它原本打算吞噬掉除鄧商與陸城三人外的所有人後,再行動手,卻沒想到被搶先一步。
千年天鬼並沒有意識到,隨著吞噬的修士越多,它自身也越來越多的染上了「人」的弱點。
這頭千年天鬼此時就仿佛是一片煙嵐,在鄧商兩家十餘名修士間撲來撲去,那些已經被它奪舍所殺,魂魄已散的修士,當然是在此刻鬼氣上臉,祭出法器瘋狂反撲。
但也有幾人臉色如常,哭喊著老祖。
卻仍舊被鄧東源與商西問出手所殺,除非有八成以上把握確定沒有被奪舍的,否則,皆殺無赦,寧可錯殺也絕不讓天鬼回過氣來。
從修士死後的屍體變化來看,的確是有人是冤枉的,但鄧東源絲毫不顧,魔氣一卷,就將之化為虛無,增長自身的天魔氣。
五位結丹宗師,已然戰死其二,一人是被奪舍附身所殺,一人是被一名慘叫哭豪的侄兒靠近,一個不忍未能在第一時間出手,然後就被對方抱著轟然殉爆,重傷而死:
鬼術,屍魂骨爆。
把一名修士的魂魄、肉身法力皆利用到了極限境界。
但是也就在這一刻,半空之中,天穹之上,有血色劍光驟然熾盛,在下一瞬間,那血色的光芒已經布滿整片天空。驚天血光下,整個天佛世界、山河湖海都染上了一層血紅。
一支支巨大血劍自雲海當中延伸而出,這樣淒艷妖異的劍光中,整個天地充滿了一股難以形容的肅殺冷酷與狂暴絕情。
一劍隔世,大五行滅絕劍氣。
在鄧東源,商西問,以及千年天鬼的感應當中,陸城之前揮出的那一道劍光,於高空雲海之間,化為一輪血色的混洞,天下間的一切生機都被這道凶煞無匹的血色劍光抽取,悉數轉化自身增殖成長的養分,並且仿佛要無有止境一般的繼續成長下去。
之前與商西問相鬥的那一招一劍隔世,陸城施展出自身最高的劍術藝業水平。
劍路縱橫守天元,搶占先機第一著,連環劍落殺局生,玄之又玄一色空,十二玉樓空更空,一寸相思一寸灰。
若是三劍殺局完成,陸城甚至有一定把握速殺商西問。然後極大概率死極反生失敗,商西問死不死不知道,他自己是一定會死。
而此時此刻與千年天鬼相鬥,陸城絲毫沒有被人逼迫,消耗自己百年壽元的猶豫不決、心意難定,而是將自身身心完全投入其中,觀察、體悟,享受這一劍。
劍歸五行,視天地為生命,大五行滅絕劍氣,掠奪滅絕天地生機!
堪稱是陸城將自身劍術,奪天化靈大法與五行大手印的完美融匯貫通,
以他現在的法力修為,也只有在施展一劍隔世這種劍術之時,才可以將此身劍術道法融合到如此的境界。
「這一劍,當真是漂亮!」
鄧東源抬頭注視一眼天空當中的血虹劍陣,感慨一聲而後繼續加緊出手,鎮壓飛來躲去的天鬼。
商西問神色異樣,但大概也是如此施為。
唯獨千年天鬼,它不能像鄧東源,商西問一樣毫無反應,因為這一劍是攝取行氣蓄勢待發襲向它的。
「啊啊啊啊—··」
厲嘯一聲,四周那些原本作為盾牌的鄧,商兩家修土,在一瞬之間身軀爆碎,一身精血元氣盡數被天鬼所匯聚。
在這一刻,它終於凝出實體虛空站立。
揚起頭來,那是一個無面之人的身形,或者說,在它的面部無時無刻不在浮現出人面來,這是人間道數百上千萬枉死信眾匯聚而成的怨念,吃齋禮佛,奉盡家財,卻不得好報!
怨念難平,恨絕眾生!
這滔天的怨恨當年席捲了整個天佛界,而在現在,它要席捲這世間一切,共淪地獄。
「將自身超脫的希望,寄託於他人身上,本就愚蠢,懦弱。
儒畏天命,修身以俟;佛懼因果,卻不知業不可逃;惟我道家,獨欲長生不死,變化飛升,不信天命,不懼業果,力抗自然,勇猛何如哉!」
元始天魔策從來都不認為魔是道的反面,而是認為道是客觀的,自然的,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魔本就是道,天魔策中講述宇宙本暗,黑暗占據宇宙的九成八,被世間的愚夫、衛道士誤以為魔,但其實只是世間的絕大多數人看不到真相,人云亦云而已,道就在那裡,道本身沒有善惡,天魔策也僅僅只是講述道的客觀真實一面而已。
所以,天魔策的修習者都認為自己才是真正的道家,鄧東源此時此刻仰天長嘯「勇猛何如哉!」一口金丹氣,化為道道黑色雷霆接連打落,凝練霸道。
硬是壓制蓄勢的千年天鬼,無暇向正在蓄勢的陸城出招。商西問也施展劍術、符法在其後緊緊跟隨。
他的劍訣森然縝密,功底紮實,再配合上其千變萬化的符法變化,當真稱得上是以正合,以奇勝。
剩餘的其它的鄧、商兩家修士,在驚魂甫定之後也紛紛反應過來,各自祭出飛劍法器,連綿攻去。
有兩位金丹真人,三位結丹宗師,以及數名煉罡修士壓制,陸城終究還是完成了自身大五行滅絕劍陣。
隨著其手上劍訣一引1,道道巨大血劍,垂落而下,其勢撼天動地。
數十萬年前赤陽界域與青冥界域間發生修士戰爭,這場慘烈的戰爭,幾乎使這兩方世界幾乎全部生靈滅亡、陷入毀滅,但是過於強大的力量也打破兩界界膜,使天地復返混沌狀態,當數萬年以後,混沌再次開啟時,天地之間清氣上升而濁氣下降,先天一氣居於其中,使萬物生靈皆可修道。
這就導致,新誕生的通玄世界,道人的修道底蘊、先天體質更在上一個時代的修士之上。
在其它很多的界域世界,修士修道是根本就沒有丹成九品的,因為先天體質虛弱,修道底蘊不足,大家基本都是丹成下品,中品。
無法像通玄世界這般,養出許多上品金丹真人,這些上品金丹真人的法力,幾乎是其它界域世界結丹宗師的十幾倍甚至幾十倍往上,一旦修煉到金丹後期,甚至可以與其它界域元嬰修士爭鋒一二。
所以,六階的千年天鬼再積修千載,面對一個鄧東源還可應付,畢竟法力上差著一個大境界,再加上一個商西問便只能游而擊之,此時此刻,第三位金丹戰力加入,直接就打破了雙方均勢。
陸城以血劍術感應吸引天空中的五行元氣,吞奪吸納,內外循環,交相呼應,氣機相感,海量法力越摧越烈。
當劍術完成之時,一柄柄血色巨劍,以開天闢地之勢斬向下方,劍意死死鎖定住千年天鬼。
在那一瞬間,帶給它的心神壓迫甚至更在鄧東源、商西問兩位金丹真人之上。
發出無聲的厲嘯,一指擊點向那籠罩而來的巨大血色劍鋒。
「好在,是劍陣範圍攻擊,法力並未凝於一點!」
在迎擊劍鋒的前一刻,天鬼的心中閃過這樣的一個念頭來。
但是在指劍交鋒的一瞬間,天鬼卻發現自己的幽冥指力,毫無受阻的便點入了血色巨劍之內。
然而那血色巨劍,猶如幻影一般於自己的身上穿行而過。
最後,出現在自己面前的,卻是那個年輕道人,不知何時手中執握著一口散放著腥紅五色光華的琉璃般劍器,斜斬而落。
劍道絕技,劍意成勢。
因為這一劍的劍意太過真實也太過強烈了,所以,在被鄧東源、商西問圍攻的天鬼,沒能在一瞬之間,做到明辨真偽。
鄧東源之前所說的「當真是漂亮!」
指的也是這一點,因為就算是他,也沒有把握在這樣的形勢下,做到瞬間做出正確判斷。
挾帶著至為恐怖法力的一劍,直接破開了天鬼的法身。
將之自腰部的位置,一劍斜斬兩斷。
五行劍火,一瞬之間便在天鬼的身上燃燒起來,作為這世上最為穩定的劍意,一旦沾身,那當真是直如附骨之蛆,如影隨形。
「啊啊啊啊啊啊啊!」
驟然受到重創,千年天鬼發出恐怖的嘶叫。
它甚至連就在面前,幾近脫力的陸城都不及斬殺,驟然之間沖天而起以一種遠超正常的遁速向看一個方向遁去。
鬼,為人死之執念,對於生的執念,在天鬼的心中高於其它一切。
「城兒,做得漂亮!得明,你帶著陸城迅速趕過來,以保護陸城的安全為第一優先,不得有誤。」
鄧東源見天鬼已然身受重創,身上還有五行劍火焚身,眼神明亮,他只需要一縷最為精純的六階天鬼元氣,彌補道法,普升元嬰,眼見功成在即,
自然滿心豪情。
「是,老祖。」
鄧得明聞言,立刻執禮應是。
他也看到了,陸城在斬出這一劍之後,面容衰老、頭髮瞬間蒼白許多,
現在已經是介於中年與老年之間的形貌了,哪裡還能不懂自家老祖的意思:
此人還有一劍之力可以榨取,不可放過。
言罷,鄧東源便立刻身軀化虹繼續追殺過去。當然,在走之前他是把幽冥法珠,石靈之心,涅金蓮與大日金書等等寶物帶走的。
否則,他也擔心陸城一劍殺了鄧得明,然後逃入天人神宮中去,死里求活。
「陸師兄,得罪了。」
身為結丹宗師,鄧得明上前居然稱呼陸城為師兄,可能這是東極島的傳統,鄧東源與其弟子的身份至高無上,但是也能夠看出,陸城剛剛那一劍,
真的是驚嚇到此人,以至於下意識地言語當中居然透出幾分發自內心的恭敬。
鄧得明此人精於遁法,他以低階符咒為繩索,一端連接到陸城的身上,
另一端連在自己身上,而後驟然施展遁法,兩人同行居然相當不慢。
甚至在高速遁行的過程當中,他還猶有餘力,與陸城東拉西扯閒談上兩句。
「這一次剿滅了天鬼,老祖宗煉就元嬰的把握就是大增,到時,陸師兄作為老祖的關門大弟子,地位也是抬升,此界元嬰真君座下第一人啊,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也說單薄了。」
「先完成此事,再說其它吧。
在符咒繩索的另一端,陸城身下有一團雲氣匯聚,托著他迅速飛遁,陸城則在這團雲氣之上盤膝打坐,全力回補著自身元氣。
這一次有了上一次的經驗,狀態稍好一些,但是上一次一劍過後,可以直接心神內守,全力療傷,這一次卻不行,甚至可能用不了多久之後,還要再揮出第三劍。
百年壽元一揮而出,能夠收集元氣補回的十不存一。
對於鄧東源突破法門,這些時日聽了他許多講課,又學得種玉功,陸城隱隱有些猜測。
對方怕是要藉助天鬼本命元氣,采陰補陽,返照先天,這倒是與鄧東源所得到的天魔策法脈一脈相承。
「只是,那天鬼是男是女是雄是雌也不知曉,鄧師倒是真不挑剔,通吃不誤。」
陸城心中暗自腹誹著鄧東源葷素不忌,但他心中也清楚,別說是這種採氣返補,在通玄界很多修士為求突破,手段有的時候真會突破下限。
「我那一劍斬得結實,它再熟悉這裡恐怕也是逃不掉了。接下來,應該是待它力竭之後成功捕殺,但鄧東源是在這裡修煉突破元嬰境界,還是先去尋度厄金舟,便說不準了。
我該何時脫身而走?」
鄧東源這些日子裡待自己不錯,雖是利用居多,但在魔道巨手下還能有這種待遇,已是不錯。
若是自己願意留下,鄧東源之前許諾的不說十成,兌現個七八成還是有把握的。
但是陸城並沒有興趣,留在東極島跟著鄧東源修煉雙修道術。
兼修可以,主修,卻終究不合陸城的心性路數,相比之下,歸藏山的變化飛升術、法體雙修,更契合陸城的心性。
這並不是哪邊好處大小的問題,而是修道路線選擇的問題。
與此同時的另一邊。
一道無面的鬼影,沒有了下半邊身軀,同時腰腹位置上,五行劍火焚燒燃熾。
它僅僅只以雙手,猶如游泳一般快速爬到一座殘破的古廟內。
因為法體重創與本命元氣的大損,它的飛遁速度已經極大的下降下來了。若是在這個時候,被那些東極島的修土發覺找到,必死無疑,
就在這個時候,頭頂上空有一道光虹飛遁掠過。
無面鬼影立刻施展遁法,躲避到陰影昏暗處,卻是東極島的眾修士已經追殺上來,頭頂位置上,正是一名東極島煉罡修士。
「細細搜索不要遺漏一處,那頭天鬼已經身受重傷,只要找到它便是大功一件,老祖能煉就元嬰,我等也是水漲船高!
它一定就在附近,四散搜尋。」
「是!」
還殘餘的東極島結丹宗師,煉罡修士分散開來,加大搜索範圍,此時此刻無面鬼影已經極為虛弱了。
隨著高空處那名道人施法,光輝之下,身上的幽幽鬼氣受到牽引,那名東極島道人自然下望,就與無面鬼影對視到了一起。
此時此刻,天鬼已經無力再逃,它已然是打算,拼盡一切與眼前這小輩換去性命。
然而。
那名道人與鬼影對視半天,卻並未開口呼喚。
或者,他是感應到了天鬼的拼死之心,或者,他是想到了之前死在兩位老祖手下的那些同族兄弟。
「延伯,你那裡可有發現?」
「.—·沒有,九叔,我們去其它地方看一看吧。
「好。」
那名九叔不疑有它,就與那年輕道人一同離去了。
便是無面鬼影也未曾想到是這樣的結局,半響之後,執念復熾,又在本能驅使下向著龐大寺廟的深處爬行而去。
在這座昔日龐大恢弘而今敗落的廟宇里,有一間佛堂。
在佛堂正中的蒲團上,坐著一具身披袈裟的乾屍。
當無面鬼影爬入進來的時候,那具乾屍竟然睜開雙眼,看向了天鬼,半響,緩緩言道:
「誰又把你傷成了這個樣子,阿彌陀佛!」
「阿彌陀佛,我佛慈悲,光明無量,照十方淨土,無所障礙,感佛恩,
當以身報,發宏願,往生彼國!————
金光擴散,那具乾屍竟在這經文當中,化為一具金色佛陀,那無面鬼影見此迅速撲上去,撕咬吞噬,把一塊塊金色的佛光吞入口中腹內,在這個過程中,它的法身在迅速的凝實、恢復,甚至於連腰間那隱隱越燃越盛的五行劍火,在這一刻也被強盛溫和的佛光所覆蓋,鎮壓。
「吃吧,吃吧。我虧欠你們的,便是歷經千年也難以償還,吃吧,吃盡我的肉身魂魄。」
那具乾屍注視著趴在自己身上不斷啃咬吞食的天鬼,面現悲憫之色,佛光擴散及身,卻並未焚化鬼物,反而帶來一股莫名的安寧祥和,以身飼鬼,
以求償還千載惡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