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得明手持一條以低階符咒化成的繩索,帶著陸城飛遁而至。
而在這個時候,那一身黑袍的鄧東源正立在虛空,於高處俯視著下方破敗的廟宇,那收攏於袖中的雙手不時正在掐算什麼。
「老祖,弟子們都已經搜遍,確實沒有,是不是換一處————·
被眾人稱之為九叔的老道,飛遁來到鄧東源身側處謹慎開口。
「不,我推算了數遍,那天鬼最有可能的隱藏之所,就在這裡,繼續去找!」
「是。」
既然自家老祖堅持,那麼下面的人也只能執行。
商西問真人去另一處推算之地搜索了,鄧東源反覆幾次推算後,更加確定是這裡,有些猶豫要不要將商西問叫回來,見鄧得明與陸城飛遁而至,心中作罷此事,那天鬼也然身受重傷,現在找到它比鎮殺它更難也更加重要。
就讓西問在另一處搜尋吧,哪怕只能增加些許機會。
「得明與城兒,既然到了你們也下去搜尋那天鬼下落,不要放過一寸土地!」
「是。」
「遵命。」
陸城亦是執禮應是,全然不顧自己劍力反噬身受重傷。
這裡,原本應該是一座極為宏大的佛門廟宇,只是而今敗落了,但仍舊能從殘餘的殘垣斷壁中,看出昔日幾分氣象。
鄧得明與陸城飛遁落地,各自尋了一個方向搜索。
把陸城安全帶過來,鄧得明的任務就已經完成,他也不願過多得罪這位新貴,所以走得倒也爽快。
「呼、吸。」
陸城一邊行走檢查,一邊調整著自己的呼吸節奏,使身體好受一些。他並不想找到那天鬼,鄧東源會給什麼好處賞賜暫且不說,以那天鬼的本性凶戾,最後關頭定然會與敵偕亡,陸城並不希望自己最後的一百年壽命,浪費在這種事情上面。
只是,勾連本命血火施展出兩劍一劍百年後,陸城自身的精氣壽元大幅削減,可是神識卻明顯的越提越高。
神識在道家上有一個稱呼叫作陰身,一個修道人氣血太過強盛並且外放,會在一定程度上壓制陰身,反之若氣血大量消耗,反而會滋長、舒展陰身。
曾經有有道修土,研究過主修陰身的功法,使陰身走出肉軀,夜遁千里,白日顯形,也有種種玄妙,但是修煉此法想要晉升法力,卻要去渡雷劫:
陰身約等於鬼體,以鬼體去渡雷劫?
而且想要修煉到更高的境界,渡一兩次還是不夠的。正所謂萬劫陰靈難入聖,最後那位有道修士自己,都未曾修煉這門功法,這個世界的修士終究還是以丹鼎內丹功法,作為修煉主流,修鍊金丹。
那篇道論,陸城也曾在歸藏山看到並參悟過,但這種陰身轉陽的法門,
兇險太過不說,也不見得比自身修煉的法體雙修更加高明。
陸城的第一個本命神通是氣海,第二個本命神通是大五行地極真火,第三個本命神通是本命血火,性命交修,最是契合歸藏山道法路數,但那篇道論其中的知識陸城還是明悟。
所以,他對於自己此時神識活躍,活潑潑,靈動動的狀態,並不感到說異,就好像一個長年負重在身的人,突然有一天卸下負重一樣,過一段時間這種感覺也就自然消失了。
但也是因為這種神識的靈動,讓陸城在走過寺廟轉彎,拐角之時,突然看到一個抱著乾柴的小和尚。
兩人看到對方都是一愣。
小和尚似乎嚇了一跳,扔下乾柴就跑入一旁的禪院、佛堂。
陸城也很想拐回去,直接離開這裡。
昔日的天佛界已經變成詭佛界,在這裡怎麼可能還有一個小和尚?
可剛剛自身的神識掃過,就是沒有半的破綻,哪怕自己先入為主的尋找破綻,那也是個正常的小和尚、小沙彌。
不過,陸城終究還是沒有動。
半響之後,那個小和尚探出頭來,看了看陸城,見他似乎不像是壞人,
又小跑出來撿起那些乾柴,似乎想要快點跑回去。
「小師傅,可否討一碗水喝?」
思量片刻,在那個小和尚快要撿完乾柴時,陸城突然問出這樣一句話來。
啪。
那些乾柴又掉落到地上了,小和尚看看地上的柴又看看陸城,似乎快要哭出來了。
陸城見此微微嘆氣,然後上前把那些乾柴都撿拾起來,放在小和尚的懷裡。
在古代凡間,柴就是財,所謂開門七件事柴米油鹽醬醋茶,柴在第一。
這麼多柴在懷裡,似乎給予膽小的小和尚一些底氣,似是又見陸城一身衣袍光鮮,又給了希望。
於是小和尚點點頭道:
「本寺貧苦,但若是施主只是討一碗熱水喝,還是可以的。」
跟在那小和尚的身後走入禪院,其它的地方都已經破敗不堪,只有佛堂還算乾淨。
小和尚抱著柴走入佛堂,陸城在進入前向四周望了望然後也走入進去。
昏暗的房間內,一切從簡。
只是在佛堂正中的蒲團上,盤膝坐著一位身披袈裟的枯瘦老僧。
他缺一隻耳朵,嘴唇也是殘缺的,沒有鼻子,合十的雙手上只有七根手指,袈裟之外的皮肉上也多有缺損,似是舊傷。
以陸城的眼力,卻可以看得出造成這些舊傷的野獸,它的牙齒,似乎並不怎麼鋒利:
那並不是鋒利的獸齒咬出的痕跡,倒更像是一一人咬出的。
「阿彌陀佛,施主,老訥有傷在身,無法起身,還請施主自便。」
「打擾高僧修行,只是路人進來討一碗水喝。」入廟隨僧,陸城也是雙手合十施禮回道。
「請施主稍待片刻。」
這佛堂內,異常寒冷。
別說陸城這等人,便是練氣築基的修士也早就做到了寒暑不侵,正常的酷暑嚴寒,一年四季一件單薄道袍也就罩身了。
但是在這佛堂之內,陸城居然感到了冷。
「這不是真的溫度的冷,而是心冷,這是———·記憶?」
「施主,熱水來了。」
盞茶之後,屋內生起爐火,燒開熱水,總算驅散那股寒冷,帶來暖意。
小和尚燒好一壺熱水,先是分給陸城一碗,又給師尊倒好一碗,最後才給自己傾倒一碗。
陸城拿起粗瓷碗,看著碗中的水,一瞬間有些失神,恍惚之間好像看到一片煮沸的大湖,湖水中儘是哭喊哀嚎的眾鬼,驚嚇之下,手腕一抖幾乎打翻水碗。
但他回神極快,多年練劍性情勇決手腕也穩,一下就穩住,手中粗瓷碗內半滴水都沒有灑出。
再凝神望去時,之前的沸湖、眾鬼都不見了,那碗熱水倒映著火光,甚至有金紅閃爍。
陸城想了想,將手中的碗內熱水仰頭一飲而盡,頓時熱感湧入體內驅散寒意,仿佛遍及滋養四肢百骸。
「施主悟性過人,心性勇決,實有佛門金剛氣象,只是劍出無情,戾氣太重,傾凶主殺,恐終有一日為劍所害。」
「高僧說笑了,這世間任何一套大威力的劍訣,恐怕都免不了「傾凶主殺』這四個字,與人鬥劍有些殺氣也不見得就是壞事。」
劍,不是玩具,本身就是兇器,接受不了這點也就不配修習道門飛劍之術。
佛堂之內,一時陷入沉默。
陸城注意到,剛剛那個小和尚,此時此刻縮在房間的陰影角落裡哭泣,
若是其它人,可能見這寺廟破敗,認為小和尚是在擔心日後生計,陸城的乾坤袋裡也有少許金銀珠寶,但拿出來足夠這對老和尚、小沙彌一輩子吃用不盡了。
施主,施主!
來到這裡,見到這個老和尚,若是肯予以布施,必會得到十倍報償。
給予少許金銀珠寶,便得十倍金銀珠寶,給予丹藥、靈物,便得更高階的法器、靈物甚至是增福增壽。
這是千年以來,這個老和尚的習慣了。
但陸城知道,他們需要的並不是這些。
這禪院佛堂當中的老和尚、小沙彌是高僧,但是此時此刻坐在此間的道人,同樣也是一位戒殺惜命的好道人:
雖然嗜殺,雖然好色,但我知道我是一個好道士;就算以前我沒得選但我以後也想當一個好道土。
於是,陸城出劍,這一刻他選擇出劍,直接就斷絕了通過布施,獲得好處的這條途徑,佛家雖然慈和,但也不是被打腫左臉,還要再把右臉也湊上去的類型。
但劍出無悔,陸城的金剛飛劍一劍便挑開了面前老僧的袈裟,而在這身袈裟之下的,卻是累累白骨,遍布齒痕,高僧已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