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陽光燦爛之地

  盧修斯穿梭在人群當中。

  他邊在人群中行走,邊拿著個筆記本在記錄著什麼。

  衣著破爛、面容憔悴的牧民們在這刺骨的寒風中瑟瑟發抖。

  他們迎著夾帶著細小雪花的風艱難地行走著,眼神中充滿了僵硬的神情,似乎完全被寒冷和飢餓所籠罩。

  他們將身體緊緊地摞在前方,宛如一道堅不可摧的人牆,用自己的血肉之軀為部落中那些寶貴的財產——一些奇特而珍貴的生物,遮擋住肆虐的風雪。

  這是一場遷徙,一場關乎到生存的遷徙。

  在草原上生活的人們必須要遷徙,他們要離開自己熟悉的家園,踏上尋找新生存之地的路。

  不然,便會死。

  「長生天的怒火......」一位老者想說些什麼。

  但話還沒說完,便被打斷了,身旁緊跟著他的年輕人捂住了老者的嘴,然後向周圍些許看過來的人抱以歉意的目光。

  「存亡之刻。」最前方的高大男人說,他的穿著要稍微好了些,看上去應該是這個部落的首領。

  原本就不怎麼活躍的氣氛在這一刻徹底僵住,

  然後,陷入了一片死寂般的沉默。

  但,迎著細小的雪花,人群還在行走。

  寒風依舊呼嘯。

  「剛躲避風雪,耽誤了時間。」男人出口打斷了沉默,「我們必須在太陽落山之前,到我們部落之前所營造的能夠稍微躲避風的地方。」

  說完這句話後,他便沒有過多的言語了。

  跟在人群中,拿著本子記錄著什麼的盧修斯抬眼,看了一眼高空。

  太陽已經微微向下墜了,金色的光芒灑滿了整個草原,給這片寒冷的土地帶來了一絲溫暖。

  它快落山了,而黑夜快到來了。

  雖然不知道他們的「庇護所」在什麼地方,但肯定還有一段距離。

  盧修斯想著,收回望向高空的視線。

  然後,碰巧與一雙渾濁的雙眼「對視」上了。

  ——是一個頭髮蒼白的老者。

  這位老者並不是在看他,而是在透過他,看前方隊伍中間的人。

  盧修斯順著看去,只見是一個臉有些圓圓的孩童。

  他年紀尚小,卻已學會了與大人一般,緊咬牙關,努力在寒風中邁出堅定的步伐,雙頰被凍得通紅。

  老者看了一會,然後有些開心地點頭,渾濁的雙眼中開始冒出些別的色彩。

  他以一種不符合年齡的矯健,麻溜地將身上裹著的外套脫了下來,遞給了前排的年輕人。

  「阿爸......」前排的年輕人有些沉默,但還是迅速地將有些破爛的外套接了過來。

  「看小寶臉紅的。」老者笑著開口,伸出手來推了年輕人一把,「去吧,兜裡面有我藏下來的炒米,到地方後,拿給小寶吃。」

  說完這句話後,他的腿腳便慢了下來,拖著抖個不停的身軀落在了隊尾。

  那裡還有很多人。

  盧修斯嘆了口氣,然後輕輕揮手。

  「風。」他說,「治癒,祛除。」

  隨著話語的落下,另外一個方向的風開始匯聚起來,然後便吹了過來。

  它不再是寒冷的,而是溫柔的,帶著淡淡的草藥香氣以及...陽光的氣息。

  象徵著生機的綠色輕輕拂過這群人來,腳下的被厚實的雪籠罩住的草微微探出頭來。

  燦爛的「陽光」籠罩下來,祛除寒冷。

  做完這一切後,盧修斯小心地將手裡用來記錄的筆和已經寫滿東西的筆記本放回了兜里的只有巴掌大小的口袋裡。

  然後插著兜,從這不停歡呼的人群中脫離開來。

  他呼了一口氣。

  呼出的氣息在寒冷的空氣中凝結成一縷縷白霧,盧修斯微微仰頭,任由那白氣隨風飄散。

  債多不要愁,他想著。

  這是盧修斯在這短短的一下午當中,幫的第五個部落。

  而且這與接下來所要實施的計劃相符合,加強牧民們對草藥與生命之神的信仰,然後去取代那四位真主。

  雖然他這裡不發雞蛋,也沒有什麼聖餐。

  但救了你的命,治了你的病,改個信應該不是多難的事吧。

  至於更為狂熱的信仰與繁雜思緒的力量,盧修斯在不久前的思考當中已經找到了脫身的方法。

  ——去「誘騙」剛誕生不久的巧高里斯的星球意志。

  一個外表看起來很威嚴的「巨大雄鷹」,讓祂來替自己承擔這龐大的思緒力量。

  目前這個計劃進展地很順利,對方也是滿口答應,估計還在心裏面偷樂著,白撿著這麼多的信仰之力。

  「還是太年輕了。」盧修斯嘀咕著,然後伸了個懶腰。

  他的目光穿透了已經遠去的人群,望向天際。

  ——金色的陽光,如同細密的織錦,輕輕鋪展在無垠的白茫之中。

  閃爍著淡淡的銀光,與天邊漸漸染上的金輝相互輝映,冷冽又溫暖。

  遠處,連綿起伏的山巒在夕陽的映照下,輪廓變得柔和而深邃。

  「太陽快落下來了,我也該找個避風的地方了,今天的調查很順利。」盧修斯自言自語,然後遠去。

  這四位真主已經沒什麼人信了,只是偶爾掛在嘴邊,習慣性地提一提。

  還頭鐵在信的,多少都有些被污染的跡象了。

  淺的,是在某些時候會出現一些極端化的情況。

  深的,直接清除就好......

  盧修斯邊行走在雪原上,邊在內心思索著。

  雪花輕輕地飄落。

  然後在快落到他身上的時候,突然拐了一個大彎,這是在主動避讓著他。

  盧修斯的調查工作進行得相當順利,每一步都按照計劃有條不紊地推進。

  只是還是有點低估了思維的力量。

  儘管他已經對此給予了足夠的重視。

  他輕輕地伸出手來,掌心朝上,仿佛是在發出邀請。

  這是一個無聲卻明確的允許,他允許了這些雪花落在他的身上

  於是,在得到他的允許後,雪花便不再避讓他。

  輕輕地飄落在他的肩膀上,又迅速地被體溫融化,化作細小的水珠,無聲地消失在這無邊的白茫之中。

  盧修斯又將手縮了回去,插進了衣兜。

  雪花再一次避讓。

  這便是思維的力量所導致的結果,當無數繁重的思緒匯聚在一起,它們竟能編織出如此奇異而壯麗的景象。

  仿佛是某種東西對意識的一種回應與共鳴。

  這種力量,既無形又強大,它超越了物質世界的界限,觸及到了那些看似不可能觸及的領域。

  人們常常認為神明應該高高在上,不染塵埃,更不應與凡間的雪花有所交集。

  當這種觀念在無數人的心中生根發芽,逐漸匯聚成一個龐大而統一的意識主體時,回應與共鳴便發生了。

  ——於是所謂的「神明」便不染了雪花。

  「所以,這是一個唯心的世界嗎?」盧修斯自問。

  然後,那重新找回的好奇心,突然冒了出來。

  它還混雜著些許些別的東西,深深紮根在盧修斯靈魂最深處的,已經被遺忘淡去的,卻在不久前又被重新喚起的,最為渴望的念想——回家。

  如果......那麼......是否可以實現?

  他止住了這個越發瘋狂的念頭。

  在其中,理性很好地充當了剎車片的作用。

  「我是不是應該找本關於草藥與生命之神的設定書來看看。」

  「或者童話故事書也行。」

  盧修斯自言自語,他能夠清楚地感知到。

  ——隨著自己走出了家,行走在這片草原上時,一些掛在草藥與生命之神名下的其他「東西」正在找上門來。

  鬼知道,會有什麼亂七八糟的設定被這唯心的力量強加到自己的身上。

  盧修斯的眉頭稍微皺起,但很快又緩解開來。

  這個爛攤子很快就不歸他管了。

  該滿是闖勁,一心想著做大做強的巧高里斯的星球意志接手了。

  剛出生的年紀,正是拼的時候。

  盧修斯繼續在這白芒芒的一片之中行走。

  太陽還有不久就落山了,他要快點找個能防點風的地方,然後支一個臨時的居所出來。

  條件允許的話,再燃些篝火。

  他特地把自己最為心愛的茶壺和茶杯塞進了兜里的白色口袋。

  今晚,興許能喝上幾口熱茶,盧修斯在心裡美滋滋地想著。

  計劃很順利,也找到了個願意接手爛攤子的「棒小伙」。

  他原本糟糕的心情,此時又好轉起來了。

  ......

  昂哥汗被一層柔和而神秘的金色光芒緊緊包裹住。

  在這光芒的照耀下,他的身體輕盈地懸浮於高空之上,如同戰鷹一般自由翱翔。

  在與自己的兒子道完別後,他便踏上了通往死亡的旅途。

  也應是人生當中的最後一趟旅途。

  他的心情有些不錯。

  回想起自己的一生,他經歷過無數的戰鬥與勝利,也品嘗過失敗的苦澀......

  而這一次,他的死狀雖然悽慘。

  被敵對部落呼喇也的首領以一柄鋒利無比、血紅如焰的彎刀,猛然間砍飛了頭顱。

  讓他在生命的最後一刻,體驗到了那種前所未有的、看著自己身軀緩緩倒下、視線逐漸模糊的獨特而震撼的視覺。

  但至少沒有什麼痛苦。

  他的兒子將會為他復仇,以長生天的名義。

  而且,他的死亡並非是沒有意義的。

  ——它會為他的兒子帶來成長,帶來一些察合台所缺乏的品質,王者的品質。

  王者的品質,往往需要在逆境中磨礪,在痛苦中覺醒。

  察合台有些太善良,太溫和了。

  他是一個善良的孩子。

  但在這個殘酷的世界裡,單純的善良往往不足以支撐起一片天。

  而,想要成王,必須要學會殘忍。

  「為我復仇吧,察合台!」昂哥汗輕聲喃喃。

  然後,盡情享受著自己最後的旅途。

  他在那不可思議的高空之上靜靜地見證了夜晚與白天之間那微妙而壯觀的轉變。

  當夜幕漸漸退去,天際很快就泛起一抹淡淡的藍紫色。

  星辰隱去,月輪西沉,整個世界似乎都在為即將到來的新生而靜默。

  他的心靈隨著這天地間的變化而起伏,他能感受到每一縷夜風的輕拂,每一顆星辰的隱退。

  就在這時,一抹金色的光芒悄然探出,那是太陽初露的預兆。

  光芒逐漸蔓延,從一線到一片,從柔和到熾烈,直至將整個天空染成絢爛的金紅色,宣告著白天的正式到來。

  昂哥汗歡呼,不由自主地發出了驚嘆聲。

  他情不自禁地跳起了舞蹈來。

  然後,又突然沉默下來了。

  他突然想起了與敵對部落呼喇也之間結仇的根源——劃分不明的牧場分界線問題。

  在這片廣袤的草原上,每一寸土地都承載著生命的重量。

  是誰對了,是誰錯了,這無從得知。

  但仇與怨至此生下。

  「傳說,在那裡。水在流淌,牧草遍地,到處都是可遇不可求的最佳牧場......」昂哥汗輕聲歌頌著,歌頌著在這片草原上廣為流傳的傳說故事。

  一個人人...死而平等的國度。

  草藥與生命之神的地上神國——陽光燦爛之地。

  他歌頌著,他思考著。

  當人人都不要為了生存而煩惱,而被迫長出鋒利的獠牙後,暴力與血腥的衝突還會存在嗎?

  人人死而...平等嗎?

  昂哥汗思索著,然後憧憬著。

  他突然想到了一首歌曲,在小時候那段無憂的歲月中所學會的歌曲。

  他坐在爐火旁,喝著由奇怪帶著香氣的草泡出來的水,然後仔細聽著,記著那首略帶傷感的歌曲。

  「藍藍的天空,清清的湖水......」昂哥汗唱了起來,「......這是我的家......」

  然後,他便見到了陽光燦爛之地。

  ——這裡的天空是無垠的藍......

  陽光,從這塊藍寶石中傾瀉而下,沒有絲毫的遮擋,溫暖而不炙熱,如同母親溫柔的手,輕輕撫摸著大地上的每一個生靈......

  陽光照耀下的草原,更是美得令人窒息,每一根草尖都閃耀著金色的光芒,隨風輕輕搖曳......

  在這片土地上,有一條清澈見底的小溪緩緩流淌,溪水在陽光的照耀下,閃爍著銀色的光芒......

  一些牧民打扮的人們站在這片土地上,向他招手......

  昂哥汗痴迷了。

  他結束了他最後一件該做的事情—死亡。

  ......

  ......

  ......

  情況貌似有點不對勁,這個想法在昂哥汗的心裡冒出,然後止不住地想。

  事實上,不禁只有他一人有這個想法。

  站在被陽光籠罩的那片國度的牧民們應該也有這樣的想法。

  因為他們正在焦急地在裡面比著手勢,向他詢問。

  昂哥汗甚至看到了幾個非常熟悉的身影——他的阿爸,以及站在阿爸身邊的幾個人,都長的和他有點像。

  他並沒有如願以償地踏上這片傳說中的陽光燦爛之地。

  相反,他正以一種驚人的速度,與陽光燦爛之地並肩疾馳。

  被某種神秘的力量牽引著,無法靠近,也無法脫離。

  在到達某個位置後,這片龐大的、閃耀著金光的正方體空間突然停止了移動。

  緊接著,它開始以一種令人瞠目結舌的速度向下俯衝,帶著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向大地疾馳而去。

  昂哥汗看見了那國度中許多牧民的驚恐表情。

  因為,他也是一樣。

  一樣的驚恐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