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4章 尼凱亞之序
「你何出此言,丹提歐克?」佩圖拉博站在塑晶的牆壁前,回過頭,如海魚內部肋骨般張開的圓形棱環將他身後的通道撐開,一直到數百米外的一個平行線滅點。「你何以指導我的行為,我的戰爭鐵匠?」
就在不久之前,佩圖拉博秘密地回到了鐵原號中,與他的另一個身軀完成交接。他帶回的只有一個水晶的匣子,被直接封存在他自己的工坊內,嚴令禁止任何人探查。
從他嚴肅的神情上來看,他沒有取得滿意的成果——更加準確地說,在尼凱亞過後,鐵之主已經決定再次前往那顆無人可知的星球。
丹提歐克不安地在鐵甲內握緊手指。
他向著鐵之主低頭:「這違背了你一直以來的教導,父親。如果你將科爾基斯的權力全部接管到鋼鐵勇士一側,用奧林匹亞星團的移民填補科爾基斯灰燼之上的空缺,整個世界將怎麼看待我們,父親?這是你擔任戰帥以來的第一條大型決策。」
「這難道不是洛嘉·奧瑞利安的抉擇導致的結果嗎?」佩圖拉博面無表情地回答,「當他焚燒科爾基斯的那一刻起,他就失去了對這顆星球的全部管控權力。帝皇將科爾基斯交給了我,而我正在履行我的職責,丹提歐克,我正在重建科爾基斯。」
「但這終究不是與奧林匹亞星團接壤的地區,父親。科爾基斯與奧林匹亞分別位於銀河的兩側。」
「你希望我袖手旁觀嗎,丹提歐克?」
丹提歐克深深吸了一口氣,「你的指責令我心痛,父親。」
佩圖拉博沉默片刻,「請說出你的建議,戰爭鐵匠,這是伱的權利,而我將聆聽。」
「無意冒犯,父親,但我只是想告訴你,我們可以讓科爾基斯周圍星球的人就近遷移,這樣整個流程都將更加容易完成,遷移與適應的代價將大大減小,而你的聲譽也將更上一層樓。」
「不可行。」佩圖拉博說,他融入黑髮的線纜在隧道的暗光下與黑暗合為一體,「首先,科爾基斯周圍星球受洛嘉的宗教文化輻射影響深遠,我不希望第二個惡性事件在我們離開後爆發。其次,假如洛嘉對屠殺他的信徒毫無心理負擔,我不信他還敢於將我的人全部抹殺。」
「可是——為什麼,父親?」丹提歐克忍不住說,「恕我直言,原體奧瑞利安根本不具備足夠的理性。請饒恕我的評價。」
「他的理性僅僅存在於他自己目中所及的世界裡。而我相信他不會冒犯我,是因為我是他的長子,他的晨星。」
佩圖拉博冷聲說,在丹提歐克於鐵甲面具中露出驚訝的表情之時,讓一抹笑容輕輕掠過他堅毅的嘴角,凝固的氣氛瞬間被舒緩。
「洛嘉·奧瑞利安不會繼續擁有科爾基斯,這也是他自己的要求——在我的目光下提出。放心,丹提歐克,我知道我在做什麼。」
鐵之主伸出手,搭在丹提歐克肩膀上,目光轉向隧道外側,仿佛隔著這層建築結構,看見了科爾基斯的大地上仍舊在燃燒的餘燼。
一周之內,鋼鐵勇士取下了近萬面懷言者的旗幟,與數十萬其他種類的標識。隨後,奧林匹亞人將重建這顆星球上的一切,按照奧林匹亞自己的方式。
沒有懷言者將被留下,大遠征臨近尾聲,「懷言者也不會急於補充兵源。」戰帥佩圖拉博曾經在科爾基斯的餘燼上說。「活在你們的信仰之律中,直到帝皇同意將某個星球分配給你們,做你們的第二家園。」
「感受這些空氣,丹提歐克,」他說,「看著那些打進牆磚里的子彈,和地面上散落的玻璃碎片。對於信奉洛嘉所言的人來說,在這裡發生的一切都將永遠存在。這裡的空氣焦臭而乾燥,它已經被仇恨與憤怒填滿,還有虛浮在空中如灰塵般的獻身榮耀,以及與對異端的破碎憎惡,這股氣味如此濃烈,並且在淡忘之前,還將延續太久。
「凱爾去就近詢問了三名總督的意見,你想聽嗎?」
「請告訴我,父親。」丹提歐克低下頭,感受著佩圖拉博的手指在他肩膀上有力地收緊,在傷到他之前克制地停下。
「他們說,移民至科爾基斯的將是罪人的後代,而只有聖戰的士兵將從中產出。經過選拔,一百個人里存活一個,以便節約神皇在日後的戰爭中賜予給他們的資源。」
「只要是聖言的信徒居住於此,仇恨與狂熱就必然代代相傳,由父母及子女,再到子女的子女,以及隨後和平年代裡將延續萬年的世代。所有人都會記住科爾基斯因信仰不絕對而毀滅,而他們都是旁觀者的後裔。」
丹提歐克吸了一口氣:「我明白了,父親。」
佩圖拉博微微點頭,將手從丹提歐克的肩上移開,心平氣和地說:「這裡的事情結束後,就召開尼凱亞大會吧。做好帝皇無法前來的準備,戰爭鐵匠。」
這是否意味著佩圖拉博將親自主持那場會議?丹提歐克並不確定。
鋼鐵勇士親自修築了大會堂的一磚一瓦,為全部的軍團預留席位,並在講台上鑲金鍍銀,用天鷹的紋飾來迎接帝皇。
至於整個會議的流程,原定是由千塵之陽的馬格努斯與死亡守衛的莫塔里安兩位原體,共同主持整個帝國星際戰士智庫制度的規範化、星語庭與星炬庭的合併,以及黑船制度的初步調整等等事項,或許還要加上更多的阿斯塔特軍團在遠徵結束後的具體安排,乃至——網道。
也許,假如時機合適,也許一部分秘密將被逐步公開。
但這一年已經發生如此之多的意外事件,以至於戰爭鐵匠無法再對計劃中的未來感到任何確定。
戰爭鐵匠活動著他蒼老的身軀,多年以來他常常在心中悄然滿足於自己年歲雖老,但身體和意志仍然強健。
但就在這兒,在灰白的科爾基斯世界上,在佩圖拉博大步向前的身後,他嗅到一股血和泥土的味道,無風火爐里燜燒的殘灰在不透風的密閉大氣里沉降,緩慢地、無聲地擦過鐵之主身披戰甲的鋼鐵身軀。
而一聲悄無聲息、不可確認的幽幽嘆息正逆著下落塵土的方向,從鐵之主身上揚起,朝著無窮遠的蒼白穹廬升格,直到越過了阿斯塔特雙耳能夠觸及的極限,而後消融在灰白煙雲的寂靜之中。
——
尼凱亞並不是一個古已有之的世界,當帝皇從銀河中探測到它時,它仍在未成形的熔岩與風暴中翻滾。
阿里曼知道是與馬格努斯相熟的原體佩圖拉博一手塑造了它,將它重新打磨塑型、雕刻拋光,在翻滾岩漿的裂隙里填補頑石,在破碎的天幕下矗立鋼鐵,讓尼凱亞重生為嶄新的輝煌殿堂,一個徹頭徹尾的藝術世界。
首席智庫能夠輕易地想像這一切,因為他親眼見證過無數鋼鐵勇士創造的建設奇蹟,即使那是在百餘年前,而他的遺憾從未被彌補。
阿里曼收回朝向窗外的視線,知曉在接下來航行於現實宇宙的數小時內,窗外的風光都將一成不變,如同時間在此凝固。
但真正凝固的是靈能,這是一片靈能幾乎禁行的特殊領域,唯有導航員和星語者擁有必要的有限靈能權限,也唯有足夠強大者可將這層令人窒息的人造帷幕簾帳撥開,但馬格努斯不會這麼做。
因為緋紅君王親手締造了尼凱亞與靈能相關的一切。
就在阿扎克·阿里曼身邊,中間有一位年邁的憶錄使馬哈瓦斯相隔之處,馬格努斯倚靠在他的座位中,紫紅長發紮成銅絲絞線般的髮辮,蓋在身披的金紅外袍與掛滿青金石與琥珀的金色外甲上,髮辮末梢編進幾根孔雀綠的漸變鷹羽。
單片眼鏡遮擋著他的單側眼睛,不久之前這隻尊貴的眼睛因為某場災難而受損,否則,阿里曼難以想像,如果馬格努斯能夠以兩隻璀璨的燦金美麗雙眸同時掃視尼凱亞大會上的眾人,那將是何等值得珍惜的絕景。
他的膝上平放著一本厚重的書籍,用獸類皮革的深褐色皮帶扣緊,書籍邊角包裹著精金的撞角,這是康拉德專門贈與他的包裝材料。
阿里曼知道那就是馬格努斯之書,他的基因原體為了這場大型會議,將無數年份的心血傾注其上,並在最後的修訂期限內,幾乎屏蔽了一切外界的干擾,除了與莫塔里安的必要溝通。
這將是一本全面的聖典,足以為日後數個世代的阿斯塔特提供靈能使用上的指導。
「我們快要到了,」馬格努斯說,輕輕眨了眨眼睛,珍珠紅的手指搭在他懷中的馬格努斯之書上。他注目於虛空,比任何人看得都更加遙遠的風景存在於他的眼眸之中,而後,他的雙眉皺起了。
「怎麼了,大人?」阿里曼問。
在尼凱亞星系周圍,他看不見以太環境之中的涌動波濤,呈現在他眼前的只有虛空,與星圖上全息投影的尼凱亞大劇院:白色大理石柱林立,精雕細琢的柱頭上繪有金色的捲曲花紋。穹頂高懸,天穹繪滿大遠征中的無數光榮征服之景,莊嚴無比,壯觀無雙,即使泰拉皇宮之內,也並不存在如此壯美的大型會場。
「沒有,」馬格努斯說,「他沒有來。我看不見他貫穿天穹的以太光輝,看不見如星炬般熾烈金色日光——我們與尼凱亞已經近在咫尺,不出數個小時,我們的旗艦中就將飛出風暴鷹,穿透尼凱亞的大氣,落向帝國下一段命運的起點之地。然而,他仍未現身,他的光芒仍未到來。」
緋紅君王從座椅上站起,他龐大的身軀聳立在艦船指揮室的中央,如一座金紅的高塔,散發的光輝如此明亮,幾乎越過了靈能帷幕的遮蔽,以至於足以彰顯他內心涌動的澎湃波濤。
「或許帝皇將在大會開始後到來,大人,尼凱亞大會不可能僅由阿斯塔特軍團自己推動,」阿里曼說,他的心靈開始悄然顫抖。猶豫同時在他和馬格努斯的心中增加,並在憂慮的含量上有所分別。
「我們需要一個主持人,毫無疑問。」馬格努斯說,「但我們都不曾親眼目睹佩圖拉博晉升為戰帥的那一日,自然也對他在我們之中擁有的威信有所低估。」
他頓了頓。
「我的兄弟具有的威嚴,足夠讓他以帝皇的名義走上主席台,代管天鷹的光輝。但這份威嚴時日尚短,積累未深,不足以令他真正坐穩本應由帝皇落座的位置上,並取得所有人的絕對信服。」
阿里曼垂下眼眸,馬格努斯的憂慮帶動了他的擔憂,而他知道馬格努斯說的是對的。
戰帥的威嚴伴隨他的功績增長,比如鋼鐵勇士最近對懷言者的處理——灰城科爾基斯一事令所有阿斯塔特軍團都震驚不已,而阿里曼知道,至少馬格努斯和莫塔里安都非常認可佩圖拉博的決策。
但戰帥的威嚴也將隨著他凌駕於兄弟之上,扮演更高的裁定者的次數而被取用、被削弱,直到佩圖拉博的存在被所有人習慣,或者戰帥的存在步入終止。
「死亡守衛原體莫塔里安已經在軌道上等待,詢問您是否要與他一起乘坐風暴鷹。」一則通訊送來。
莫塔里安從不踏足千塵之陽的地盤之內,而他每次看見馬格努斯從他布滿靈能儀器的旗艦內出來時,眼中都會露出一股沉默而真誠的感嘆——再進一步就是憐憫,而莫塔里安知道馬格努斯絕不會接受。
馬格努斯將他的馬格努斯之書夾在腰間,「我們可以在地面再會面,大會開始前,我們將會有足夠的時間來準備我們接下來需要的理性之道。」
他的注意力忽而被不遠處的另一組靈魂吸引,灰燼似乎遲緩地漂浮在痛苦的表面,在以太洋中掀起某種帶來可悲預兆的浪潮。
馬格努斯謹慎地傾聽著潮水的聲音。
於是他聽見疲倦的灰燼之環面對面地在隱修所中祈禱;於是他聽見無光的聖堂被燃燒的燭火勉強點亮;於是他聽見無言的靜默,沒有禱言,沒有乞求,只有無思想的奇怪的絕對冷酷,就像他不是那個正在尋找答案的人,而是某個空洞靈智的代理者,或掉落灰燼的空殼。
於是他聽見一個靈魂跪在痛苦之中,未曾卸下的焦黑裝甲鎖住他曾經美麗的金言皮膚,成為他的牢籠與外殼。
「不,」馬格努斯口中吐出一聲驚訝下的氣聲,他柔軟的心中掠過一種驚人的憐憫,但很快被對洛嘉·奧瑞利安所行之事的憤怒與心寒取代。
「不。」第二聲否定變得更為有力,且含義發生了改變。緋紅君王深吸一口氣,手指撫過馬格努斯之書的精金邊角。「洛嘉違逆了帝皇,他不能再越界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