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0章 網道

  第439章 網道

  莫爾斯向上行走,徒步離開泰拉皇宮深處的重重陰影。

  數十米高的牆壁在他背後將黑暗與隱秘囊括在建築結構深處,其中收藏的一切秘密都能讓英特雷克斯引以為豪的儀器大殿相形見絀,以至於令人懷疑影牢是依靠著禁軍的管束,還是依靠著內部也許在皇宮誕生前就堆積而成的事物之間,所自行形成的岌岌可危的內部制衡:假如其中的一樣東西逃離黑暗,也許真正殺死逃離者的將是其他更為難以約束的危險。

  如果在平時,莫爾斯會找馬卡多詢問一些問題,禁軍此時的行為讓他不滿。他來到這兒時,他們剛剛結束一場鮮血遊戲,移走了那枚軌道上的旋風魚雷,並且看起來意猶未盡,仍然對皇宮的防護水平充滿挑戰之心。

  而禁軍統領多半已經跟隨帝皇去了烏蘭諾,完成隨侍的職責。

  但莫爾斯沒有心思在此拖延,因為佩圖拉博仍然躺在醫務室中。戴文是一個危險的信號。他確保除去鋼鐵勇士之外,只有馬卡多、馬格努斯和他本人知曉佩圖拉博的受傷。

  至少他以為瓦爾多在烏蘭諾。

  「瓦爾多,」莫爾斯開口,聲音低沉,「你在這裡做什麼?」

  康斯坦丁·瓦爾多站在長廊間,潮濕的空氣在他的金甲上凝結成滴露。他的眼神平靜如水,在半明半暗的環境中微微反光。作為戰利品被掠奪而來的軍閥收藏的雕像排列在神龕般向內凹陷的展示架中,被精心設計的動態使得這些物件看起來比瓦爾多本人更加鮮活。

  「等待你,」瓦爾多說,「謹遵吾主的命令。」

  莫爾斯感到疑惑,這種情緒總是在近日隨著時間而增多。

  他希望自己的話聽起來不像質問,「馬卡多將宿敵刃的事情轉告了他?」

  瓦爾多沉默片刻,目光直視著莫爾斯。

  「不,」他說,「我在烏蘭諾戰爭開始前領命等候。」

  「聽起來有人在試圖扮演一位預言家,」莫爾斯說,「他有新的計劃嗎?」

  「是一封寫給第四原體的信。」瓦爾多說,「但主君說,需要由你決定是否將信完整地轉交給他。跟我來。」

  他的後半句話引起了莫爾斯的關注,也讓莫爾斯不得不對他們接下來的短途旅行提起耐心。

  他們穿過皇宮內部曲折複雜的道路,沿途的金甲衛士對禁軍統領注目致敬,樓梯越往上越狹窄,起初裝飾由華美的金色欄杆,天花板上懸吊下塑造成雙翼化作金色火焰形態的天鷹吊燈,最後則轉為由光滑的拋光大理石製成。

  當他們抵達門口時,一切只剩下一扇樸實無華的金屬門,以及門扉內部簡單的一張方桌,和簡易的座椅——可供康斯坦丁·瓦爾多落座的尺寸。

  一封寫在羊皮紙上的信就擺放在方桌上,給莫爾斯一種並不舒適的感覺。他走過去將信拾起。

  信紙厚重而堅韌,去除脂肪和毛髮,經過清潔和刮削,並在晾曬中定型乾燥,構成堅韌而平整的表面。

  它略微泛黃的表面令莫爾斯驚訝,這封信在大約一百年前就被寫成,那時大遠征正處於它的巔峰時期,除了剛剛被宣布不知所蹤的十一號原體,和早已喪命的二號原體,所有人都各司其職。

  但這不是羊皮,而是一名無魂者的皮膚。

  它足以阻隔任何窺伺的視線,假如它們存在。

  康斯坦丁·瓦爾多無疑是這封密信唯一的保管人。

  「我現在可以看了嗎?」莫爾斯象徵性地問,「這樣我才能決定要不要告訴佩圖拉博。」

  瓦爾多點了點頭,他的表情難以分辨。

  「不要告訴我其中的內容,」他說,背過身,退入房間的陰影。這裡沒有窗戶,唯一的燈是鑲嵌在桌面正上方的螢光條紋。

  莫爾斯用咒言重構了他的手指,填補靈能被抵消的那一部分。手指划過信的封蠟,深紅的蠟悄然脫落。

  他展開折迭的信紙,上面的每一個字母都有帝皇親筆刻出,甚至能看出人類之主久久未曾親手使用刻刀所致的生疏筆跡,在光照下,半透光的無魂者皮膚令這些字母本身仿佛隱隱發光。

  莫爾斯的笑容在閱讀的過程中消失,他盯著手中的信件,輕聲說:「我想,這封信在閱讀後,就不再有作用了,對嗎?你可以轉過來了,瓦爾多。」

  「主君將它交給你。」瓦爾多回答,「但你不能把它帶出這個房間。」

  「你是對的,」莫爾斯冷冷地說,走到房間門口,緩解無魂者皮膚帶給他的不適,「我相信你的武器能把它化成灰,並且我委託伱這樣做。」

  ——

  「暴君星將要到來,而它降臨的宿命是固定不變的,在超過萬年以前,我已經見到了它升起的預兆。

  「如果可能,它將是銀河系必將步入的結局,但首先,它將要吞噬的必定是人類,正如約三百年前,我們共同見證黑暗親王的初啼,而一個傲慢的種族因此化作新神的養料。」

  莫爾斯說,平靜地背誦著那封信件中的字句。他的聲音在符文的陣法保護內傳遞,也因此沒有產生任何回聲,就像所有的聲音都落進了黑洞之中。

  「因此,多年以來,我始終在思考,如何利用它的誕生。」

  馬格努斯在他的座椅上向前挪了一點兒。

  「利用?」他重複了一遍,雙手互相握得更緊:「你是說『利用』嗎?」

  「不是我,是你的父親說了這個詞組,」莫爾斯抬手,捏了一下他雙眼之間的鼻樑,最近一周帶給他的情緒波動堪比之前十年的總和,「利用。」

  +請繼續。+佩圖拉博說,為了讓他能夠安全地加入談話,莫爾斯做了不少準備活動,例如繪製了比多年前陪同馬格努斯深入亞空間那一次數量翻倍的符文和能量。

  莫爾斯懷著一種幾乎可謂是憤憤不平的心態來完成這一切,同時想像帝皇以筆刀刻字時的表情:他一定刻得很慢,在他偉大的大腦中必定浮現出無數關於未來的冷峻決定,與此同時,他會計算他所寫的每一個字,每一句話,確保莫爾斯的情緒會跟著他的文字走向正確的方向。

  在四季氣候適宜的鐵原號中,他感受到日冕塔夾雪的寒風再次吹過了他。

  「唯有對等的力量能夠相互對抗,因此,我在偶然得知暴君星的存在後,就確認了它將是人類用於將亞空間徹底驅逐在外的最佳手段,或許也是唯一的。」

  「但是,我們如何利用它,如何給這股力量套上軛繩?」

  說到這兒,莫爾斯看了馬格努斯一眼。

  「數十個世紀以前,一個偶然的機會裡,我們得知了網道的特性,」莫爾斯在馬格努斯注意到他之前閉上眼睛,繼續說,「那是某種古老的造物,具有自生長性的優良導體,而一個種族已經驗證了它對亞空間的抵抗作用。除此以外,它擴張的範圍幾乎將整個銀河囊括在內。

  「而事實上,我們當年就已經發現了十五號馬格努斯近日發現的事實。」

  馬格努斯愣了一愣,他以為自己只是一個旁聽者:「近日?我最近發現什麼了?」

  +是帝皇寫信的『近日』,+佩圖拉博說,+你永遠在發現新東西,馬格努斯。+

  「我當時就猜想,銀河內的網道節點分布,是否可以組成天然的靈能禁止符文陣法——一個以銀河為尺度的符文;因此,我們的老朋友接受了我的請求,為我探測並繪製整張網道的地圖。

  「這一過程並不容易,爾達用了上千年去完成完整的煉獄輿圖,而她的發現證明了我的猜想。可惜她後來丟棄了它,並離我而去。

  「不論如何,時至今日,我仍然要感謝她為繪製地圖付出的努力。」

  +她為什麼那樣做?+佩圖拉博喃喃。

  他見到過爾達的幻影,就在他短暫地見證了瓦史托爾所見的場景時。那個高大的女性斥責帝皇的行為荒誕而殘忍——她的指責看起來仍然足夠古怪。

  「有兩件事阻止了我當年的進一步探索,其一,是煉獄輿圖的丟失,這令我失望。因此,我必須感謝你們與康拉德·科茲將它帶回我的手邊。」

  寫到這裡時,帝皇換了一行。他沒有在爾達與他的爭端上多用筆墨。

  「其二,是當下的年代裡,無人能夠建造網道,將它重新塑型成我們所需的模樣——直到莫爾斯帶著綠皮進入網道入口,我當時的驚訝和喜悅令我記憶猶新。」

  莫爾斯在心中回憶。他當時看起來一點都不驚訝,說真的。帝皇只是把說話速度放慢了一點兒。

  「就這樣,兩重的阻礙被全部移除。如果沒有你們的幫助帶來的必要條件,我必定早已將這一想法永遠封存,不再提起。」

  「爾達?」馬格努斯念了一下這個陌生的名字,很快把它拋在腦後,他的大腦前所未有地活躍。

  「我想想……這麼說,假如我們能夠截取網道需要被利用的那幾條支線,把它們真的啟動起來——是的,我當時就說它能夠隔絕超現實效果的相互干擾!那是一百五十年前了,父親原來知道我去你的船上找你了嗎,佩圖拉博?我只和你提過這事呢!

  「王座在上啊,我後來拋下了那個課題,因為那需要的能源太大了!我甚至害怕父親會用他的生命來完成它,因為那是宇宙中我能想到的唯一等價的能量源頭……

  「所以,是暴君星嗎?用那個他提到的暴君星的力量,來給銀河尺度的符文供能?我說為什麼讓我滿世界去刷牆,去塞滿那些圖特蒙斯……不過那些綠皮竟然沒那麼笨,它們那麼快就學會了……我當時才是又驚訝又喜悅,真的……」

  +我想,是的,就是暴君星。+佩圖拉博若有所思,就算他不了解靈能運轉的規則,但他能夠用機械造物來進行類比。

  「接下來,在我的計劃中,我們唯二要做的,就是確保網道的完整性和絕對密封,以及暴君星真正突破帷幕降臨時,它的載體恰巧身在網道陣法的樞紐處。」

  「王座室!」馬格努斯脫口而出,「那張黃金王座!」

  他一邊計算,一邊興奮地嘟囔,全新的可能性讓他精神振奮,這足以見得,他早年的確是被他的親生父親教導長大。

  「……是的,帝皇改造的那個符文能抽取那個夢魘太陽的力量,我們之前剛剛試驗了!只需要再改一改黃金王座……這會是一個內外的平衡,暴君星與混沌的力量平衡,讓它們自己互相扔巫術!

  「只需要抽調一部分網道,把那幾十段——保險起見可以用雙倍的段數,把它們切出主路線,然後封死!為什麼沒有人想過呢?哦,要占領整個銀河,來保證那些網道符文在我們的掌控之中,當然……大遠征,這就是大遠征,王座啊!

  「所以——什麼是暴君星的載體?」

  想到最後,一個問題跳進馬格努斯滔滔不絕的推斷里,把他卡在了原地。

  在帝皇提出這個概念之前,他一直以為暴君星是某種亞空間自發形成的現象。他懊惱於自己竟然有這麼大的思維盲區。

  「這一部分由帝皇負責,」莫爾斯說,絲毫不掩飾他的不悅。「他的確能讓暴君星在正確的時間和地點誕生。」

  「這是你們父親的決定,他打算把它當成自己擔任帝皇的最後一項工作……之後他就打算拍拍凳子卸任,把帝國的事務全扔給荷魯斯和馬卡多,讓他倆吵個一萬年去。」

  +好。+佩圖拉博說,鑑於這封信其實也是寫給他的。

  「至於你,佩圖拉博,你可能得做好維修工,隨時疏通網道,保護那些管道。」莫爾斯說,頓了頓,「信還有一個收尾。」

  他繼續背誦那封信,看完一遍之後,他就記住了那封信上的每一道筆痕。

  「我從未想過,有人會在知曉我的計劃後,選擇與我分道揚鑣。然而,它依舊發生了。因此,不要責怪我沒有更早地告訴你們這一切,我的朋友,我的孩子。」

  莫爾斯念出後面並列的那一組人稱,這讓他的喉嚨口如同梗塞,即使他知道這是帝皇刻意玩弄的文字遊戲。

  帝皇怎麼敢相信他讀完那封該死的信之後,不會像爾達一樣棄他而去?難道這兩個人稱就是他的倚仗嗎?不,那不是,他真正的倚仗,是已經浮現的夢魘太陽——這意味著帝皇夢想的前奏已經演奏完畢。

  帝皇用事實來確保,他所能移動的棋子必將發現自己唯有一種走法,來挽回剩下的殘局:即繼續他的計劃。

  「有些人可能會試圖阻止暴君星的誕生,他們謹小慎微,對過去的留戀讓他們裹足不前,而對道德的淺薄討論則蒙蔽了他們的視線。但人類的歷史不能在遲疑與膽怯之中結束。

  「你知道卡爾塔哥的將軍翻越阿爾卑斯,用途中損耗的一半兵力,換來整個毫無防備的羅馬;阿金庫爾的長弓手打出了一場百年戰爭的關鍵轉折;向海進軍者穿越三百英里直擊南方的補給與基地……這就是歷史帶給我們的真正訓誡,而你見證了這一切。」

  莫爾斯咽下句子末尾那個不可饒恕的稱呼,他不想在佩圖拉博面前念出自己的名字。

  「付出,而後收穫。這是我們向命運索取報酬的唯一法則。」

  莫爾斯站起來,走到一旁:「念完了。」

  隨著他的結語結束,房間內的另外兩名原體同時陷入思考。

  「父親怎麼想得到的?」馬格努斯輕聲對自己說,「一個銀河範圍的符文?然後世界上就再也沒有巫術了!莫塔里安也用不了數字命理學了——喔,我想回普洛斯佩羅——」

  +你可以先用鐵原號的草稿紙,馬格努斯。+佩圖拉博輕鬆地看透了馬格努斯的潛台詞。+莫爾斯,這是……全部嗎?+

  「不是,因為我是那個有權決定將信件的哪一部分轉告給你的人,」莫爾斯哼了一聲,「至於剩下的那一部分,它永遠不會發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