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2章 探秘

  第382章 探秘

  「在哲人口中,至善不是植物的好,不是動物的好,不是偉大的祂的好,而是人所追求的好。那麼,首先要問,人是什麼。」——《洛嘉之書》

  「首先,我不在現場。其次,我不是一個占卜師或者預言家——就算我是,看一看康拉德現在的精神狀態,你如果希望從預言中窺探冉丹的現實,我只能找馬格努斯來苦口婆心地勸你離靈能預言遠一點。」

  莫爾斯坐在一張漆成白色的木椅上,側身傾向苗圃,將水壺中的最後幾滴水澆到一株深青色的植物根系附近。植物悄然伸長盤繞在上的藤狀葉片,試著纏至莫爾斯的手上,隨即被工匠熟練地拍掉。

  佩圖拉博——身在泰拉皇宮的那一個——將目光從比普通植物更有活力的藤條上移開,只需經過一些簡單的推理,鐵之主就能猜到泰拉皇宮頂層的空中花園沉風平台的小徑上,在一段特定的時間裡,多半徘徊著某個戴有面罩的蒼白原體關懷植物的身影。

  在澆完花之後,莫爾斯把水壺擱在圍欄旁的磚石地面上,重新拾起矮桌上的羽毛筆,在羊皮紙上書寫一些簡短的批語。

  他的羊皮紙文件似乎取之不盡,先是不停地向著虛空中消失,接著,新的文件被工匠從瀰漫著淺淺花卉芬芳的空氣中取出。這一切都在他手下有條不紊地進行著,比起帝國宰相焦頭爛額的每一天,莫爾斯的動作甚至稱得上悠閒。

  「我明白你的意思,這就是為什麼我邀請你去冉丹一探究竟。」佩圖拉博說,在莫爾斯對面坐下。他把長椅坐出了單人椅的效果。

  他能聞出花香中以化學藥劑模擬所得的殺蟲成分,還有泰拉的人工水循環系統中那些源自化工產品的組成內容。這也是他不常去皇宮花園的緣故之一。凡人聞不到這些氣味,工匠可以關閉他的嗅覺模塊,莫塔里安的鼻子可能確實在巴巴魯斯的環境下產生了一些改變,只有他必須忍受這一切。

  「在薩特拉達深淵嘗到了求援的好處?」

  「不完全是。你的能力在一些方面勝於我,我的驕傲還沒有到讓我忽視能者居之的道理的程度。」佩圖拉博回答,「從另一個角度來看,你也是我唯一能夠聯繫到並進行諮詢的人。」

  「因為有權限知道一整支遠征軍團失蹤的人不多?」莫爾斯從羊皮卷中抬頭,露出一點形式化的笑容。

  「而你是其中最空閒的那一個。」

  「哦,不完全是,」這一次的笑容更加真實,「事實上,我在給你們這些大軍閥收拾攤子,伱不能無視文職人員在後方的努力。要知道你的一個兄弟,科沃斯·科拉克斯,剛剛把與機械教簽約的本地統治機構整個塞進了監獄和下水道,並將留駐的帝國官員逐一塞進小船發射至太空深處。」

  他將羊皮卷翻過面,給佩圖拉博展示上面貼著的官員頭像和簡歷資料:「所以我正在挨個查新官員的案底,務必送幾個具有足夠的理智和謙卑,對帝國真理充滿真切的熱情,不會被鴉王再次一爪子扔進宇宙的小職員,前往基亞瓦爾與拯救星履職。」

  「聽起來內政部在進行一些亡羊補牢性質的審查工作。」佩圖拉博說。

  「總不能在事情發生前去查,萬一篩掉的人多到影響帝國政治系統正常運作了呢?」莫爾斯毫不猶豫地諷刺道。

  這令佩圖拉博不禁好奇,假如馬卡多某一天必須同時面對莫爾斯和康拉德·科茲,偉大的帝國攝政將露出怎樣的痛苦表情。

  工匠無視佩圖拉博的表情,聳了聳肩,「另外,一個小知識,僅僅從私人情感而言,馬卡多很喜歡奧林匹亞和奧特拉瑪。這就像兩個神秘的黑色盒子,不用費勁管它們的內部運作,就會定期地穩定產出套在鐵皮里的軍隊參與遠征……」

  「所以你同意去冉丹看一眼了,莫爾斯。」佩圖拉博總結道,「感謝你。」

  莫爾斯沒說完的話被噎回嗓子中。他盯著這名他見證了幾乎整個成長曆程的基因原體,不明白自己是否在哪個環節出了錯誤,以至於讓一向務實可靠的鋼鐵勇士軍團之主,也學會了和他對著幹。

  他儘量避免臉上出現足以被稱之為褒獎的笑容,面無表情地說:「我就不問你從何得出這一結論了。給我幾分鐘,等人過來拿這邊做好的報告。等會兒見,佩圖拉博。」

  佩圖拉博沒有離開,相反地,他繼續坐在他的長椅上,雙手迭在腿間,上身微微前傾,面露猶豫。

  「還有什麼事情?」

  「這是一個私人的問題,」鐵之主稍微地壓低了聲音,「關於我的一名兄弟。」

  他又遲疑了千分之一秒:「我想接下來的對話最好不要讓別人,尤其是他本人知道。」

  「嗯?」莫爾斯挑起眉毛,從袖子裡掏出幾個金色的符文扔在周圍,符文迅速融入空氣。無論用視覺、聽覺還是其他感覺方式,都無法確切地感知到那種屏障的存在,但一種玄妙的籠罩感將兩人所處的空間與外界達成了難以察覺的區分。

  「說來聽聽。」他感興趣地說。

  佩圖拉博正要開口,忽而注意到在灌木和樹苗的掩映中,出現了一個人類帝國女性文員。就在這片被劃分切割的區域之外,凡人視力可以觸及的範圍內,她路徑明確的腳步突然終止,臉上浮現出一陣迷茫,似乎不明白她為什麼要來到沉風平台。

  他收回眼神:「我想再確認一件事,莫爾斯,你的確不是在人類社會中長大的,對嗎?你之前提到過,我想你是認真的?」

  「對。」工匠回答,「我不覺得這是什麼奇怪的事。你的兄弟之中,有兩個人有相近的出身。所以呢?」

  佩圖拉博嘆了一口氣,「所以,我想問一問,我該怎麼確定萊昂·艾爾莊森平時都在思考什麼?就在剛才,荷魯斯和他就指揮權的問題產生了一點微小的——討論,通常情況下,我會認為一個有意指出荷魯斯正在獨攬統帥之責的人,會對荷魯斯心懷不滿。但……」

  準確而禮貌地描述這件事情正在對鐵之主的詞彙庫做出嚴峻的挑戰,他皺眉,繼續說。

  「放到帝皇長子身上,我甚至無法確定,他是否真的明白荷魯斯發言的潛在邏輯——因此,我想知道,在森林之子回歸人類社會的歷程中,一個較為初期的階段里,他的思維模式究竟和普遍意義上的社會化人類,有大致多高的相似性?」

  莫爾斯舉起羊皮卷,擋了一會兒臉,然後放下。

  「這個問題我回答不了,」他停了停,還是沒忍住笑了起來,「畢竟我當年還是個凡人,而萊昂·艾爾莊森首先是個基因原體。我只能說,也許他比他表現的更加聰明,也更加簡單。」

  他繼續說:「反正我們現在知道的唯一一條有效信息,就是不能在他面前提起黎曼·魯斯,不是嗎?這至少能說明他很有些自尊。」

  「好吧,」佩圖拉博思考著說,不得不接受這令人苦惱的現實。他只能相信,帝皇所塑造的戰爭工具,不會因為不夠理解人心,就無法發揮他的戰略頭腦和戰術規劃能力。

  鐵之主站起身,身高越過精心布置的花房與一道道由專門的園丁打理的雪白圍牆,世界在他腳下放縮。

  在皇宮頂層,放眼望去,宮殿和堡壘交相輝映,尖塔與拱門鱗次櫛比,群英廣場、逆光塔、御前堡壘、英雄之塔……金銀交織的恢弘世界盡收眼底。羅格·多恩與無數帝國工匠將他們的心血傾注在此,造就了這位於世界之巔的光明冠冕。

  這就是人類帝皇目中所見的聖所,整個銀河數以萬億計的朝聖者心中最終的夢想。

  佩圖拉博閉了一下眼睛,說道:「等會兒見,莫爾斯。這一個我就先去大圖書館轉轉。」

  「也許我應該提醒一下,馬格努斯其實人在冷廳。」莫爾斯說,「我等等就出發。」

  他轉了一下手腕,收回布置的符文,提高音量,呼喚先前受到咒言干擾,正在原地迷路的可憐文員:「莉蓮·蔡司,我在這邊。」

  ——

  腐朽的塵埃在大門打開的那一刻撲面而來,又隨著氣流漸漸的平息,無聲地飄浮在空氣中,緩慢而寂靜地向下方沉降,為此地密封的環境再度蒙上一層緻密的灰塵之紗。白晝的亮光被無人清理的玻璃窗面阻攔,轉化為無力的弱光,昏昏沉沉地與整個破敗的廳室合為一體。

  一切都在一種乾枯的、灰黑的陰冷氣氛中凝固,即使是貴為人類種族典範的基因原體踏入此地,也難以改變既定的環境氛圍。

  洛嘉·奧瑞利安對環境因素視若無睹。他平靜地走進醫療室,暫時停止呼吸,以免此地存在不宜吸入的氣體,以及阻止此地可怕的氣味進一步被身體感知。

  影月蒼狼數個月前進行過的若干次解剖實驗已經證明,身處死屍周圍不會導致變節突然降臨,而拍攝照片的暗黑天使之中也沒有出現異常。否則,即使他們並非常人,荷魯斯也一定會反覆勸告他們全甲前來。

  一排排腐敗多時的死屍被浸滿外滲液體的僵硬白布覆蓋,躺在病床上。金膚的原體目不斜視,徑直前去尋找佩圖拉博在復仇之魂號的戰略室中指出的問題。儘管這些死者的形象與人類一致,但它們無法勾起懷真言者的任何惻隱之心,哪怕只是一個瞬間。

  事實上,繼續思考這些東西和人類的共性,會令奧瑞利安心生憤怒。這些異形正在褻瀆神聖的帝皇賜予人類的形象,篡改每一個人類自降生以來應有的位置和身份。他不能接受它的發生。

  他彎下腰,檢視著佩圖拉博發現異常的那條露在白布之外的手臂。穆里斯坦教團的創辦有他的支持,他了解如何診治人類,也了解人類的身體構造。因此,他對他的發現感到困惑。

  「很抱歉,我沒有發現異常,」洛嘉直起身,態度禮貌地告訴佩圖拉博和莫爾斯。

  他的另外兩名兄弟正在做戰略部署,沒有一同前來。而對於佩圖拉博和莫爾斯,前者是他的兄弟,後者是主在地上行走時的同行者,他對兩人都心懷敬重。

  「也許我們來晚了。」佩圖拉博說,觀察著那具死屍,「神經系統的腐爛程度已經追上其他的部分,但我們僅僅遲來了幾個小時。」

  鐵之主轉頭看向莫爾斯。自黑袍工匠踏入此地之後,洛嘉發現莫爾斯一直有些心不在焉。他覺得對方應該有所發現。

  「恕我冒昧,你可有某種奇蹟之法,莫爾斯?」洛嘉問,接著補充,「我可以用你的名字稱呼你嗎?」

  工匠緩慢地點了點頭,漆黑的雙眼與他對視。金色的光芒順著他的衣袖,像水流一樣划過,消失在黑袍的褶皺之間。

  他來到屍體旁邊,蹲下,從空氣中掏出一個透明的玻璃罐,以及一把手術刀,開始從死者身上切割組織。

  「你可能會覺得失望,基因原體。我大概給不出一個準確的答案。」莫爾斯說,「實不相瞞,聽見你們提到神經系統,我一開始的打算比較簡單,那就是直接通過神經和大腦,讀一讀他們生前的記憶。」

  「不要問我是怎麼做的,或者什麼時候,但我已經完成了這方面的嘗試。很遺憾,我沒有讀到對應的記憶。或者說,我沒有讀到任何記憶。」

  一塊腐爛的血肉掉進玻璃瓶中,他接著切割屍體的骨頭。

  「我認為這也許是這些組織的破壞程度過於嚴重的原因,所以我放棄最方便的方法,改變思路,決定找一找他們的靈魂。」

  說到這裡,他暫時停下,封死玻璃罐的蓋子,將手術刀向空中一拋。金屬的刀片在空中熔化,滴落在地面上。

  「也沒有成功嗎?」洛嘉問。

  「這次倒是成功了,」莫爾斯站起來,減少他與基因原體之間的身高差距,「並且成功得相當容易——他們的意識殘留就在這些身體上,根本沒有離開。一個都沒有。」

  「靈魂中也沒有記憶?」佩圖拉博說,他不懂這方面的知識,但聽莫爾斯的語氣,以及他自己多年以來遇到過的一些類似事件,他推測這並不正常。

  莫爾斯笑了。「不僅沒有記憶,那裡什麼都沒有。」他說,「沒有意志,沒有情感。簡直是天生和亞空間對著幹。」

  「這是冉丹的保密機制嗎?」佩圖拉博立刻展開聯想,「防止有人通過解剖,窺探它們的秘密?」

  「如果是這樣,我看起來可能會更不意外一些。」工匠說,沒有馬上解釋。

  他令手中的玻璃罐飄起,在空中旋轉。

  「在那之後,我就用了第三個尋找過去的方法,好在這一次終於有所收穫,不然我恐怕無地自容。過來一些,原體們。放鬆心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