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 課程

  第205章 課程

  莫爾斯轉動著他的金色筆桿,在幾秒的思考時間後,用筆桿末端壓著一枚棋子底座,在棋盤上推動了一格。

  在執政官康諾移動他的棋子之前,尤頓提醒:「你要輸了,康諾。」

  康諾沉默地移動著他的棋子,興致低迷。一枚雕刻成塔樓的白色棋子吃掉了莫爾斯的一個小兵,這使得那座塔樓出現在戰象的斜角。

  「嗯,也許你是對的。」莫爾斯說,「不過你成功勸說我要輸一局。」

  他將藏在後方的國王向前挪了一格,朝著暴露在防護之外的那一刻靠近。這只是一場普通的棋盤遊戲,在連著戰勝了康諾三局後,莫爾斯不介意讓這位羅伯特·基里曼的養父開始獲勝。

  康諾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沒有客氣,調整著他的棋盤布局,做好吃下這隻國王的準備。

  「我喜歡這個,伱沒有和我幾番推辭。」莫爾斯輕快地點評著。數個回合後,康諾取得了規則上的勝利。尤頓看準時機,招手讓房間門口的侍從們帶著午餐進來,阻止了兩人再來一盤的傾向。

  「你知道這些黑麥的產地嗎?」莫爾斯饒有興趣地問。

  「埃斯潘多,第一季的新麥。一組黑麥在市場上的流通均價是三十阿斯銅幣。同時,一組大麥平均十五阿斯,小麥則是二十七阿斯。」執政官回答,這些數字清晰地出現在這個已不年輕的凡人統治者口中,「很不幸,這塊麵包在採購帳單上曾經需要一奧里斯金幣。」

  「現在呢?」

  「在城區內對所有市民限額低價配給。」

  「這項政策推行成功了?」

  「在加蘭見過基因原體們之後,我在元老院中的阻礙就忽然鬆動了。」康諾說,拿著麵包沾了一些蜂蜜。

  他房間中的種種家具都表現出凡人規格和原體型號的錯雜感,書桌恰恰適合常人使用,一台方形的沉思者同時適合凡人與原體,但有一把椅子和幾件工藝擺設則過分高大。

  這不是一個執政官應當忍受的不和諧和混亂,但康諾在不言不語中欣然接受了這一切,以父親的身份,容忍著兒子在他生命中留下的種種痕跡。

  「野心家。」莫爾斯讚揚地說,「一個基因原體能獲得像你一樣的父親,是原體與帝國的幸運。你想不到在聽完佩圖拉博和我介紹哈姆雷特的三十個謠言版本後,忽然發現你的內廷圖書館竟然真的有一本原版哈姆雷特,是多麼令人驚喜的事。」

  他的話題有些跳躍。佩圖拉博曾經於一段時間內是唯一跟得上他思路的人,後來可以再加上帝皇與馬卡多。

  他眼前的凡人們則完全不會去試著跟上他。他們從最新的信息開始處理,關注當前的實際和隨之而來的未來:這正是康諾與尤頓執政的方式。

  「你這樣認為?」尤頓說,「我看帝國人更多地因他們遺失了一個基因原體而惱火。」那個新單詞從她口中吐出時,就像其他單詞一樣熟練、平常而辛辣。

  「你還在生氣,尤頓女士。」莫爾斯站起來,拍了拍那台沉思者。

  機器發出一陣小小的古怪警報聲,莫爾斯找到那個取消按鈕,把合成機械音帶來警報停下。

  「但孩子就是這樣。他們用自己的敘事結構去觀察世界,不在框架內的情況只有出現並造成一定後果之後才會被納入考慮——羅伯特正在挨個抓著他的指揮官們批評,哦,他正在表示他後悔這麼快地交出他全部的信任,雖然我們都知道他沒有。」

  尤頓否定了莫爾斯的話。「這不是生氣,我們對這一天早有準備。一個龐大的人類帝國,會對我們這些偏遠邊陲之地的小統治者報以尊重,才是一次意外。」

  莫爾斯笑了起來:「你就是生氣了,女士。當然了,他們期待著羅伯特·基里曼親自指導他們政務,當然對馬庫拉格的執政官抽出寶貴的時間給他們教導心懷不滿。」

  「他們是很好的學生。」康諾說,「理解與學習的能力比整個元老院加起來都更為出色。」

  「但他們對你表現出的尊重有些過於勉強了,執政官。」莫爾斯回到座位上,拿起一片麵包籃中放著的生菜葉,直接咬了一口。「我不是百分之一百站在人類帝國一邊的人,不和我一起批評星際戰士嗎?」

  「不用了,奧林匹亞的工匠。」尤頓的聲音柔和起來。「羅伯特已經在做了。」

  「嗯,好吧。假如你真心覺得這就夠了,那麼我低估了凡人的寬容。」

  「為什麼不是低估了凡人的理智呢?」

  「哦,那就是我低估了整個凡人群體。」莫爾斯說,「我實在沒法一個一個地把我這個傢伙的問題列舉全面。不過我現在有一種預感,那就是這兒將有一個永恆的矛盾。帝皇、原體、星際戰士、人類,這是四種生命,並且其中任何一類,都普遍地對其他三種抱有不那麼常規的看法。」

  「我想我們都是人類。」康諾搖了搖頭,「我們其實用著一樣的思維和心智。我能聽懂星際戰士們的心聲,他們只是另一群從小離家的戰士。」

  「那要看他們的自我認同是不是真的這樣想了,執政官。」莫爾斯支起一隻手,撐著他的側臉。

  與康諾和尤頓的對話是足以令他滿意的休息時間,他們擁有著足以支撐起默契這種稀罕事物存在的共同語言,而且少有矛盾。除了初見時莫爾斯提出的錯誤問題之外,雙方沒有再起過衝突。

  「提到這件事,我這裡倒是有一條善意的提醒。」工匠說道,「小心你們的生命安全,康諾·基里曼和塔拉莎·尤頓。我最近懷疑原體的收養家庭會格外容易發生意外。」

  「為什麼這樣說?」康諾冷靜地問。

  「你知道我一向是想到哪裡說到哪裡,馬庫拉格人。我剛才簡單地回顧了一下目前原體們的收養家庭狀況,從赤紅的馬格努斯的養父阿蒙,到安格隆的養父奧諾瑪莫斯,你們是唯一一對迄今為止未遇磨難,且能帶給原體完整而正常的家庭生活的養父母。隨著原體步入群星,投身遠征,你們會成為過於脆弱的支柱。」

  康諾深深地呼吸了一次:「我們會的。」

  「其他人是怎樣的?」尤頓問,「你提到的阿蒙、奧諾瑪莫斯,都是怎樣的人?」

  「從原體身上,我們就能看見其生長環境的狀況;但你們還沒有見過馬格努斯。」莫爾斯說,「假如哪天帝國徹底解決了星際通訊問題,我很願意邀請你們幾個共聚一堂。我想一想,我們可以邀請卡麗豐——佩圖拉博從來沒有承認過,但他的這位國王朋友的確算是他的家人,阿蒙,黎曼·魯斯的兩匹狼,羅格·多恩的毯子,奧諾瑪莫斯,還有馬卡多一起來。以後或許可以繼續添加名額。誰知道呢?」

  「帝國攝政馬卡多?」尤頓問,最近她和康諾對帝國當前的政治領袖們也有了不少官方層面上的了解。他們做好了跟隨基里曼加入帝國的一切準備,從某種意義上,這其實是試圖在政局變動中掌握相對主動權的體現。

  「我通常認為他也是某個原體的半個養育者。」莫爾斯敲了敲棋盤,所有棋子在桌上跳躍著歸位,「尤頓,我們要來一局嗎?我不會動用靈能。」

  康諾愣了一下:「你剛才……」

  「用了一點讀心的靈能,當然。」莫爾斯若無其事地吃完了他的菜葉,「這算作弊嗎?我不知道。」

  ——

  「就是這樣,他們的軍隊在我們的行動下四分五裂。」

  羅伯特·基里曼坐在他的金藍座位上,手指點在厚重石桌中央的沙盤上,一個小小的標記點被拔除,象徵著一股對抗力量的消亡。他隨即抬起頭,宛如馬庫拉格晴空的湛藍雙眼直直地凝視前方,聚焦在一個遙遠的地方。

  「沒有奇技淫巧,不包含概率與賭注,僅僅依靠最樸素的軍陣和標準的行動原則,我們保留了對任何戰場的最高適應性。」

  他轉動頭部,抬起右手,指尖與唇部平齊,堅毅而超凡的面龐更完整地展現在外,強調著原體高尚的意志。「這就是我選擇的戰爭方式,我精挑細選的原則,我懸掛於空中的理論。我們將在日後的實踐中繼續驗證它,調整它,修正並使之更趨於完善。」

  「現在,我有一個疑問。」

  原體說,放下他的手,讓他高大的軀體在他的座椅中放鬆。充滿信念的激情被削弱,無形的關於掌控力的暗示開始提升。

  「我的戰士們,告訴我,假如我們的敵人沒有一個核心的領導者,那麼最高效的摧毀方式將是什麼?我期待聽到你們思考的聲音。注意:用極限戰士的方式去得到答案,而不是戰爭之子的屠戮與滅絕。」

  伴隨著他從座椅上站起,錄像被終止。被派來給原體攝像的阿扎克·阿里曼將全息投影從攝像機仆的存儲器中調出,送到桌面的放映器上進行展示。

  基里曼審視著他的表現,在他的講述中尋找模糊不清的缺陷或漏洞,而阿扎克則負責為原體調整這些需要進一步完善的片段——更準確地說,他記下這些片段,等待著下一次重錄時重點關注,一旦出現原體提出過的問題,他可以及時喊停。

  「最後一遍,阿扎克。」基里曼說,「我們重錄最後一遍。」

  羅伯特·基里曼出乎意料地說到做到,這讓阿扎克鬆了一口氣。不知道為什麼,身處這位看起來比羅格·多恩與佩圖拉博都要好相處許多的原體身邊,仍然沒能使他感到放鬆。

  他愈發懷念在馬格努斯身旁的那段如流沙碎金般燦爛自在的短暫時光。近期那位赤紅的君王正在與鋼鐵勇士的軍團背向行進,深入至茫茫銀河的另一端,幾名千塵之陽與基因之父的直接交流也不得不徹底中斷,他們只能從幾分薄薄的文書送來的隻言片語中,追憶父親鮮活而高雅的光輝。

  更何況在凱多莫·弗里克斯不知所蹤後,他再也沒找到第二個能夠建立起曾經那種深刻友誼的朋友。

  「你可以去休息一段時間。」羅伯特·基里曼的面孔和正在放映的全息影像重迭,區別在於真正的原體比影像中的原體更加嚴肅。「我需要繼續構思第二課的文稿。三小時後來找我。」

  或許是黑鴉的訓練養成的習慣,阿里曼自覺地沒有立刻轉身。果然,羅伯特·基里曼舉起手喊住他:「還有,將這份影像帶去艦船指揮室,讓格倫·沃索托組織連長及以上指揮官進行觀看。」

  阿扎克領命離去,基里曼等待這位兄弟軍團的學者離去後,才從他的座位上起身,在馬庫拉格內廷的私人迴廊中緩步前行。他的腳步聲在大理石與木板之間呈遞,有節律地迴蕩著,幫助他獲得思考中的寂靜。

  在那些康諾有閒暇從堆滿桌面的數據和表格中抬起頭,進行一位合格執政官不可或缺的反覆沉思與自省時,他就會選擇這些狹長而靜謐的走廊,在眾多昔日舊王畫像的注目下,找到自己的位置。

  假如羅伯特·基里曼陪在這時的康諾旁邊,他的肩膀上就會落下一隻粗糙而溫暖的手掌,直到他長得過於高大。從羅伯特的身高超過康諾一個凡人頭顱的高度後,他就會自己一個人在走廊里前行了。

  他在走廊的中間駐足,計算著他離開房間的時間。

  十五分鐘,他腦內的時鐘精準地告訴他,十五分鐘又三十三秒。這就是他寫完下一篇戰爭論的文稿後,又附加了十三次疊代與完善的用時。他儘量輕鬆地向自己笑了笑,告訴自己這只是他的天賦。

  但星際戰士正是會因為自己的天賦而高傲的戰士。那甚至不是刻意的高傲,他很清楚這一點。

  他的戰士沒有去有意地蔑視凡人,他們只是自然而然地覺得凡人不如自己;有時候這可以說是一種不必否認的事實,但這種事情發生在康諾和尤頓身上時,基里曼無法接受。

  他平視著牆上高掛的馬庫拉格歷代戰王頭像,在通向內廷的走廊盡頭停步,然後轉頭返回。

  他已經從這群陌生的戰士中索取過多,教導的效用會呈曲線下滑。如今要想獲得進一步的服從,就必須展現力量。而服從是受贈的別名,贈予是控制力的具現。

  接下來,他要送給他的極限戰士一場勝利,目標就選定為他們為了趕到馬庫拉格而錯過的那場戰役——奧西里斯叛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