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叛徒

  第186章 叛徒

  「七百八十一。」金色頭顱頜骨開合,在多恩手掌中震動。他的鏈鋸劍橫切過空中躍來的成群鬣狗,一股熾熱魔風的涌動讓魔軍的衝鋒變得異常迅猛,亞空間的血肉與饑渴的實體被以太洪流包裹護持,幾乎能撕裂此地現實帷幕的偉力卻無法入侵多恩單手長劍的劍鋒範圍之內。從鮮紅魔鬼的體內淌出的腥臭血液被多恩無視。金色顱骨接著說:「七百九十。」

  「你不能這樣數,」多恩說,「它們有三個頭,但你不應該計算三次。」

  「是你數了三次。」顱骨用兩個聲音說,「七百八十……五。」

  多恩回身,鏈鋸劍嗡鳴著讓多恩的意志在其上延伸,陣亡者的屍體在被貫穿後遭到進一步的撕裂和粉碎。

  他甩掉屍體,觀察到天上來一串串燃燒的骷髏,像災禍的流星正在切割血色的天空。一排奇形怪狀的黃銅戰爭機器轟鳴著在戰場的邊緣排列,用屍體點燃恐怖的爐膛。

  多恩精準地斬斷一串從顱骨大炮中射出的焦黑骷髏,此舉引發的劇烈爆炸轟然奪取他感官中用作傾聽的一部分,他的頭顱中被激發起一種隆隆的強烈震動,在他從其中恢復之前,駕駛某種身披鐵甲的機械惡獸的血紅惡魔向他衝來,以攻擊城池外側堅牆的氣勢發動非人的衝鋒。多恩避其鋒芒,長劍橫拍,一擊將赤紅的小型妖魔從長著尖刺的猛獸背部扯下,攪動劍鋒把它撕爛。

  他的聽覺依然被方才的爆炸封鎖,感官被緊緊壓縮在頭顱之內,密集的刀劍與刀劍碰撞之聲和血肉被切割的震動離他遠去,仿佛沙塵在遮蓋視力的同時也阻隔了聽覺的存在。除去他的金色顱骨。

  「八百二十二。」金色顱骨說,「那座伱剛才拆除的顱骨炮是活著的嗎?」

  「我不知道。」多恩回答,沒有聽見從自己口中發出的聲音。

  戰甲顫動與金屬撞擊的聲音和漫天的狂熱嘶吼撐滿了他僅存的聽覺,他的聽力正在欺騙他,告訴他羅格·多恩的自我和這些無意識的戰爭殺戮惡魔是同一種可以混雜稱呼的同類存在。他內心的話語反而從外部的金色顱骨傳出,那股不被侵蝕的符文力量和多恩的意志維持了一致的、不動搖的特性。他的全部平靜和理智即使不存在與這副正在無窮無盡地揮動已經開始崩壞的長劍的金甲軀體之中,也寄托在金色顱骨的話語裡。

  他在戰鬥時保持思考。

  他計數,有時因為誤判敵方的情況而調整數字。他記下被風暴之牙卷進嗡嗡鋸齒中的每一個古怪生物的形態,記下它們雙角的韌性、身軀能承受的最大壓力極值與怒吼中可能存在的含義。儘管他不知道這裡到底是何處,但等到他離開此地,他會將這些數據交給能夠利用的人。

  他有意識地維持著完整的理性,因為——說真的,有些吞世者讓他見識到了將戰鬥交付給本能反應的後果。他引以為戒。

  在純粹的魔鬼和變形的邪穢生物中,有另一種敵人開始集群地出現。他們身披令多恩眼熟的盔甲形制,但和現在軍隊常用的馬克二戰甲相比,似乎還有所改進。

  陶鋼甲上原本的顏色被鮮血覆蓋,標識被刀刃割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為褻瀆的由橫槓和豎紋組合形成的深色標誌。

  大量尖刺和非人的褻瀆特徵從它們肢體的所有空隙中伸出,武器和肢體相互融合,原本將為他們換來強大的計算能力的頭腦被沒有雜質、放棄思考的狂怒所取代,付出的心智換來更加瘋狂的戰鬥本能。

  「阿斯塔特?」金色顱骨說。

  「是的。」多恩確認了這一點。

  這令多恩感到困惑,他從未聽說有哪個軍團現在已經出現了大批量變異或者被統一除名的戰士——也有例外,佩圖拉博的秘密任務執行者,不,那不能算。

  不論如何,他像殺戮惡魔一樣殺戮他們。既然這些曾經的戰士與他為敵,他們僅剩的身份就只有敵人。

  每秒之內,都有數次有效的攻擊被多恩用出。沒有攜帶盾牌是一次意料之外的失誤,他用更加紮實的戰鬥技藝去克服這一切,去戰勝從身體各個方向襲來的包圍性的多重攻擊。這些形似阿斯塔特的戰士帶來了更為精心策劃的突襲,然而他們還無法傷及一名基因原體。

  他在鮮血的沼澤中依靠戰鬥行走,讓敵人的屍體成為除踏腳石之外全無其他意義的有機物質。他們在他的劍刃之內倒下,成為黃沙中的焦土的一部分。在這一片被血液和泥土混合的沼澤與被創傷和狂風所籠罩的沙原中,他只擁有這一小片虛無的土地。

  敵人的血液從縫隙里灑進多恩的金甲,滲入他的裡衣,令他感到一種受縛的僵硬。它們滲透到了他的每一寸肌膚,每一滴血液,每一根骨頭,每一絲意識。即使如此,他的內心依然平靜,沒有瘋狂,殺戮僅僅和生存等價。

  在這混亂和狂暴的核心之中,永恆的斧頭、刀劍、釘錘、鏈鋸轟鳴的血沙風暴里,基因原體的金色戰甲成為唯一恆定的颶風中心,穩定地帶動整個未誕者和腐化戰士的襲擊軌道向前方移動,如同一片深紅暴風中的靜止之眼。

  「你是在深入這片領域,還是在向後退出?」顱骨提問。「你在尋找你的道路嗎?」

  「我在前進。」多恩對自己說。

  他的聽覺正在恢復,整個鮮血的世界正向他更加地逼近。在小型的惡魔和阿斯塔特之外,也有一些不同的巨型戰爭機器向著他靠近,那些巨大的紅色惡魔手持仿佛能轟散並碾碎眼前一切敵人的巨劍和魔爪,從喉嚨和加農炮中爆發出的熱血洪流和噴吐轟炸將地面的沙土烤成焦黑的碳化結構。

  更加龐大的惡魔的攻擊終於在他的盔甲上留下焦痕,有極少數的幾刀穿透了他的金色護甲,多恩毫無表情地無視了這些輕微的疼痛,予以還擊。

  他用手臂外側擋住連枷的攻擊,這次攻擊比他想像得更重,他的骨骼發出細微的摩擦聲。

  他保護著金色的顱骨,刺出長劍,一捧鮮血化作烈火從披甲紅色魔鬼不被保護的腹部飛出,多恩偏頭避開,腳下步伐轉動,血紅狂魔立刻向後飛起,破碎的黑色翼膜扇動熾熱風聲,地獄般的火焰從吐息從猛地噴出,燒過多恩的右肩,多恩迅速變位,一劍從胸甲到腿部劈下,將欲要飛起調整位置的惡魔斬落在地。

  「注意……後面。」顱骨說,聲音變得不連貫。

  多恩回身一劍,重擊穿起兩個戰士,舉起後快速甩出。

  墮落的變異阿斯塔特戰士從地上爬起,他們似乎不能被殺死,而金色顱骨對他們的抑制也正在衰弱,腳下的虛無區域同樣出現縮減,幾乎不能再立足。多恩抽空看了一眼,顱骨上面的橙黃寶石出現了裂紋。他固執地握緊了已經出現缺口的鏈鋸劍,為自己計數。

  兩千九百九十六,他想。不,死而復活的敵人只再算一次比較合適,所以是兩千三百七十八。

  「你……應該扔掉我。」顱骨說,符文裂出斷痕,流轉的速度正在減緩。不需多久,它或許就會失去效力。多恩知道隨後自己會因為保護這枚顱骨的完整性而受傷,他不在乎。

  在顱骨的聲音被削弱後,多恩隱約聽見另一個聲音直接在自己內心響起。那是一聲野蠻的勸誘,一種狂怒的勸告、一陣淺嘗輒止的嘲笑和至高至遠的呼喚。

  血祭。向我回答。為我戰鬥。

  多恩沒有回答,將金色顱骨抱在懷中,以手甲護住。這引發了一陣長久的大笑,刺耳且令人憎惡。

  大笑離他遠去,逐漸演化為遙遠的迴響。與此同時,整片血色沙原開始改變。

  白骨在他腳邊湧現出來,普通人類的,惡魔變形的骨頭,星際戰士特殊的胸骨,這些東西墊高了他的所處之地,將他抬出血池般的猩紅沙地。他瞳孔一縮,立刻躍下骨堆,用長劍撐了一下身體。

  正是這一次發力,令風暴之牙直接從中折斷,鏈條掉落,金屬崩裂,長度減半,原體一個趔趄後站穩,崩飛的斷片切過他的側臉,留下一道貫穿眉骨的淌血的傷口。血紅的顏色染進他眼中。

  多恩閉上單邊的眼睛,鮮血和汗水讓他眼球傳來疼痛。他抱緊金色顱骨,適應著斷劍新的重心,同時重新審視正在發生變化的戰場。

  由某種古老石板組成的地面正在覆蓋至黃沙表層,彈坑和扭曲的旗杆遍地皆是,殘片在震動中開裂。在骨骸中,更多的古怪的阿斯塔特從中爬出,盔甲震動——正是此時,他注意到一片詭異而邪惡的寂靜正在悄然降臨。因為沒有任何一個瘋狂的敵人發出吼叫。

  就在他眼前,血色天邊的和斷壁殘垣結合的盡頭,有一個足夠巨大的影子出現了。那個龐大的怪物幾乎有羅格·多恩的兩倍之高,被血紅的披風包裹,某種沉重而龐大的武器同樣裹在厚布之中,難以辨認。

  一股可怖的血氣向多恩撲來,伴隨著寂靜的閃電和摧毀性的力量漣漪,深紅的侵蝕擊碎石板,令戰車和長矛垮塌,軍旗、徽章和所有象徵榮耀之戰的標誌被無與倫比的暴力碾成齏粉。那些普通的惡魔直接被一股極度鋒利的力量擊穿,帶著它們漆黑和鮮紅混雜的身體遭到肆意的切割和折斷,悄無聲息地被掃至四面八方。

  所有的暴虐和狂躁都被死寂壓製成另一種驚人的恐怖氛圍,在這寂靜中,羅格·多恩手持的金色顱骨前額鑲嵌的那枚寶石突然崩出一個碎片,緊隨這不詳的預兆,整顆寄宿力量的寶石剎那間綻出數道碎紋,金色顱骨光芒不再。

  多恩的心抽動了一下,沉默地把顱骨掛回腰間,雙手共持斷劍,迎接向他靠近的巨人。它如此高大,以至於多恩必須通過仰視,才能看見這籠罩在血霧和濃重硝煙中的詭異怪物的頭頂,和血霧中張開的黑紅翼膜。他看不清那張臉孔,但一種猜想正順著他冷靜的思維找上他,讓他的意志開始驚人罕見的振盪。

  他從未見過這個敵人,但他從對方的身上漸漸體會到一種可怖的共通,就像他們以同樣的方式誕生於世,他們……血脈相連。

  「你的顱骨說得對。」一道聲音說,沉重、粗啞而陌生,保有理智,甚至暗藏情感,就像某種事物燃燒後的殘渣聚攏形成的仿品。

  對方身軀中隱藏的恐怖力量令多恩用力眨眼,擠出落進雙眼的汗珠和血。原體的眼前已是一片模糊的鮮紅。多恩雙腳分立,毫不動搖。

  血霧中的怪物繼續發出聲音,那份情感變得鮮明,沉重的憤怒從怪物身上向外鋪張。

  「扔了它。它不再能保護你……羅格·多恩。」

  「你是誰。」多恩問,嗓音清晰而冷靜,就像先前無法計數的殺戮不曾存在,劍鋒仍利,金骨仍存。「一個未歸的兄弟?一個未來的叛徒?」

  「你才是那墮落的叛徒!」怪物倏然大吼,眼中紅光照亮血霧,身周的地面燃燒並碎裂。它語至一半,已攜咆哮和狂怒用利爪揮動武器,黃銅刀尖刺穿裹布,無可匹敵的仇恨化作毫無憐憫的力量,向著多恩當頭砸下。

  多恩就地閃過,那件武器依然穿透了他的小腿,生生剝下半塊腿甲,撕出一塊血淋淋的肌肉。

  太快了,他想。對方移動得太快,他的視力幾乎無法捕捉。這無疑已經超越了原體的極限,某種擢升或轉變必然已降臨在對方被雙倍增高的身軀上。這不是他能面對的敵人。

  多恩盡全力辨析他所見到的情景,無視腿上著火般的痛楚,試著看清更多的戰鬥細節。在他做到這一點之前,又一股巨力砸在他胸甲上,他胸前的金色天鷹在這一次重擊後凹陷,壓進胸腔,擠壓著急速跳動的心臟和呼吸艱難的肺部。骨骼折斷的脆響爆發在他嗡嗡作響的耳中,他感到自己的血正從嘴唇之間噴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