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四月初,街道兩邊的樹木都抽出了新枝,a市電視台卻是爆出了一件大料。

  十八年前本省巨鱷鍾家孩子被調包的事情上了黃金眼法制節目最新一期,由唐台長的徒弟小程親自操刀,節目視頻以半採訪半調查的陳述形式進行,深度挖掘了十八年前孟倩的所作所為。

  從十八年前那所醫院開始,節目主持人深度走訪,根據鍾家這邊提供的已經調查好的資料,帶著攝像團隊去往了很多地方,都是孟倩帶著被調包的鐘悠悠東躲西藏的那些較為貧窮落後的巷子街道。

  節目團隊詢問了一些街坊鄰居,得到了許多言論。

  「你們問孟倩嗎?是,她是在這裡住過,還帶著一個小女孩。我對那女人可是印象尤深啊,她脾氣不是很好,大概和整天幹活很累有關吧,回到家裡,一言不合就踢她家的那小姑娘,手臂上那被掃帚抽出來的淤青啊,好幾天不消,我們鄰居看不下去,都勸不了,畢竟是人家家裡的事情嘛。」

  記者問:「她為什麼對孩子不好呢?」

  「我們怎麼知道?我們也覺得納悶兒呢。」

  記者道:「現在根據調查,其實這孩子並不是她的,而是她調包了別人的孩子。」

  鄰居們都驚呆了:「難怪!我們就說,當鄰居了兩三年,壓根沒見過她給那孩子什麼好臉色!要是親生的,怎麼可能那樣對待嘛,真的,我就沒見過那麼惡劣的親媽!小女孩都幾歲了,還遲遲不讓人家上小學?!」

  訪問到一個當年見過孟倩母女的小餐館老闆,他對著鏡頭,起先還不想說,可後來,也實在忍不住了。

  他感慨道:「那孩子命苦啊,很小的時候就開始在我這裡端盤子洗碗了,踩著板凳站都站不太穩。我也是同情她,才讓她幫著做點事情,給她點錢,讓她買點兒吃的。你們能給我打個馬賽克嗎,否則我這傳出去豈不是招童工?」

  ……

  前期走訪足足花了唐田團隊幾天的時間,將所有的信息整合篩選拿出來以後,竟然還能保留整整一個多小時的時長長度。

  宛如剝蠶抽絲一般,孟倩將孩子調換走之後的十五年裡,做過什麼、如何虐待那孩子的,逐漸呈現在觀眾面前。

  節目主持人一開始還能保持中立的立場,可隨著節目的深度發掘,他簡直驚愕極了,孟倩這女人當年的那些行為簡直令人髮指。

  是,她沒有殺人放火,罪行還不至於滔天。她也沒有將那孩子給遺棄掉。甚至她還撫養了那孩子,養到了十五歲——可,她對那孩子絲毫沒有母愛,只是當成一個撿來的玩偶,非打即罵,難道不會給孩子造成心理陰影嗎?這難道還不足夠遭到千夫所指嗎?

  之後甚至輾轉調查訪問到了五六年前,鍾悠悠十三四歲的時候。

  那是一處鄉下水庫,孟倩在附近衛生所值夜班,干點兒打掃衛生的粗活兒,以此謀生。記者從幾個衛生所護士的嘴裡問出來,有人說見過那叫鍾悠悠的小女孩。

  有一天晚上,她坐在水庫旁邊,不知道在想什麼,一整夜都沒回去,孟倩罵罵咧咧,也沒有出來找。他們鄰居都猜,小姑娘該不會是離家出走,想尋死吧。後來還是有好心人把她給帶了回去。

  可她哭著喊著不要回去……

  那時候,到底是過得有多艱辛,才小小年紀動了輕生的念頭呢。

  ……

  這些塵封多年的過去一點點被挖掘出來,放在觀眾面前,簡直就像是一場鮮血淋漓的剖白。

  鍾家人看著唐田提前送過來的視頻,都快要窒息了。

  無論是上輩子還是這輩子,鍾父都請人調查過鍾悠悠的過往,得到的紙質材料很厚,他也知道鍾悠悠那些年過得很苦,可是,紙質上的那些調查結果,給他帶來的衝擊力遠遠沒有像這樣一個一個鄰居、街坊親口敘述細節來得當頭一棒。

  血肉模糊的細節一點點呈現在他們面前,令他們都是顫抖得說不出話來。

  「禽獸。」鍾璽佑死死咬著後牙根,緊緊握著拳頭。

  他現在才知道自己的愧疚有多麼膚淺。他重生以來,一味地想要得到鍾悠悠的原諒,可他深入去探究過到底那些年鍾悠悠過的是什麼日子嗎?他沒有。他能彌補什麼,能彌補那十五年鍾悠悠身上的遭遇嗎?

  早知道孟倩做過這麼多禽獸般的事情,早在派出所那天,他就不應該控制住自己的拳頭,就應該把孟倩揍個鼻青臉腫,管她是女人還是男人。

  鍾璽佑實在看不下去了,他摔了遙控器,回到自己房間裡去。

  他生怕他再看,就要在父母面前紅了眼眶。

  客廳內死寂無比,視頻已經接近尾聲,採訪階段完了,後續還有節目錄製,還沒完,唐田發過來的只是原始材料。

  雖然只是小程負責這件事,但唐田跟進了始末,他心中都有一股無名火。他認為必須將這些採訪原原本本地呈現在鍾家人面前,讓他們好好看看,他們到底是怎麼為人父母的,怎麼可以把孩子弄丟?

  視頻暗了下去。鍾父摟著鍾母,卻是久久未動。

  鍾母捂著臉,淚流滿面,顫抖不已,但鍾父也顧不上去安慰她了,兩人的心情都沉重無比,說是心如刀割也不為過。

  他們忽然想到——

  鍾悠悠從來沒有對他們提起過那些過往。

  如果不是這次孟倩將事情鬧大,鍾悠悠忍無可忍,決意通過媒體公布於眾,斷了孟倩的後路,只怕鍾悠悠壓根不會主動揭開那些過去。

  她一直都是這樣的。從前是不屑拿這些出來博取同情,而現在是即便拿出來了,也不在乎他們的想法。

  *

  節目正式播放的時候,在頃刻之間,掀起了巨浪般的軒然大波!

  黃金眼法制這節目本來就是當地電視台比較黃金檔的節目,在這個時間段播出,觀看的人數以萬計,幾乎是一晚上,這位貫穿節目視頻始末的「孟某」就被推至了風口浪尖!

  之前鍾家爆出來那件事情的時候,一切關於「調包」二字都還只是非常模糊的信息,媒體和網民都並不知道十八年前的事情經過到底是怎樣,只能猜測一番。

  然而現在,這檔節目簡直就是將孟倩這個人的所有作惡行為,絲毫畢現地攤開在了公眾面前。

  從調換孩子開始,到虐待孩子,再到前陣子唆使「費某」——

  一件不落!

  唐田有意幫助鍾悠悠一把,這檔節目他特地把了關,做得非常有深度,幾乎每一幀都不拖泥帶水。

  前面將那些採訪到的街坊鄰居打了馬賽克,選取最具有代表性的話語播放出來,後面通過主持人的一些敘述,將十八年前的事情原原本本還原在觀眾面前,結尾更是加上了令人發省的陳述語。

  輿論本就容易被誘導,何況這件事情上,鍾悠悠的形象是占了絕對的上風的。

  節目視頻里,鍾悠悠出現的並不多,全都是以「女生鍾某」代替,可是,播出後誰都知道,這指的就是明德高中的那個鐘悠悠、鍾家千金的那個鐘悠悠。

  一晚之間,孟倩火了,卻是以惡毒無比的形象火的。

  節目被放到網絡上去。

  底下熱評全都在匪夷所思——

  「絕了,自從上次那件保姆縱火案之後,我還沒見過這麼惡毒的人。這個叫孟倩的女人圖啥?就為了榮華富貴,把別人家的孩子偷走了,還那樣對待?她還要臉不要?事情過後居然還唆使人去害那小姑娘?」

  「我看得頭皮發麻,實不相瞞,如果這事情落在我身上,我殺了孟某的心思都有了。」

  「被掉包的小姑娘太可憐了!什麼都不知道,就被搶走了一切!」

  「這種人還採訪什麼,直接進監獄啊,不按照最重的刑判,我不服氣!」

  ……

  一石激起千層浪,事情還在發酵,此時此刻還遠遠只是冰山一角。

  與此同時,鍾悠悠和秦曜已經回到了z市,見了秦曜請來的律師一面。律師告訴鍾悠悠:「一般這種案件會判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沒收全部財產,但這會兒輿論顯然是對鍾小姐這邊有利的,法院如果受到輿情干擾,一般會重判。並且孟倩錄下的視頻中已經主動交代罪行,這一點也會讓這案子好走很多。」

  鍾悠悠毫不留情道:「我希望按照最重的判。」

  律師點了點頭:「當然,我能理解,鍾小姐放心,我一定會盡力的。」

  秦曜忍不住從桌子底下握住了鍾悠悠的手。

  兩人將律師送走,他仍握著鍾悠悠的手。

  鍾悠悠雖然並不覺得孟倩的事情給自己帶來多大的影響,她頂多只是背後一涼,憤怒於孟倩居然還想上媒體倒打一耙而已。可此時此刻,與秦曜十指相抵,她還是從秦曜溫暖的掌心中無聲感到了安慰。

  就好像你站在懸崖邊上,雖然無所畏懼,可身後仍然有人為你築起一道擋風的牆,凡事與你相伴,陪你一道。

  鍾悠悠心想,秦曜這人一如既往地可靠,可愛,讓人心安。

  她拉著秦曜在沙發上坐下,把玩著秦曜修長的手指,冷不丁抬頭問:「你覺得我做的過分嗎?」

  楊記者那樣的人很多,不在少數。

  秦曜將手放在她頭髮上,搖頭道:「並不過分,有什麼好過分的?你不讓我插手,否則我會做得更狠,悠悠,你太善良了。」

  「真的假的?你是無腦吹吧?」鍾悠悠都被他給逗笑了,善良?說她聰明機智還行,說她善良,那她可是和這個詞半點都不搭邊。

  秦曜見她笑了,問:「餓不餓,要不要吃點東西?」

  秦曜這麼一說,鍾悠悠才想起來,兩人剛從a市回來就見律師,都還沒吃飯,她摸了摸肚子,還真有點餓。

  秦曜也摸了下她肚子,說:「癟的,肯定餓了,我給你做飯。」

  鍾悠悠驚訝到了:「你還會做飯?」

  原文從來沒有描寫過秦曜做飯,而且把秦曜寫的有點十指不沾春陽水的感覺,她是真的從沒有想過秦曜居然會做飯——反而是她,她泡麵煮麵還算是一把小能手。

  ……其實是這陣子學的,會做飯以後才好找藉口留在鍾悠悠家蹭飯吃,可這一點秦曜才不會說出來。

  秦曜咳了聲,方才見律師時冷硬的表情徹底緩和下來,耳根還有點紅,他扭頭看向別處,淡淡的語氣中透露著得瑟:「我什麼都會,鍾悠悠,你才知道?」

  鍾悠悠噗嗤笑了。

  可是冰箱裡空空如也,兩人便拿起外套,去附近的超市購物。

  秦曜推著車,鍾悠悠很是自然地抱著他胳膊,秦曜身體猛然僵了僵。

  鍾悠悠樂了,這都多久了?怎麼還不習慣肢體接觸?於是忍不住又抱得更緊了點,這下子秦曜更僵硬了。

  他僵硬地問:「女孩子是不是和別人一塊兒走,都習慣挽胳膊?」

  他看學校里走的那些女孩都是手挽手的,他要確認鍾悠悠是對他親熱,還是下意識行為。

  「沒。」鍾悠悠道:「我從不和別人這樣做,你是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

  秦曜揚了揚嘴角:「想吃什麼?」

  鍾悠悠道:「什麼都行,買點牛肉吧,想吃肉。」

  兩人朝著冷凍食品區走去。

  這新聞剛播出,超市里立刻有幾個人發現了鍾悠悠好像就是電視上提到的那個「鍾某」,頓時忍不住朝她看了過來。這一時半會兒,這種情況肯定是存在的,畢竟這次鬧得這樣大,都上法制類新聞了。

  鍾悠悠蹙起眉頭,還沒等她說什麼,秦曜忽然解開了風衣扣子,兜住了她腦袋:「進來。」

  秦曜的氣息撲面而來,那是屬於年輕男人的味道,乾淨,成熟,卻也有未褪的少年氣。鍾悠悠的臉頰貼在他胸膛上,暖融融的,幾乎能感覺到他心臟跳動的聲音——秦曜的心臟跳得一點也不沉穩,反而飛快如擂鼓,如同青澀的毛頭少年一樣。

  這一刻鐘悠悠心裡感到踏實而快樂。

  她躲在秦曜的風衣外套里,秦曜拎著牛肉,兩人朝超市門口走。

  鍾悠悠彎了彎嘴角,踮起腳,輕輕地在秦曜的喉結上啄了一口,「秦曜,謝謝你。」

  秦曜沒說話……他……從臉到脖子猛然通紅……第二次了,鍾悠悠是第二次主動親他了。要是剛才他剛好低頭就好了,那樣就可以親個嘴,秦曜懊悔不已……可隨即又為自己太貪心的想法感到抱歉……現在鍾悠悠能喜歡他,已經是他花掉所有運氣換來的事情了,不可以太貪心,不可以太心急……

  可……

  秦曜俊臉發燒,胡思亂想一通,鍾悠悠被他左腳絆右腳,差點沒在超市門口摔一跤。

  幸好被秦曜攔腰拉了回來。

  「你胡思亂想什麼呢?」鍾悠悠一頭霧水。

  當然是想再親一下!

  憑什麼不讓我親!我就是貪心!

  秦曜把心一橫,眼睛一閉,猛地低頭在她臉頰上親了一口,然後,拎著牛肉飛快地朝家跑了。

  *

  逼迫孟倩錄下的視頻,牢牢握在鍾悠悠手裡,以防萬一。此時輿論一切發展對她有利,她還沒有將這個視頻放出來的意思。而這邊,何春生、何逸康父子倆卻是徹底一團亂了。

  何春生的親戚非常多,可以說他的這些小成本生意,完全就是他的親戚們互相扶持著做起來的。當年他要娶孟倩的時候就是一意孤行,他的親戚們全都不同意,可現在,就在他前腳剛得知孟倩的那些驚人的過往之後,電視台上面居然立刻就在黃金檔曝出了這件事情!

  何春生簡直驚呆了!

  這鐘家到底是什麼人啊?居然手都伸到a市來了?

  他看著電視上播出來的那些關於孟倩過去的劣跡,雖然在心裏面覺得孟倩這女人不可饒恕,可同時,畢竟和孟倩夫妻多年,他也有些不忍心。

  鍾家和秦家這樣做,不就是相當於徹底斷絕了孟倩的後路嗎?那麼以後她從監獄裡出來,也沒辦法重新做人了呀,一輩子都只能生活在過去的陰影之下,真是太狠了。

  孟倩當天就被關進了看守所,至今何春生還沒有見到她的人。

  他也不知道孟倩有沒有帶衣服進去,這寒春料峭的,看守所肯定非常冷。一夜夫妻百日恩,他到底是不想做人做得那麼絕,便起了給孟倩送點東西進去打點的心思。

  可就在他收拾收拾準備出門的時候,大門猛然被推開,他妹妹領著何逸康回了家。

  「哥,你還要去哪兒?你沒看新聞嗎?你娶進家門的那孟倩簡直就是個禍害,你快去看看廠里的生意吧,有幾個小廠商聽見了新聞上曝出的這件事情後,都不和我們廠合作了!」

  「什麼?」何春生頓時焦頭爛額。

  他的這小成本生意管著他一大家子的人吃飯,要是掉了鏈子,那可怎麼辦。

  何逸康瞅了眼他爸兜里的錢包,就知道他爸要去幹什麼,冷嘲熱諷道:「姑姑,我爸就是個拎不清的,你趁早多罵罵他,你看他到了現在還想著那女人呢。」

  何春生的妹妹都快被氣死了,見電視上還在放新聞,簡直忍不住指著孟倩的鼻子罵:「這女人真是個禍害!這麼坑了我們一把!吃我們的用我們的,居然從來沒有告訴過我們她過去是個怎樣蛇蠍心腸的畜生!」

  「你看,現在好了,這筆生意要是賠了本,我們一家都去喝西北風去吧!」

  「好了好了,別罵了。」何春生一夜之間像是老了十歲。

  他急著出門去看看廠商那邊到底是怎麼回事,他妹妹卻道:「離婚,哥,我們家都被殃及池魚成這樣了,你還不離婚嗎?是還等著人家從監獄裡出來,給人家接盤?」

  這話說得難聽,道理卻不糙。

  何春生這次並沒有反駁。他知道自己這個時候提出離婚,將孟倩掃地出門,無異於對孟倩雪上加霜,很不厚道。可是孟倩這種女人,哪怕是再溫柔、再好,他也消受不起了。她過去的那些所作所為,實在是太惡毒了。

  當天何春生去探望孟倩,孟倩還很激動,可是卻見蒼老了許多的何春生從兜里掏出來的,並非什麼讓她打點看守所的銀行卡,而是,一張離婚協議書。

  ……

  *

  這件事情爆出來以後,網上整個沸沸揚揚,一發不可收拾,網民把孟倩罵了個狗血淋頭。幸好孟倩在看守所沒法上網,否則她要是看了網上那些罵人不帶髒字的評論,都能氣出心臟病來當場去世。

  何家這邊受到的波及不僅是何春生廠子裡的那點事兒,就連何逸康在學校里都受到了連累。

  孟倩之前來給何逸康送過飯。

  何逸康知道這個女人假惺惺,從來都對她冷臉相待,可這個女人為了討好他,總是熱臉貼冷屁股,還不止一次地來學校送過飯。導致z市一中很多同學都知道孟倩是何逸康的繼母。

  這兩天孟倩的事跡上了節目,又上了熱搜新聞,學校里難免就有人用有色眼光看向何逸康。

  何逸康從走廊經過的時候就聽見有人議論:「何逸康太倒霉了吧,攤上這麼個繼母,他爸也真是腦子拎不清,豬腦子啊,居然娶了這麼個禍害進門。」

  何逸康自己罵自己的老爸,歸自己罵,可是聽到別人嘲笑他老爸頭頂青青草原,他就受不了了。

  登時便衝動地和這人打了一架。

  幸好,及時被同學們勸阻開,不至於釀成大禍。兩人都被老師叫到了辦公室去談話,考慮到何逸康此時的心情,老師倒也沒有過多批評他,只讓他注意點兒,不要有下次,否則就給予處分。

  何逸康真是一肚子火,他從辦公室出來,見到來找自己的好友鄭子怡,氣得一腳將走廊上的垃圾桶踹飛:「我繼母真不是個東西,以前居然做出過那種事情,我簡直無法想像,我居然和這樣的人生活了三四年!」

  鄭子怡拍了下他的肩膀,道:「你先冷靜一下,這件事情現在正是風口浪尖上,才會有這麼多人說閒話,等再過幾天,這件事情平靜下來,被其他新聞取代以後,就不會有那麼多人關注著你了。」

  可何逸康還是很煩,他難免遷怒到了鍾家身上:「孟倩這種人,進監獄被關再多年,我都覺得是理所當然的,但是到底為什麼,鍾家要把事情鬧得這麼大?!現在輿論影響了我們一家,他們難道沒有考慮過嗎?」

  站在自己朋友的角度,鄭子怡的確覺得鍾家是把事情鬧太大了,可是他想了想,嚴肅地道:「這件事情你不能這麼說,何逸康,如果換了我,我也會像鍾家的那個鐘悠悠那麼做,人生前十五年本應該受到的教育全都被剝奪了,這種事情是無法饒恕的。」

  何逸康看了他一眼,沒再說話,只是手插進自己頭髮里,很是煩躁。

  ……

  整件事情沸沸揚揚,第二天鍾悠悠請了假,並沒有去上學,而明德都已經流言四起了。

  上一次鍾悠悠的身世真相被公布出來以後,他們就大吃了一驚,可這次看了黃金眼的節目之後,他們才清楚了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麼。

  孟詩萱的生母把孩子調換了,這還不夠,竟然還對鍾悠悠非打即罵。那些街坊鄰居講述的話倒是輕描淡寫,可他們聽了,簡直遍體生寒,鍾悠悠那時候還那么小,竟然承受了那麼多。

  或許是因為當事人就在身邊,明德學校的學生比別的看節目看新聞的網民,更加憤怒,更加能夠切實地站在鍾悠悠角度去感同身受。

  十九班的人更是怒了。

  要不是鍾悠悠沒來,孟詩萱也沒來,施一蒙等幾個人簡直恨不得衝到孟倩那女人面前,把那女人胖揍一頓。

  黎東平先從同事嘴裡知道了這件大事,便立刻去看了節目。看完以後,他心裡十分複雜。

  他還是第一次了解到自己最為得意的學生在小時候居然發生了這麼多事情。

  他倒是也想安慰鍾悠悠兩句,可他一個外人,他很清楚自己能起到的安慰是非常少的,何況鍾悠悠這女孩非常堅韌,早就從過去中走出來了,他又何必去重提往事?

  於是,鍾悠悠打電話來請假的時候,在電話里,他沒有提起任何關於這件事的隻言片語,只是關切地讓鍾悠悠多休息兩天。

  除了他之外,辦公室的老師們都是很感慨。

  語文老師情感最是泛濫,看了黃金眼法制節目那一期以後,眼圈都紅了,反覆地在辦公室說:「平時真看不出來,鍾悠悠那麼自立自強一女孩,真看不出來……」

  的確看不出來,施一蒙心想,他還是第一次了解到這麼多的內情。他以前看見鍾悠悠那麼叛逆,他是怎麼想的?他覺得鍾悠悠就是個暴發戶,和他們一樣,不學無術。後來看見鍾悠悠逐漸發光發亮,他也只是因著少年的衝動,生出了傾慕的心思。

  可到現在,他才發現,自己了解到的鐘悠悠只是她的冰山一角,自己了解的太少了,看到的也太少了,還管中窺豹,只從自己的角度看待問題。自己在看見她長得漂亮,學習優秀的時候,從未去探究過她有沒有遭受過什麼難受的事情,所以難怪,鍾悠悠從始至終,都沒多看過他一眼。

  僅僅是這一點,他就徹頭徹尾輸給那個叫做秦曜的了。

  這一點讓他很受打擊,施一蒙一下子成熟了不少。

  這件事鋪天蓋地,他回到家,自己一向專心搞科研,都不怎麼關注新聞的父母竟然都知道了。

  施父施母有同事看了那檔節目,說給了他們聽,他們這才知道,當事人竟然是自己兒子班上的同學,還是那個考了全市第一、經常被兒子掛在嘴邊的女孩!

  當父母的自然是兒子一撅屁股,他們就知道兒子要放什麼屁,施一蒙這臭小子在家裡提到人家女孩那麼多次,他們能不知道施一蒙其實是對那女孩有好感、喜歡人家嗎?

  可現在聽說鍾悠悠小時候竟然經歷過這麼多,他們都是很感慨,吃飯的時候,都不知道該怎麼勸施一蒙,才能讓施一蒙心裡好受一點。

  只見兒子吃完飯,便悶不吭聲地上樓去了。

  他們對視一眼,都是嘆了口氣。

  「這女孩不容易。」施母放下筷子道:「她要是能瞧得上咱們兒子,那剛好,不如去做個親家。」

  施父笑她:「說什麼呢,我看你想多了,你瞧咱們兒子這慫樣兒,我看他連表白都不敢。怕不是咱們兒子暗戀人家,人家卻已經有男朋友了吧。」

  施一蒙這孩子從小是孩子王、打架王,卻不知道為什麼在各方面都相當的慫,字面意義的「慫」。

  *

  這件事情公布出來,時之棠看新聞的時候,剛好能瞧見記者的鏡頭掃過去的那一角,穿著黑色風衣的秦曜,擁著鍾悠悠快步上車,離開a市——應該已經是兩天前的事情了。鍾悠悠竟是和秦曜一塊兒去過a市電視台?

  時之棠想得比較多,孟倩的過往忽然被爆出來,還專門做成了一檔節目,肯定不是那麼簡單的事情,其中自然有鍾家和秦曜伸手布置了,要置孟倩於死地。

  只是此時,真的見到秦曜成為鍾悠悠身後默默守護的那個人時,他心裡還是非常的不是滋味。

  他捫心自問,自己能做到那一步嗎,無論發生了什麼,都為她遮風擋雨?

  或許,有的時候錯過了就是錯過了……

  ……

  而在時之棠毫無心思上課時,他這個競賽班也都在紛紛猜測,孟詩萱這兩天沒來,該不會是因為這件事情而不敢來上學了吧,只是孟詩萱一直沒來,他們也不知道孟詩萱此時此刻到底內心作何想法。

  而恰恰相反的是,鍾悠悠才請了一天假,第二天就立刻來學校了。他們都忍不住在心裡想,這心理素質未免也太強大了吧,剛收拾完孟倩,轉眼就來上學了嗎?這也太愛上學了吧?

  而他們是不知道,鍾悠悠這人可是把刷題、學習、研究,作為終生事業的,沒事情又沒有生病的,還能一直請假不來上學嗎?那豈不是很浪費學費?

  *

  鍾悠悠本以為回到學校,大家都會像之前得知她是鍾家千金的時候那樣,用那種震驚的目光看著她。可萬萬沒想到,回到十九班的時候,十九班的同學居然都非常平靜。笑著和她打了聲招呼,就告訴她昨天又布置了什麼作業。

  當天的值日是兩個女生主動幫她做的。

  她站起來想打水,同桌竟然也立刻抓起她的杯子,飛奔到教室外頭插隊給她打來熱水。

  她去食堂吃飯,袁媛柔柔弱弱的一小姑娘忍不住把自己盤子裡的雞腿夾給她:「悠悠,你多吃點,你太瘦了。」

  她去上個體育課,任子安問她:「昨天化學老師講了兩個新題型,你要是有問題就來找我。」

  就連徐宵月,都頻繁朝著她這邊看,用那種複雜——如果細究過去,還能隱隱看出一些愧疚的眼神看著她。

  「???」鍾悠悠簡直一頭霧水。

  下午放學,到廁所里去,她聽見班長對兩個女生說:「現在鍾悠悠心裡已經夠難受了,咱們可不能在她面前大驚小怪,問她小時候到底發生過什麼事情了,咱們就當不知道,但暗中對她好一點,多多幫助她,知道嗎?表現的平靜一點。」

  那兩個女生道:「我真是被那節目裡那個叫做孟倩的女人給氣死了,我當初還瞎了眼,覺得孟詩萱好看呢,現在看來,她媽那麼惡毒——」

  班長道:「唉,算了,別說了,真是心疼死鍾悠悠了。」

  鍾悠悠:「…………」

  她算是知道今天為什麼大家對待她都像是對待易碎的玻璃花,生怕傷害到她了,搞得她一下子成了班寵……而且習語淇也是打了好幾通電話,應該是生怕她想不開吧。

  不是,這群人都腦補了什麼?!

  鍾悠悠簡直無力吐槽,她回教室拿了書包,又被幾個人噓寒問暖幾句,終於離開了教室,快步走到校門口。

  忽然被從後面背著書包匆匆趕過來的徐宵月給叫住。

  「又怎麼了?」鍾悠悠沒脾氣了。班上這群人腦子該治治了。

  徐宵月手裡拿著一杯奶茶,眼神複雜地對她道:「鍾悠悠,你脾氣太臭了,但怪不得你脾氣這麼壞,原來是因為從小就吃了很多苦。」

  頓了頓,她嘆了口氣,有些不舍地看了眼剛買的奶茶,猶豫了下還是遞給了鍾悠悠:「……你這種在那種被虐待的環境中長大的人難免臭脾氣、不講理了些,我大人不計小人過,原諒你了,這杯奶茶,我請你的。」

  鍾悠悠:「…………」

  「磨磨蹭蹭什麼呀?」徐宵月抓起鍾悠悠的手,把奶茶放在她手上。見她還一臉便秘的表情,便主動示好地抱住她胳膊:「周末我要去逛街,你一塊嗎?」

  鍾悠悠試圖推開她的手:「我周末有事。」——還得去參加複賽錄製呢。

  「你能有什麼事?」徐宵月不樂意了,她覺得鍾悠悠就是在搪塞她,她堂堂前任班花都主動示好了,鍾悠悠怎麼還這麼不給面子,便把鍾悠悠的胳膊抱得更緊了,簡直拽也拽不下來:「喂,我都主動求和了,你怎麼這樣?」

  話音剛落,她親昵地抱著鍾悠悠胳膊的手忽然被一個男人有力的手給拽了下來。

  秦曜將鍾悠悠拽到身後。

  徐宵月見鍾悠悠男朋友來了,還盯著自己一臉不善,跟自己欺負了鍾悠悠似的,她怒從心起——誰欺負誰啊,但這人她明顯惹不起,於是打算開溜:「你小男友來了?我們回頭聊。」

  待她走後,秦曜把鍾悠悠書包接過來,沒好氣道:「走吧。」

  沒走兩步,鍾悠悠咬著奶茶吸管,覺得秦曜握著自己的手非常用力,問:「我怎麼感覺你好像生氣了?」

  秦曜盯著鍾悠悠那隻被徐宵月摟過的胳膊,木著臉,竭力不酸溜溜地:「沒有。」

  作者有話要說:秦曜:氣死了,一天天的氣死了,說好的我是唯一一個呢?:)

  女人的嘴,騙人的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