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演奏十遍靜心咒

  晚上,錦畫準時赴約,和她一起來的還有一個男人。

  男人明顯已經好好打理過了,剪了頭髮,剃了鬍子,又換了一身乾淨整潔的衣服,整個人精神多了。

  不過即使如此,沈予微還是一眼認出了他就是那天在書芳齋門口潑墨的人。

  「你倆已經說清楚了?」沈予微一點也不驚訝。

  錦畫和丘暢相視一眼,最後男人點點頭,壓著嗓子道:「她都跟我解釋過了,這些年……她也不容易。」

  「比起你的遭遇,我已經好很多了……」錦畫哽咽道,「抱歉,我當初幫不了你。」

  丘暢擺擺手:「還好你沒有幫我,要不然就暴露了。」

  他倆說完,視線落在了沈予微的古琴上。

  「抱歉,我需要撫琴靜心。」否則沈予微怕控制不住自己,她生氣的後果不太妙,應該慶幸她現在年紀比較大,不是年輕氣盛的時候。

  錦畫和丘暢進來之前,她已經演奏十遍《靜心咒》,還好酒店的工作人人員很厲害,給她搞來了古琴。

  錦畫和丘暢對沈予微的小怪癖倒不奇怪,因為他們這些搞藝術的人,平時也有很多創作怪癖。

  比如錦畫畫畫時,喜歡點一炷香,丘暢畫畫時候喜歡聽勁爆的音樂,岑連畫畫時,喜歡聽水聲。

  錦畫和丘暢坐在沙發上,聽著沈予微的琴音,他們也感覺心平氣和了許多,就好像胸腔內的一股污濁之氣終於呼了出來。

  沈予微按住琴弦,平靜地注視著他倆。

  錦畫思索良久,道:「這個故事很長,我也憋了很久了,讓我想想該從何說起。」

  過了不知道多久,錦畫幽幽的聲音才響起。

  「十二年前,我是上京美術學院的學生,丘暢是南州美術學院的學生,這兩座學府被稱為華夏最好的美術學院,我們倆自幼學畫,每次都是被老師夸的那個,我們也一直很自豪,甚至有點眼高於頂,直到……」錦畫看了丘暢一眼,因為比起她,丘暢更了解岑連的過去。

  丘暢深吸一口氣,垂著眼睛說:「直到遇到岑連後,我們才知道,什麼叫天賦絕倫,驚才絕艷。」

  「岑連比我小一歲,他家境貧寒,沒有跟名師學過畫,他也是偶然發現自己有這愛好後,便靠著打工賺錢買畫具,自己學習繪畫。」

  「那時他經常偷偷跑來我們畫室跟著學,直到被老師發現了,本來老師是要趕他出去的,後來看到他偷學的畫以及了解他的家境後,便沒有趕他了,甚至還送了畫材給他。」

  「那段時間,我挺傲的,有點誰都瞧不上的意思,也不服老師的指導,覺得他的想法都是老古董了,就經常逃課,後來有次我回畫室拿東西,把留在畫室練畫的岑連當成了賊,我們倆打了一架……」

  「後來才知道是誤會,我們倆也算不打不相識。」

  「老師經常說我畫的東西亂七八糟,簡直浪費那麼好的天賦,我那時一身反骨,就聽不得老師說這些,岑連脾氣好,經常讓著我,還經常誇我的畫,我有種找到知己的感覺。」

  「慢慢的我也了解到他家裡的情況,他父母離婚後都跑了,誰也不想管他,只剩下他和外公外婆相依為命。我發現比起他來,我真的有點身在福中不知福,慢慢的,我脾氣也收斂了些,沒那麼衝動和刺頭了。」

  「我們成了好哥們,經常一起畫畫,一起看展。」

  「後來高德仁帶著上京美術學院的優秀學生和選出來的學生畫作來南州美術學院做學術交流,他還親自畫了一幅畫送給南州美術學院。」

  「作為回禮,南州美術學院自然也要送出一幅畫,那是院長親自畫的,可那幅畫在運送途中,被我們幾個學生不小心弄壞了,想要修補的話至少需要幾天,可交流會馬上就要開始,南州美術學院要是拿一幅壞了的話過去,那就丟盡學校的臉了。」

  沈予微心念一動,忽然道:「是不是岑連臨時臨摹了一幅帶過去了?」

  丘暢訝異地看了沈予微一眼,他似乎想起萬分後悔和悲痛的事,眼圈瞬時變紅了,沙啞著嗓音道:「是、是的……怪我……這都怪我,如果不是這畫,或許也不會讓高德仁盯上岑連。」

  丘暢強壓著悲憤繼續道:「老師們一眼就看出了這畫是新畫的,可現場那麼多人在場,他們看穿了也不會說。」

  「事後院長和高德仁把我們叫了去,院長讓我們解釋清楚這是怎麼回事,聽完事故的來龍去脈後,院長有點哭笑不得,然後當著高德仁的面佯裝訓斥了我們幾句。」

  「高德仁幫我們說了好話,還一直夸岑連天賦好,這事就過去了。」

  「之後便是兩個學校的交流會,當時錦畫作為優秀學生代表出國做交流去了,沒有來這次的交流會,她雖然人沒來,可畫來了,還被展出在最顯眼的位置。」

  「我和岑連就點評了幾句。」

  錦畫冷漠地插嘴道:「點評的不太好聽。」

  然而她雖然表情冷漠,可眼神是溫暖的,像是回憶起了學生時期最快樂的時光。

  丘暢心虛地咳了幾聲,道:「那個年紀,加上自己又有點小本事,能說點什麼好話啊。」

  這點,沈予微倒是深有體會。

  一群天才聚在一起,能發生什麼?

  就是誰也瞧不上誰,個個覺得自己最厲害,每天撕得都很精彩。

  那時她剛入門,年紀還小,所以戰火不會燒到她這。

  每每她都以為宗門要散了,結果轉頭,師兄師姐們又和好了。

  等她長大了,師兄師姐們也過了東跳西跳的年紀,相對「沉穩」了許多。

  丘暢和錦畫也似乎是想到了過去,同時陷入沉默。

  直到沈予微問道:「後來呢?」

  丘暢這才抹了一把臉,繼續道:「後來高德仁找過岑連幾次,我聽岑連說,高德仁很欣賞他的才華,想讓他做自己的學生。」

  「高德仁讓岑連不用擔心生活費學費之類的問題,他會解決。」

  「那時院長也看上了岑連,可他不好意思和高德仁搶學生,便鼓勵岑連跟著高德仁北上,畢竟高家一門三代都是畫家,高德仁還是六溪山人之首,地位非同一般,跟著高德仁學習,前途無量。」

  丘暢握緊了拳頭,他當初應該攔住岑連!可世上沒有後悔藥。

  「那時我們都不知道高德仁的真面目,只覺得這是個天大的好機會,岑連過去後沒多久,就給我寫信……」丘暢說到這,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道,「比起手機簡訊,我們更喜歡寫信交流,感覺信紙更有溫度。」

  沈予微點點頭表示理解,她也更喜歡寫信。

  「後來沒多久,我收到岑連的一封信,他懷疑高德仁作偽畫,甚至懷疑高德仁收他做學生的目的,就是盯上了他的臨摹能力。」

  「他不知道該跟誰說,因為高德仁的影響力太大,他都不知道身邊的人是敵是友,這種心情大概就和現在的錦畫一樣……」

  「再後來,我就沒有收到過他的信了,我擔心他的安危,就來上京找他。」

  「高德仁說岑連和他理念不和,離開了,我可去他的!要是岑連離開了,怎麼可能不回南州?這高老頭說的鬼話,我一個字都不信!」

  丘暢去報警也沒用,因為岑連留了一封信,說他要遠走他鄉尋找夢想,加上有德高望重的高德仁打包票,以及岑連是個成年人,這事就只能不了了之。

  好友失蹤,丘暢身上那一根根刺又出來了,他一直找高德仁,非要他把岑連交出來。

  去學校的次數多了,也就認識了錦畫。

  當時沒有人願意為了一個不知名的學生去得罪高德仁,岑連的名字在學校里好像成了一個禁忌。

  唯有錦畫願意悄悄告訴丘暢一些她所知道的訊息,兩人一拍即合,形成了尋找岑連的同盟。

  「一開始,我以為岑連可能是發現了高德仁的秘密,被害了,可後來我想到,岑連說過,高德仁盯上了他的臨摹能力。後來美世黎拍賣會大肆宣揚,從私人收藏家手裡收到了一幅唐寅的真跡,可在拍賣當天突然取消了這幅畫的拍賣,這很古怪。」

  「拍賣會向來不會輕易取消一個藏品的拍賣,即使他們臨時發現那是假的,也是如此。因為行規就是不保真,除非……」丘暢說到這,心臟驟緊,整個人了個哆嗦。

  這段時間跟著節目組錄節目,沈予微也知道了很多現代藝術圈的規矩。

  「除非一眼見假,一旦拍賣那麼假的作品,拍賣行的名聲就毀了。」

  「如果我沒猜錯,或許是岑連被迫學習唐寅的畫風,畫了一幅冠以唐寅之名的真跡,可他又不想造假,就在畫裡留下了自己的痕跡,這其實也是一種求救信號,但臨開拍前,被高德仁發現,便迅速撤銷了拍賣。」

  古時有很多宮廷畫家是沒有資格在獻給皇帝的畫上留名的,可他們又不甘心,就會在隱秘的地方留下自己的姓名,這種隱秘甚至可能會在千百年後才被人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