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裡有個人伺候你,有什麼不好?!」
「你們要言秋嫁我,問過她的意思嗎?」黎達挺直著腰背,爭辯道,「現代婚姻追求的是自由,講究的是你情我願,而不是你們說什麼就是什麼!而且你們要她當妾,這就更可笑了,現在什麼年代了!還妾?婚姻是要一夫一妻的!」
「送你出去讀幾年書,喝點墨水,你就開始數典忘祖,教育起父母來了?!」黎家老爺子用拐杖狠狠打了打黎達的胳膊,「我看你真是不知自己幾斤幾兩了!自古以來,男婚女嫁,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輪得到你自己做主!」
「《新青年》上早就說了,每個人都是獨立的,婦女不是男人的附屬品!我能做自己的主,她當然也能!」
「我告訴你,這個婚你不結也要結!」
「腿在我身上,除非你打斷我的腿,強迫我拜堂!」
「滾!你給我滾!」
黎達還真的老實地「滾」了出去,剛出門,他就撞上了紅著眼圈的言秋。
言秋小聲問道:「少爺,您是不是嫌棄我……嫌棄我沒文化,連給您當妾都不配。」
黎達嘆氣道:「我不是嫌棄你,只是希望你可以明白,婚姻是和喜歡的人結婚,而不是被迫嫁給我。」
「還記得我送給你的那套裙子嗎?」
言秋道:「當然……」
「那是現在城裡女學生流行的打扮,它穿著起來更方便,更適合行動,代表著婦女從閨閣里解放出來,成為獨立自由的人。」
「這就是我送這套裙子給你,真正的意義。」
言秋聽了黎達的話,她低下頭,紅著眼圈,有些失落又有些欣慰地說:「我明白,少爺您是好人。」
正如黎達所言,他不願意拜堂,沒人能逼他,這事只能暫時擱置。
黎達每天忙進忙出,實施著他新青年的夢想。
可就在這時,抗戰爆發,硝煙四起,整個國家都陷入動盪。
黎達收到同學的書信,邀請他北上參軍。
黎達義不容辭,當天便決定出發,想當然,他遭到了父母激烈的阻攔。
「你是黎家的獨苗,你上戰場,要是有個三長兩短,豈不是絕了黎家的後!要了我們的命!」
這是第一次,黎達沒有反對父母,而是認打認罵,可他還是堅定地要去參軍。
當黎家夫妻看著黎達跪在地上,不吭聲時,他們就知道,他們無法阻止兒子了。
臨行那天,黎達對著來送他的言秋道:「我這一去,是抱著必死的決心,或許再也回不來了。」
「少爺,不會的……」
黎達搖搖頭,然後拍拍言秋的手,道:「如果我回不來,我父母百年之後,這宅子便是你的,你自行處置吧。」
言秋悲慟出聲:「少爺,我會照顧好老爺和夫人的,也會好好守著黎家,等你回來。」
黎達聞言,正要開口,卻被言秋打斷:「你不用勸我,這是我自己的選擇。也請你不要抱著必死的決心,還要想著家裡有人在等著你。」
黎達嘆了一口氣,在言秋堅定的目光中鄭重地點點頭,隨後他轉身面向主廳方向,朝著緊閉的大門跪了下來。
他高聲道:「父親,母親,是我不孝,不能為你們養老送終。」
「可國家興亡,匹夫有責,現在民族到了危難之際,我不能不去。」
「對不起!」
黎達說完,重重磕了三個響頭。
當他轉身離去時,主廳的門開了一條縫,黎家老爺默默注視著黎達的背影,肩膀上靠著已經哭幹了眼淚的妻子。
黎達坐上北上的火車,中午餓了時,他打開隨身行李,卻發現了他父親送給他的槍和母親為他做的餅子。
他吃著已經發涼的餅子,眼淚止不住流了下來。
由於戰火蔓延,許多鐵路都被破壞,黎達無法乘坐火車北上,只能中途改坐車,在路上,他看到了一批人從北方駛來。
滿載青年的車上,不知是誰說了一句。
「那好像是從北方護送來的文物。」
時空交匯,北上的人,南下的人,匯聚成了歷史洪流中永恆的星光。
身處虛幻時空的周泉,就好像看了一場身臨其境的電影,尤其是看著那張與自己相似的臉,他都要分不清黎達和自己了,有那麼一瞬,他也想上那輛車,他忍不住向前走……
「周泉!」
「周泉!」
周泉猛得回過神,只見沈予微正緊緊抓著他的手腕,當對上那雙清澈的眼睛時,他好像徹底醒過來了。
沈予微沉聲道:「保持清醒,不要被這裡的執念影響。」
周泉舔了舔乾燥的嘴唇,啞聲問道:「予微姐,這些都是真的嗎?」
沈予微眼睫微動,半晌後她用乾澀的嗓音回道:「是。」
就在這時,兩人周圍的景色再次一變。
大宅里到處掛著白燈籠,這半年,黎家二老相繼去世,因為之前黎家夫妻認了言秋做女兒,所以二老的喪事是她來操辦的。
二老一走,黎家很快就落敗,鎮上好些人看上了黎家的主宅,又惦著曾經和黎家的交情,便願意出錢把這宅子買下來,但都被言秋拒絕了。
工人們一個個離開,只有辛管家還留了下來。
大宅里頓時冷清下來,言秋一直未婚,鎮上少不了閒言碎語,可她不在乎。
有一日,言秋撿了一個孤女,便給孩子取名言云,希望她可以像雲一樣自由。
幸虧有了這個孩子,為府里增添了幾分熱鬧。
過了幾年,辛管家也走了。
隨著時間的推移,黎家留下的那幾分人脈人情逐漸淡了,鎮上開始有人打黎家大宅甚至是言秋的主意,比如鎮北的張家。
張家有個傻子兒子,一直娶不到老婆,他們便打上言秋的主意,娶了言秋,不僅能有個人給他家當牛做馬,照顧他家傻兒子,還能名正言順霸占黎家的宅子。
對於這門親事,言秋自然誓死不從,可張家不知從哪兒挖出言秋那對消失多年的父母,再以給了彩禮,言秋父母同意為由,要娶言秋。
大婚當日,被強行換上紅色嫁衣的言秋用椅子砸破房門,她的手被斷裂的椅子割的鮮血淋漓,她的腳也在從門洞裡鑽出去時被木屑割破,可她依然不顧疼痛地沖了出去,奔向她用抗爭搏來的自由。
鎮上的人都看到言秋瘋瘋癲癲地跑出去,所過之處都是她的血腳印。
「沒有人可以逼我嫁人!我是自由的!」
「我是言秋,我要做自己的主!」
「少爺,言秋等不到你回來了!」
逃跑途中,言秋意外落水,不識水性的她淹死在湖中。
張家花重金打撈上她的屍體,為的不是安葬她,而是讓她和族中剛走的男娃結陰婚。
沈予微和周泉站在喜堂里,看著那一張張白底紅色的「囍」字,仿佛在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