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破關,破關,破關

  第55章 破關,破關,破關

  自次日起,大軍漫漫而來,起碼兩三千人,翻找著東安山上一草一木。東安山並非大山大川,自然被翻了個底朝天。然而翻來翻去,找來找去,找得到幾隻白鹿,也見得著滿手塵土,但鹿塵卻一無所獲。

  最終,完顏康和歐陽克相信東安山上沒有鹿塵,轉頭聽了七名叛徒說法,並令他們帶頭著手處理此事。這事兒一旦落到了幾人手中,便叫他們威風得腦袋高高,一個個猶如得勝歸來的將軍,興高采烈的出發了。

  對這件事情的處理方法,由完顏康對歐陽克教導,「論江湖經驗,高手爭鋒,你在我之上。論及用人之術,我在你之上。他們這類人剛剛歸附,做起事來,只怕比我們原來的屬下都要用心、賣力許多。」

  歐陽克聽了,只覺有理。忽地暗忖,「他今日之後,也離了大金,日後入了江湖。在各大勢力周旋的本事,怕也有些。我久在白駝山當少爺,這點實不如他,且看我跟他學幾手。」

  於是,他們又調起三四百人聽用,在中間撐起兩架馬車,閉目養神起來,那七名叛徒則高頭大馬,照著蛛絲馬跡、只鱗片爪去尋鹿塵。

  線索居然很快就有了,至西邊二十里位置山林,仔細勘察,尋覓蹤跡,果然有了消息。有村人見到過疑似耿平形貌。

  完顏康和歐陽克本在運功存思,一聽了消息,立即大喜過望,摩拳擦掌,正待有個結果。轉瞬又有人來報,線索即被推翻。

  因找來了村人詳問才知,他所見並非耿平,而是模仿耿平相貌嚇唬人的鄉野惡霸,這事兒竟成了個天大的烏龍。他們失望之餘,也覺得老天捉弄,精神一起一落,又鑽到自己的車廂里去。

  又過了一陣,再次得到了線索,說是有個叛徒記起耿平從丘處機那得了三項本事,一項喚獸術,一項是易容術,一項卻是聞所未聞的擬容法。

  所謂擬容法,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名字,可能與九空無界有關。它類似易容法,卻比易容法更高一層次。易容法,是人變成人。擬容法,卻可令人變成石頭、花草、樹木等等東西。

  因而,並不能以耿平和鹿塵表面上的模樣,來調查他們,於是又耗費一段時日,想到了從不能動作的鹿塵身上著手。他們提議,再從頭掃蕩一遍,詢問那些個村里村外的人們。

  完顏康和歐陽克聽了,互相對視一眼,均皺起眉毛,覺得麻煩。

  但世事豈非就是麻煩才能見真章,鬧騰才能有結果,糾纏來糾纏去,終於才能得到正果。這麼一想,也終歸合乎情理,是條正路。

  果然,這一次又得了線索:一名村婦曾見過一個女人,推著一輛車,車上有一尊不動泥像。也許,耿平正是易容了個平常人難以想到的迥異性別,而把鹿塵擬容成了泥像,這樣子倒一點兒不顯突兀。

  完顏康和歐陽克得了這消息,心中想著:耿平啊耿平,你倒下得苦功夫。同時亦有種塵埃落定的感受,無論過程如何坎坷,總歸到了要見結果的時候。

  不過,當眾人循著線索找上門去,卻發現世上真有那麼個女人,那泥像也是真正泥像。她之所以不顯突兀,是因這世上本就有她,她的過去未來,皆真實不虛,臉上再看十次,也找不到半點人皮面具的痕跡。

  完顏康和歐陽克不是真正的傻子,終於覺察到了不對。

  再過一日清晨,他們下令停軍,駐守,坐鎮營帳中,讓七名叛徒過來。

  七人以烏龜頭為首,滿臉笑意,開心快活的走到他們面前。走到他們面前時,為首的兩三人,身後的四五人,也不嚴肅,都各自在竊竊私語著什麼,說些只有自己知曉的輕鬆俏皮笑話。

  歐陽克看他們這幅神態,已心中知了七分,暗嘆一聲,「厲害。」

  完顏康自然也看了出來,面色寒如冰雪,當鹿塵近在咫尺、如掌中玩物時,他會在心中想「伱也不過如此」。但鹿塵再一次將他愚弄時,他卻永遠吝嗇說一聲「你真厲害」。

  他目光一掃七人,「好,你們很好。我本來有很多問題想問你們,但現在看你們的樣子,便知道這些話都白問了。」

  「……哈,當年我把你摔個狗吃屎,不過我後來也在戰場上救你一命……」

  烏龜頭剛剛和旁邊的人說完話,居然並不立刻回答,說完了之後,才轉頭對完顏康說,「倒也不算白問,至少可令你們的腦袋清楚一些,也叫我們死得暢快一些。」

  他就好像個賣菜大娘,即便生意上門,被問了土豆多少錢一斤,也得先把三姑六婆的八卦說完了才回答一樣。

  整個過程,完顏康並未打斷他,只是死死盯著烏龜頭。眼睛越陰鷙,嘴角越薄,手背上的青筋,一根根凸出來,分外猙獰駭人。歐陽克拿出摺扇,打在他的手上,叫他按捺住性子。

  轉頭對眾人說,「這是鹿塵的計謀,對嗎?」

  烏龜頭道,「對。」

  歐陽克道,「你們被我們買通,自然早就在他預料之中。」

  烏龜頭笑道,「咱們上得山中的兄弟,若有哪個是追名逐利、貪生怕死之輩,還撐得到今日?」

  歐陽克道,「你們泄露出來的三道關卡,諸多消息,確實是真的。」

  烏龜頭道,「鹿塵說,以實力論,咱們和你們本就是天差地別。這些東西就算有用,也只能阻攔一時,根本撐不到三日。不若干脆送給你們,反倒叫你們放鬆警惕。」

  歐陽克長嘆一聲,「是,我的確鬆懈了。我萬萬想不到,你們寧願送上一整座東安山寨,數十條兄弟性命,還有個耿平的生命,只為了將你們安排進來,誤導我們。」

  他實在忍不住問,「我搞不懂,這麼多年的心血,這麼多年的努力,就這麼毀於一旦,值得嗎?」

  烏龜頭坦然道,「人但凡對自己狠一些,便不會被別人所傷。我們是大金的最底層,沒有錢,沒有勢,沒有武功,有的只有一點尊嚴。我們什麼都可以不要,你們燒了東安山寨便燒了,誰也不多看那一眼,因真正的山寨永遠在我們兄弟心中。」

  歐陽克道,「好英雄,好志氣。不若咱們談個條件,你們若將真正鹿塵的去處告知我們,我們就送你們回到南宋……」

  烏龜頭道,「你若在遇到鹿塵之前,向我們提出這條件,我們一定答應了你。現在嘛……嘿,這點小事,實不放在心中咯。」

  歐陽克微微皺眉,心想又是如此。

  長久以來,他一直心有疑惑。這種身在敵國的土匪,到底為何願意為鹿塵如此奉獻,耿平當日面對同樣條件,有著同樣回答。他疑心那或許是耿平個例,現在再試一試,卻發現烏龜頭也如此想。

  那並非是什麼情義,而是有更實實在在的東西支撐……到底是什麼東西?

  完顏康終於忍不住了,連連追問道,「那你們得到了什麼?一個鹿塵的活命?他是你們爹,還是你們娘?你們憑什麼為他這麼奉獻?人難道不應該多為自己想想?更何況,你們老大也死了!」

  烏龜頭聽了這一席話,沒有立刻回答,而是看了看左右兩邊。周圍那幾個「叛徒」,也都和他對視,眾人面面相覷。過得一會兒,忽然異口同聲笑了,笑得既諷刺,又輕蔑。

  霎時間,營帳內充滿他們七個人的笑聲。他們七人的武功加在一起,也許敵不過完顏康一隻手,但完顏康聽了他們的笑聲,竟莫名其妙感到面紅耳赤。

  他終於忍不住道,「你們在笑什麼!到底有什麼好笑的!」

  笑聲漸止,烏龜頭側頭看完顏康,臉上帶有不屑,「你們這種人,自然不懂得我們這種人在笑什麼。我便說明白一些,好叫你們知道。」

  「第一,耿老大是我們的老大,老大的位置不是他搶來的、奪來的,而是我們尊敬他、信服他。但他絕不會說,我們死得而他死不得。當他勢必該死、要死、能死的時候,他死了我們亦只會歡喜,這就叫死得其所。」

  「第二,鹿塵不是我們爹,也不是我們娘。但你居然厚顏無恥問出這樣的問題,卻不知道我們的爹,不正為金國所殺?我們的娘,不正為金兵所害?我們生來的尊嚴,便拴在你們手中!為自己想想?哈哈哈,這話聽來多理直氣壯啊,可我們不得先從你們手中,把『自己』這東西拿回來嗎!」

  「第三,我們救鹿塵,卻不只是為了救鹿塵。老實說,我們沒有和他對話過。他一個人的性命,自然不值得大家耗費苦心,但他要做成的大事,卻叫我們人人熱血沸騰,摸得著光,找見了路。是以,我對他沒什麼感情,他對我也不需要愧疚,我為他獻身,他做成大事,便算對得起我們。」

  「第四,我們雖死傷慘重,但更多的人,卻趁著那一夜逃竄出去。他們散落四方,去鄉里、村里、鎮裡,聯絡各方豪俠,同鄉,志士,只等一聲號令,立刻響者雲集,天下震動。」

  「第五,人生在世,沒有誰是不死的。老大死了,我們接下來也會死,但我相信你們很快就要死。所以我不怕死,但死與死也有不同,我烏龜頭比你們加起來都偉大,我的死落地有聲。而非你們,會被鹿塵所殺,輕如鴻毛。」

  「所以我們笑,所以我們死,所以我們贏了。」烏龜頭伸手戟指兩人,「而你們,輸了!」

  他的腦袋在下一刻爆開了。

  完顏康尖叫一聲,長身而起,「誰說我輸了!」

  炸裂的紅色白色,潑灑在旁邊幾位「叛徒」身上。烏龜頭的殘軀搖晃了一下,轟然倒塌。他的同僚視若無睹,神色如常。

  另一個人站了出來,「我說你輸了。你豈止輸了,而且還輸得一塌糊塗,輸無可輸,你這輩子便從未贏過一次。」

  完顏康怒目而視,揮袖一掃。那人渾身穴位一痛,當即嘔血倒地,面目扭曲,七竅流血,痛苦而死。

  這下,總可以嚇得到他們吧?

  第三個聲音是兩人一起爭著說的,「你不是輸給了鹿塵,是輸給了我。」「還有我。」

  完顏康又用更可怕的手法,將他們折磨致死。但緊接著還是有人站出來,說他輸了。

  終於,他將七人殺光。殺這七人,本該是彈指間的手段,但完顏康卻殺得非常麻煩。他殺得渾身顫抖,髮髻亂了,咬牙切齒,雙眼布滿血絲,好似殺這七個人,比殺死七個一流高手還要艱難。

  他殺人,歐陽克則喝茶。等到完顏康殺完了人,歐陽克也喝完了茶。

  他以一種無可奈何花落去的恬淡說,「回去吧,事已至此,所有線索皆斷俱絕,只能等鹿塵找上門來了。」

  完顏康低著頭,忽道,「沒有斷。」

  歐陽克道,「哦?」

  完顏康道,「擬容法……起碼我們知道了擬容法。我也是丘處機弟子,鹿塵拿捏不准我是否學過、聽過,是以在這段上,不敢騙我。這定然是真的。」

  歐陽克道,「有理。」

  完顏康道,「事實上,鹿塵這人的手法,從來只在最關鍵的地方做掩飾,其他地方都當真的一般對待。也就是,他的確也可能被擬容法所掩蓋,成了石頭、樹木、花草。」

  歐陽克疑道,「這麼說來,他可能仍在東安山?」

  又抬頭看去,意外道,「至於你……小王爺,你倒是沒有失去冷靜?」

  完顏康眯著眼睛,一字一字道,「我一定要贏下這一次,我一定要贏他!」

  歐陽克估算了時間,一開始用了三日調查東安山,一日攻破東安山,被七名叛徒帶著兜圈子兩日。如果現在過去,似乎正好是……七日整。

  ……

  東安山上,數百名士兵在搬運金銀財物,熱熱鬧鬧、紅紅火火。

  東安山寨雖被一把火燒毀了,但其中多年積攢的財物卻都留了下來。歐陽克完顏康都沒興趣拿取,便留給本地官員處理。他們夜以繼日的搬運、盤點、收納,每過一處,都被盤剝一份,上上下下,皆有油水可撈,人人樂不可支。

  忽然,有個鋪天蓋地的大喝從天而降,籠罩全山。又好像從地底傳來,震動顫抖著渾身血肉骨頭。細細一聽,又似乎是自己心頭升起的,在裡面炸開了也裂開了。

  那聲音是——「破關!」

  山上山下,幾百名士兵一怔,不明所以,全部呆住。

  什麼破關?破什麼關?

  沒等他們反應,那大喝又來。

  「破關!!!」

  而這一次更加宏大,所有人聽入耳中,只覺振聾發聵,天地間只剩下這一個聲音。

  甚至於,他們不能再見其他,再摸到其他,再感覺到其他。因這聲音過於的大,一種感官已無法將其全部體會,於是人們看見的是聲音,聽到的是聲音,觸摸到的還是聲音。

  只有聲音。

  有人抬頭,恍惚間見得遠處的山峰,搖曳了一下,一座山變成了兩座。有的人試圖走兩步,便跌倒了,雙腿走成了麻花。還有人聽了聲音,嘴巴里酸甜苦辛咸五味雜陳,一不留神,將自己舌頭咬了一口。

  半山腰,那被炸開的虎不過峽上,本來有截殘破的小小廟宇,廟宇被炸得四分五裂,其中供奉著尊泥胎木偶的天尊像。天尊盤腿而坐,一半身子落在半空,一半身子卻卡在廟宇內,看來搖搖欲墜。

  沒人知道,在前兩次大喝前,這天尊像都微微搖晃了一下。每一次搖晃,在微小中蘊含巨大力量。像是其中有囚禁了一千年的野獸,把自己的掙扎、憤怒、殺意、恨意,全部集中起來,一次釋放。

  而現在,它又搖晃了一次。輕輕的,微小的,甚至很不容覺察的。

  「破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