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塵道，「燕大俠怎麼理解同志？」
燕南天沉聲道，「古語有云，同德則同心，同心則同志。」
然後作了補充，「所以，我不認為邀月憐星是我的同志，她們兩人並無什麼寬厚仁愛的心思。」
鹿塵道，「沒錯，同德則同心，同心則同志，晚輩也是這般認為。不過，這並不妨礙邀月憐星，成為咱們同德同心的同志。時代變了，標準應該要變。否則的話，我們實在是孤身奮戰，因為天下許多我們關心的人，未必也寬厚仁愛。」
他接連問，「燕大俠，你說這鎮子上賣酒的寬厚麼？那街頭的小販仁愛麼？也許有一點吧，但我並不覺得他們有很多。如果他們懷揣著私心加入我們，我們是否應該與他們割席呢？但您一向所作所為，不正是為了這些人麼？」
一番問題，把燕南天說得啞口無言。
他沉思許久，倒也不急不氣，「這麼說來，頗有道理。其實許多人未必那麼完美，都有自個兒的小缺點，易怒的，小氣的，馬虎的，高傲的……這些性子，只要不是太過，我倒也見得。」
鹿塵笑道，「也是燕大俠終日遊歷天下，拔刀義助，能見萬民，而非高高在上，方有此見底。」
燕南天又問道，「這點算你有理，但你說的天下有變，是因天晶虎魄的崩碎，致使陸地神仙隱去？」
鹿塵解釋道，「沒錯，方今天下，一定是各方豪強並起的時候。其實青龍會此舉，未必是他們單獨行為，怕是得到了許多人的默許，神州三國之內，只怕無數勢力，明里暗裡，都虎視眈眈，亟待崛起。這是大爭之世。」
燕南天靜靜聽著鹿塵的話語，露出思考的神色。
鹿塵繼續道，「在這個時代，若想要使得眾生一心，幽而復明，掃蕩群凶，一定有所取捨。邀月憐星有自己的驕傲，亦有自己的原則，雖然他人的性命，未必在她們眼中如何重要。但她們也懂得為別人犧牲，若沒有她們的犧牲，絕對難以撐到大俠您的破關。」
他強調道，「所以，她們在我心中，雖非同德同心，亦有同戰之誼。我不管她們是女人是男人，是仇人或敵人，心中只把她們當做了戰友。既然是戰友，那麼就是同志。」
這話戳中了燕南天的死穴，他一生是何等驕傲的人，自己行差踏錯，卻要仇人來救。無論邀月憐星主觀上是否想要救他，都令他倍感慚愧。
要不然，他也不會舉辦這場酒宴。
在為地下的亡靈敬酒時，燕南天無論心上口頭，皆未有將邀月憐星排除在外。
他沉默許久，不得不點頭，「這點亦沒錯，在上一次見面的時候，她們還是我的大敵，沒想到在我受困的時候，卻因我而死。雖然邀月這個瘋女人，其實是既想殺董天寶，亦想殺了我。無論我們倆誰好過了，她都不舒服。」
鹿塵想到邀月咬牙切齒，要和董天寶自爆的模樣，亦有同感，苦笑道，「沒錯，所以她說得沒錯，天上地下誰都不該招惹她，她是寧爭一口氣，連性命也不要的人。這種人最是可怕。」
若用此前的小缺點來說，她是既小心眼，又有強烈的占有欲。
只不過，兩者都太強烈了，董天寶冒犯了她，她就要與人拼命。
她與人拼命也就罷了，居然還要帶上憐星一起，因為她無法忍受自己死了憐星還活著。
燕南天道，「你這麼講，我倒是能夠理解幾分了。也許，我也是這般人。從這角度來看，我也有接納邀月憐星的心思。她們當年與我義弟的事情，到底是塵歸塵土歸土，已經成了往事。」
說到這裡，嘆了口氣，「在之前，我私下問過小魚兒這件事情，他是否願意供奉邀月憐星的香火。結果他居然願意，所說的話與你類似。他甚至認為，即便邀月憐星未死，只要肯為正道效力，他也願意原諒她們。」
鹿塵道，「他是懂得大局的人，知道現在是非常之時，不能爭奪一時之氣。所以若非窮凶極惡，咱們的聯盟都可接納。」
燕南天一擺手，「這麼看來，我果然不適合當領袖。做領袖的，實在要如你和小魚兒一般的人才能當。」
鹿塵笑道，「我是挺虛偽的。」
燕南天忽然看向他，「虛偽與否，我可不知道。我問你，你是否想要我加入你們，為你效力？」
鹿塵點頭道，「當然是這樣，要不然我也實在沒必要和燕大俠說這麼多。」
燕南天頷首道，「好，從這句話來看，你並不虛偽。」
鹿塵道，「因為我知道燕大俠也正是在考慮這件事情，才要和我談一談。你要看看，我是否是個正人，所行的是什麼道，走的是什麼路。」
燕南天哈哈大笑，「沒錯，其實你清楚我為什麼，我也清楚你為什麼，我們都是揣著明白裝糊塗。鹿塵，你覺得這叫什麼東西？」
鹿塵道，「這就叫政治。很多人認為，政治是個可怕的東西，但其實政治是一種組織人、運轉人的最好工具，善用於政治的人，一定能夠做好大事。只不過大部分善用政治的人，都為政治所用。」
燕南天若有所思，「好，你這話非常有道理。既然你明白這點，我也不藏著掖著，我可以加入你，違逆效力。但我要有一定監管權力，也許，我這般的不近人情、嫉惡如仇的傢伙，不討人喜歡，但我相信任何勢力，都需要有我這樣的人。」
他看著鹿塵說，「如果有一點，你不再是用政治，而為政治所用，我都會殺了你。」
鹿塵毫不猶豫道，「很好，我正缺了你這般的人物。燕大俠，你想要什麼就要什麼，不過我可非常明白的告訴你，你絕不會對我用劍。」
燕南天微微一笑，又舉起了酒罈子，「但至少，可與你灌酒。」
兩人相視，具是哈哈大笑。
……
喝了這一場酒，眾人分別為死者們壘了墳、建了墓，在華山上滯留半月多時間。
這半月，倒是發生了幾件事情。
譬如，鹿塵要手書一封信件，送到神侯府去，講述諸葛正我的死亡，這件事情會得到四大名捕如何震動，可想而知。
他寫來筆跡，想到諸葛正我音容笑貌，歷歷在目，心中亦沉重無比。
但令人意外的是，回書上竟然頗見冷靜。
四大名捕用四種筆跡，寫在同一封信件上，每人說一些話語。
看其言語行文，反而安慰起鹿塵來，讓鹿塵不要過多自責。
也許他們早就做好了犧牲的準備，根本就知道自己這行當根本不能長久，畢竟都是捕快，見慣了大案要案，生死別離，較之常人還有幾分利害。
又也許，他們心痛如焚，卻在筆書之上竭力抑制。只因他們身居要職，絕不能夠心態失守，影響判斷，給了朝中內外、山野上下，許許多多魔頭凶人可乘之機。
所以，在基本簡要的講述之後，他們更多描述了近些日子，情報機構搜集到的一些要事。
陸地神仙消失的跡象，雖尚未醞釀出驚天動地的巨變，卻已經暗流涌動了。
據說天山之上，李秋水已經帶領著青龍會幾位高手，前去逼宮。
這個世界的天山逍遙派，可並非天山童姥這一個獨苗，而是有逍遙子這位道家大拿的。
這位老師還活著，當年無崖子、李秋水、天山童姥的事跡，倒也沒有弄得很難看，僅僅只是李秋水、無崖子相繼出了山門而已。
天山童姥則在天山之上，跟從老師身旁，耳提面命，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結果逍遙子這樣一個人物，卻因天晶虎魄之緣故，難以降臨，僅僅一個天山童姥，自然敵不過李秋水和青龍會的襲擊，靈鷲峰就這麼被青龍會所占領。
天山童姥據說被李秋水打傷，已經不知所蹤。
除此之外，成吉思汗亦發動了，他首先對大雪山吐蕃國用兵。
吐蕃國相較於蒙元，本是小國，卻因供奉著蓮花生大士，在域外諸國中地位崇高神聖。
但此番蓮花生一去，舉國上下亦只有鳩摩智能有些威懾力。
成吉思汗派出的大將，乃是郭靖在蒙元時的安達「孛兒只斤·托雷」。
托雷兵法嫻熟，率軍倏忽而至，手下金輪法王帶領薩迦派花教諸修行者，對鳩摩智手下的寧瑪派紅教出手。
除了兩大藏傳內部的鬥爭之外，還有汝陽王府中的一佛一道，兩大高手。
一個是西域金剛派自號緊那羅王的「火工頭陀」，一個是玄冥神掌創始人百損道人。
據說鳩摩智在和金輪法王大打出手的時候，被這兩位高手從旁偷襲，一擁而上，群起而攻之。
他以一敵三，獨木難支，正待伏誅的時候，卻有高手出來相助。
乃是個持刀青年，喚作「蕭十一郎」。
說到姓蕭的高手，天下皆知，只有大遼蕭氏皇族。
這青年正是繼當年蕭遠山之後的大遼軍中第一高手。
他刀法出神入化，也是大三合高手之列。雖未能幫助鳩摩智反敗為勝，也讓這位紅教第一高手逃出生天。
另一邊，成吉思汗同時對大金動手。
這邊軍中，帶頭的更是重量級角色，蒙元多年來中最負盛名的大宗師八思巴。
而在八思巴之外，竟然還有一位與其地位實力等同，但向來不為人知的角色。
他的名字是蒙赤行。
域外魔宗第一高手，其地位實力非但不遜色於當年的石之軒，恐怕猶有過之，僅僅比陸地神仙向雨田相差一籌。
光是一個八思巴，已經要令完顏雙壁和努爾哈赤合力對付，更遑論還有這位蒙古魔宗第一高手出馬。
完顏雙壁在半年前還威風八面，這次卻大敗而歸，正在這時，武當雲飛揚竟來到此處，與整個完顏家合力化解危機。
原來大金本來就是蒙元與大明之間的緩衝，雲飛揚早就覺察到蒙元的軍事行動，於是親自出馬，有心保住大金，以成牽制。
鹿塵注意到，他得到消息，蒙元出兵的時候，董天寶理當還沒有使得天晶虎魄相擊。
從這角度看來，蒙元是早有預料，正等著這個時候出兵。
不過這樣一來，也牽制走了雲飛揚，使得董天寶可以在武當大鬧特鬧。
鹿塵認為，這可能是蒙元在青龍會中有內奸，知曉了這樁事情，所以提前出手，務必要在陸地神仙消失的時候，能爭取最大利益。
至於青龍會，也反將一軍，將這消息泄露給雲飛揚，讓他外出大金，一石二鳥。
一方面，是阻止了蒙元吞下大金。
另一方面，則也令雲飛揚外出，讓董天寶再無桎梏。
其中的陰謀詭計，互相算計，這是千個心眼子，萬種計算。
鹿塵再聯想一下，成吉思汗的兩次行動，同時在一定程度上受挫，恐怕不是偶然。
如果將其視作青龍會和蒙元的對弈，這一局是青龍會勝了小半手。
只不過，蕭十一郎到底是青龍會人物，或是被青龍會借力打力呢？
無論如何，自此之後，域外形式大變，吐蕃國淪陷，鳩摩智帶領紅教殘部，加入大遼，同時再與金國聯盟，以聯手對付蒙元。
此後，大理國、突厥國等也相繼加入其中。
諸國組成了「滅元聯盟」。
蒙元剛剛吞併了吐蕃國，有待消化人口，已經有所滿足，自然按兵不動，也只能夠和「滅元聯盟」互相對峙。
域外形成了兩股大勢力互相對峙的局面，唯有一個西夏國，算是中立。
鹿塵知道為何如此，西夏一品堂的第一高手段延慶，卻和滅元聯盟的大理國有仇。
而李秋水隸屬的青龍會，也和成吉思汗不對付。
所以，這個勢力是兩不沾。
滅元聯盟美名其曰滅元，實際上仍是防守姿態。
既然如此，在大宋境內與岳飛對峙的金兀朮等輩，自然也要退去回防。
岳飛、喬峰、郭靖得到喘息機會，也領會到這時候是天下有變的時候，外敵打成了一鍋粥，卻正好是大宋先統一國內力量的時候。
也是班師回朝，有心往臨安過去，面見聖上，要求整合大宋內權力幫、大將軍、慕容家、唐門、十二連環塢等等勢力。
四大名捕要鹿塵快速回來，作為全真教代表，參與主持此事。
域外有變化，大宋有變化，大明和大唐當然亦有變化。
鹿塵聽說大唐之中，少林已經開始封山了，武瞾幾度召開長安會議，與諸多門閥中的巨頭會面。
而大明這邊，武當派、怒蛟幫、日月神教和護龍山莊，亦先後派人上了華山，找上了鹿塵說話。
總之，天下大變。
多事之秋。
（本卷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