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塵的話，引起三人的矚目。

  他們立刻判斷出，燕南天的武功更高，可是鹿塵的話語，更加犀利。

  水母陰姬點了點頭，將這個小先天的後輩，納入眼中，「你的意思，是你們只要與木道人為敵，而不與青龍會為敵？」

  鹿塵笑道，「也許，我們仍要與青龍會為敵，但青龍會是青龍會，你們是你們。至少，我非常不願意讓燕大俠與諸位動手。當然，這不代表燕大俠怕了諸位，只是我的一點小小拙見。」

  丁鵬哦了一聲，好像還是不明白般詢問，「你到底什麼意思？」

  宮九忽然笑了，「你還不明白他什麼意思麼，他的意思是，我們和青龍會不是一個立場。」

  丁鵬嘆氣道，「這話可沒什麼道理了。」

  宮九點頭道，「當然沒有道理。我們都是忠心耿耿，別無貳心。」

  這兩個人，陰陽怪氣，底子裡仍然是非常傲慢的。他們若被一個燕南天嚇住，怕是心底還有不忿，只能用言語發揮。

  所以對這些陰陽怪氣，鹿塵權當沒有聽到，他發現水母陰姬資格夠老，能夠鎮住這兩個年輕人，三人中的主事者，仍然是水母陰姬。

  於是他對水母陰姬道，「我的意思很簡單，我知道現在天下大亂，青龍會要趁亂而起，經不起折騰。所以我的看法是，如果要稱王，青龍會最好是休養生息，結盟交好。」

  他的話語，讓燕南天微微挑眉，不過卻沒有多說，反而是收了劍，在旁靜觀。

  水母陰姬一隻手仍扣在董天寶背後，卻仔仔細細掃了一眼這個年輕人，「所以你是要結盟？」

  鹿塵擺擺手，「那大可不必，在下還沒有那種意思，但至少可以短暫停戰。至少，你們接下來要面臨的對手，是神州三國，犯不著把力氣用在我們身上。我的考慮，建立在雙贏的基礎上。」

  丁鵬忽然作恍然大悟狀，對宮九道，「這位兄台的說法，倒好像期待我們青龍會做點什麼一般。」

  宮九亦笑道，「這位鹿兄，我倒也聽過他的名號，自然也是雄心壯志，野心勃勃。三國穩固時，尚且忙前忙後，四處尋覓助力，現在天下大亂，正是他夢寐以求啊。看來，青龍會是要成為鹿兄謀算的馬前卒了，佩服、佩服。」

  丁鵬狀似無意，像是瞥了旁邊的燕南天一眼，又立馬收回了目光，「只可惜。」

  他只說了這三個字，言簡意賅，後面什麼也沒有。但有心人聽到這三個字，感覺到他的眼神，誰也知道他想要說什麼。

  燕南天淡淡道，「你們兩個，不用在這裡說東說西，燕某人沒有那些彎彎繞的腸子，卻也清楚敵友是非。無論如何，他救了我的性命。他的意思，我回去會弄清楚，但絕不會當場鬧了笑話，你們就不要白費功夫了。」

  回去會弄清楚的意思，是心中已經有了疑慮？

  丁鵬和宮九聽了這番話，他們兩人的目光，忽然一起看向鹿塵，看鹿塵的心意，是否有所動搖。

  鹿塵並沒有。

  他眼觀鼻，鼻觀心，臉上帶著淡淡的笑意，似乎剛才兩個人的說話，並沒有影響到他。

  丁鵬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臉上那些輕浮的笑意，忽然全消失了。

  宮九也是。

  他們本來不是輕浮的人，這兩個人的武功心機，無不是年輕一輩中的絕頂。他們的一舉一動，本來就飽含深意，可以在任何看似無意義的行為中，把一個人吃干抹淨，還讓這個人不知道為何。

  他們知道，幾番言語下來，沒能使得燕南天挑戰鹿塵的話語權，至少燕南天還是明白是非，決心在這次談話過程中，願意聽從鹿塵的意思。

  不過，至少也稍稍挑撥了兩人的關係，讓他們在談話之後，面臨分崩離析。

  這也是一種成功。

  他們達成了目的，便也不用那副陰陽怪氣的口吻了。

  這是第一回合的較量。

  第一個回合之後，宮九、丁鵬、燕南天就退場了。

  接下來是第二個回合。

  鹿塵再看向水母陰姬，「我的提議如何？」

  水母陰姬面帶欣賞的意思，看向鹿塵，「很不錯，其實本次青龍會入主天下，意在包羅萬有，侵吞三國，掀起戰亂。現在正是招賢納才的時候，你若有心，倒也不是不能夠加入其中，造就一番偉業。」

  鹿塵苦笑道，「若我說是，會不會立即被燕大俠手撕？」

  水母陰姬意味深長道，「你不信我們三個麼？」

  鹿塵很老實的回答，「不信，我不是不信三位的能耐，而是不信三位的信用。所以，希望陰姬說一點實際的東西。」

  水母陰姬忽然笑了。

  她笑得聲如震雷，簡直比男人還要男人。

  她直接了當道，「好，你既然說實際的東西，那我就跟你說實際的東西。難得你這麼懂事，我讓你給林朝英傳一句話，你們全真古墓若緊守山門，我們青龍會也不多作冒犯，反正多年之後重陽真人亦會回來，叫她不要衝動。」

  鹿塵聽到這話，鬆了口氣，難為自己還有個師祖娘娘，能夠讓人給三分薄面。

  接著，水母陰姬又橫了一眼燕南天，也是毫不客氣，「鹿塵，至於這位，你最好能夠說服他，不要多管閒事。今日，咱們算是不打不相識，交個朋友。但他日，燕南天若有絲毫冒犯青龍會，青龍會不管付出多大代價，都要格殺勿論！」

  鹿塵想了想，對燕南天道，「燕大俠，我能說服你麼？」

  燕南天微微一笑，「我是能聽勸的人，前提是那勸說有道理。所以……」

  鹿塵轉過頭來對水母陰姬道，「若有這樣一日，你儘管去追殺他吧。到那時，我一定和燕大俠離得遠遠的。」

  水母陰姬眯了眯眼睛，「你最好能夠做到。」

  說罷，她一把抓住了董天寶，想要離開，又對著鹿塵道，「那份天晶劍、虎魄刀的碎片，就留給你們了。這種奇珍異寶，本來可以鍛造出與道和真的神兵，董天寶想要將其搜集，鍛造出真真正正的真武劍。」

  鹿塵有些意外，「陰姬倒是大方。」

  水母陰姬頓了一頓，解釋道，「本宮自己有自己的立場，也有自己的原則。沒錯，天寶是本宮的同僚，多年的好友。但無論如何，他總歸是敗了，他這一敗，他的東西當然屬於你們。這點規矩，本宮還是明白的。」

  鹿塵皺了皺眉，總算覺察到一點不對勁，「我忽然很好奇，你為什麼要來帶走董天寶？我想，這其中一定有什麼至關重要的原因，否則三位不會這麼出來。」

  水母陰姬翻了個白眼，「還能有什麼，只是給他找塊好地，埋葬入土而已。」

  說完了，也不等鹿塵有什麼反應，便就離開。

  鹿塵目瞪口呆，隨即失笑，撓了撓頭。

  水母陰姬原來是這樣一個人，一個非常講究規矩，行事霸氣，直截了當的女子。

  離別之際，丁鵬看了看鹿塵，面露微笑，「鹿兄台，我總覺得，你未必會和燕大俠離得很遠。」

  宮九道，「我也相信，他絕不會就這麼緊守山門。」

  鹿塵笑道，「不敢，不敢。我是誰啊，小小一個先天境界，自然是規規矩矩。」

  兩人看著他的表情，對視一眼，同時失笑，接著便轉身離開。

  第二回合結束了。

  華山上，忽然安靜了下來。

  鹿塵吐了吐舌頭，去撿起那座董天寶此前手持的大鼎，大鼎之中，還有許多碎片。他將自己那柄天晶虎魄碎片結成的劍投入其中，也懷抱大鼎。整個過程，一句話沒說。

  燕南天也沒有說話。

  沉默中，他忽然一拍鹿塵的肩膀。

  鹿塵心頭一顫，大叫不妙。

  燕南天道，「走。」

  鹿塵道，「走去哪裡？」不會是去決戰吧？這種人就愛來這一出。

  燕南天笑道，「你在想什麼，我叫你去喝酒啊。叫上所有人，一起來喝。會喝酒的不會喝酒的，都要過來。」

  然後他正色道，「我要緬懷。」

  ……

  喝酒是這樣一件事情，有的人是不喝酒不放得開，有的人卻借喝酒來抒發鬱結，有的人見到了朋友就想要喝酒。

  還有的時候，喝酒是為了祭奠。

  今日死了很多人。

  一個一個名字，他們的風采，仿佛還歷歷在目。

  西門吹雪，邀月憐星，諸葛正我，溫晚。

  其中後面幾人，全都是一方巨頭，他們一死，移花宮、神侯府、洛陽，都得大亂。而西門吹雪，相較而言比較單純，他只是個劍客，只是個武者。不過他們同樣讓人扼腕嘆息。

  鹿塵為他們立了墳墓，心中嘆息，仿佛有千言萬語，難以道出。

  江湖終究是要死人的。

  這真是一場慘烈的戰爭。

  燕南天來到山下，第一個飛奔著迎上來的，正是江小魚。

  江小魚滿臉傷痕，但再也沒有以往那種沉悶、冷靜的氣質了。他一邊飛奔，一邊大叫，「燕大伯！」

  一下跳躍過來。

  燕南天則一把抱住了他。

  兩個人其樂融融，跟親父子一般。

  鹿塵在旁聽著，也感慨萬分。江小魚在一方面是花無缺的性子，另一方面，又終究是重新變回了小魚兒。

  這算是為數不多的好事了。

  眾人相約，直接去附近的鎮子裡，舉辦一桌酒席。

  這種鎮子裡，不是烈酒，就是劣酒，反正能喝得人頭疼。不過在場重任，恰恰需要這樣一場大醉。

  在酒桌上，最讓人擔心的是三個人。陸小鳳、許天衣和郭嵩陽。他們分別是西門吹雪的友人，溫晚的大將。西門吹雪和溫晚的死，應當屬他們受創最大。

  令人意外的是，陸小鳳在酒席上，居然哈哈大笑。

  他說，「喂，許兄郭兄兩位，人生在世，哪有不死的？他們既然是為了我們而死，咱們活著的何必傷感？無論死活，我們都走在同一條路上，並不寂寞啊。來來來，與我痛飲，便當忘懷，何必作扭捏姿態！」

  這個玩世不恭的四條眉毛，說到這個份兒上，便直接送上去兩罈子酒。

  許天衣和郭嵩陽，本來具是傷感。可還是被陸小鳳的灑脫所感染，兩個人忽然大喝一聲，「來，喝！」

  不多時，三個人喝得最多，最醉。

  不過到這時候，陸小鳳自詡灑脫，全然破功，他和另外兩人都爛醉如泥，已然是抱作一團，痛哭流涕，往蒼天上喊著逝去人的名姓。

  陸小鳳大哭大喊，又大笑大叫，「西門啊西門，你以前就說過不喝酒，現在還不是要喝？我灌死你，我灌死你，哈哈哈哈……」

  除他們外，令狐沖、張無忌等人自然也能喝得，他們對這幾個名字，沒有太多的情感，卻也深深折服於他們的風采。幾人喝了酒去，知道接下來天下大亂，具是迷茫。

  令狐沖有時候告誡張無忌，我若死了，你千萬不要報仇。張無忌有時候也對令狐沖說，我若死了，將我葬在何處何處。

  最莫名其妙的是，一向與眾人若即若離的左冷禪，居然也插了進來。

  他也是醉了，滿臉通紅，「一入江湖歲月催，我算是看明白了，眼下的江湖，再不是前面十來年的時候了。既然青龍會出世，陸地神仙絕跡，恐怕便是各種各樣的大三合高手稱雄的時候。我也實話實說，一開始各位入住，倒讓左某不滿，現在卻多謝各位接納我們嵩山派，讓我們能有個指望。」

  令狐沖醉醺醺的推了他一把——這也看出他是醉了，要在沒喝酒時，可萬萬不敢，人家明面上還是他師伯。

  推了這一把，卻呵斥道，「小左，你忒愛算計，說什麼亂七八糟的，感謝不感謝的？」

  左冷禪跌跌撞撞，回頭攮了令狐沖一把，「你休要猖狂，你懂得什麼，你是個得了奇遇的小子，有靠山的東西。卻不明白……卻不明白咱們這種人的辛苦……要精打細算，為整個門派考慮，你以後啊，還得跟著我學！我敬你一杯酒，你必須得喝。」

  令狐沖哈哈大笑，「好好好，喝酒就好，喝酒就好……我喝三杯，你喝一杯……」

  左冷禪喃喃道，「盟主喝三杯，我也喝三杯……」

  忽然，又有兩個五嶽劍派弟子，打了起來。

  不過他們打了起來，也沒有用劍，旁邊許多人起鬨鬧騰，叫他們打得再狠一點，再兇猛一些。令狐沖聽了這件事情，大為感興趣，張無忌和江小魚想要阻止，令狐沖卻哈哈大笑，叫他們跟著一起去看熱鬧。

  江湖氣息真濃烈了。

  裡面鬧哄哄的，鹿塵卻四下里尋找不到燕南天，忽然福至性靈，走到門外，卻見到個大漢，手持一壇酒，正在酒館之外，將酒就地灑落。

  燕南天看起來，也是喝了不少，唯獨一雙眼睛，十分清明。

  他灑落了酒，喃喃道，「敬你們一杯，未曾謀面的朋友們。」

  鹿塵也走上去，拿著一壇酒，將酒傾倒，「敬你們一杯，同志。」

  兩人靜靜傾倒了一罈子酒，燕南天忽然一摔，將手中的酒罈子摔碎。他又茫然的抓了抓腦袋，似乎尋找酒。

  鹿塵也跟著摔碎了酒罈子，不過他早就準備好了，從身後又變魔術般撈出兩壇酒，將其中一壇，拋給燕南天。

  燕南天驚喜的一笑，接過之後，便坐了下來，也不顧地上都是酒漬，遙遙舉起酒罈子，對著鹿塵道，「江山代有才人出，你的事跡，我也聽了，生在敵國，殺回故土，何等英雄？當浮一大白。」

  也不管許多，便就這麼豪飲下去。

  鹿塵也坐了下來，「燕大俠的事跡，我當然也一直耳聞，未嘗不當浮一大白。」同樣舉起了酒罈子。

  咕嚕咕嚕，兩個人在靜夜的風中，舉著酒罈對飲。

  忽然很靜很靜。

  只有風的聲音。

  燕南天放下酒罈子，「我敬你，也問你。剛才你說，死掉的幾位，是你的同志？」

  鹿塵說，「沒錯，他們是我的同志。」

  燕南天又問，「包括邀月、憐星？」

  鹿塵也點了點頭。

  燕南天再問，「我忽然很好奇，你的同志到底是什麼意思？」

  鹿塵知道，第三回合來了。(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