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輿論為王(下)

  許一言卻在心裡覺得不對勁,楊生華怎麼一反常態,不僅沒有反駁,反而主動的承認了。

  心下細細思考一番,馬上就明白了他想要耍的是什麼花招,有些恨自己當時怎麼就不多想一下,竟把這一點給遺漏了。

  此時想要補救,已經沒什麼機會了。

  楊生華提起真氣,聲如洪鐘,壓下了在場的議論之聲,道:「這衣服確是楊某人的,我不否認這一點,但這衣服是怎麼到捕快手裡的,我就不太清楚了。敢問知縣大人,我的衣裳是怎麼到了你們手上,還染上了這許多的血跡?你可得給我一個詳細的交代。」

  好一招反客為主,一瞬間就將局勢逆轉了。

  楊生華就這麼一提點,周圍的百姓也瞬間明白了他想要說明的意思,這衣服雖然是他的,但確是被人偷走的。

  在如此緊張的局面之下,誰會特意去在意一件衣服的丟失呢?

  有些人甚至直白的指責官府的人,怒然罵道:「好呀,原來是你們偷了別人的衣裳,偽造出假的證據來陷害別人,是想要讓別人替你們犯的錯頂罪是嗎。是不是最後還要說,那兩名勾結妖怪的捕快,也是被他們明燈館的人冤枉的是吧!」

  自從昨天晚上那兩名捕快被人在殺人現場給抓了個現行之後,百姓們就對衙門產生了牴觸心理,再加上有關許一言縱妖行兇以獲利的謠言甚囂塵上,他們認為衙門是和妖怪有關係的。

  官府的威信蕩然無存,百姓更加願意相信,抓到了妖怪、保護了他們性命的馮余和明燈館子弟。

  也有一個婦女抱著孩子,站出來替楊生華鳴不平,大聲喊道:「昨天晚上如果不是楊大俠及時出現,我兒就死在那鳥怪的嘴下了,他怎麼可能是殺人的兇手。就這樣一個不為名不為利的俠義之士,你們也狠得下心來誣陷他,還稱得上是我們的『父母官』嗎!」

  明燈館一眾子弟更是人人手按刀柄,橫眉怒目,只要楊生華一聲令下,他們就敢拔刀衝殺,即便是開罪了官府,也勢必要維護明燈館的名聲。

  這就是真正的武林人士,把名聲看得比生命還要重要!

  在他們氣勢洶洶的威視之下,知縣內心惴惴,擦了擦額上的汗水,受於情勢之迫,不得不低了些聲氣,道:「楊隊長,這可不關衙門的事情啊,大家可都是一路跟過來看見的,這衣服是許一言不知道從哪裡拿出來的,該是問他才對。」

  這一下就禍水東引,把這個燙手山芋丟給許一言,讓他來處理這個麻煩。

  知縣心裡想的是,反正這個事情,也是他弄出來的,可不能讓衙門替他承擔後果。是生是死,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這第一個回合,算是敗下陣來。

  但是證據可不只這一個。

  許一言舉起那個紙做成的爪指套,道:「我們通過對多具屍體的傷口進行檢驗和比對,發現除了有妖怪殺人之外,還有一些人在趁機作亂。就是戴著這樣一個爪類的指套,用了鷹爪一類的功夫,將人給瞬間殺死,偽裝成是妖怪所為。」

  楊生華接過來那個指套,翻來覆去的看了個遍,點頭道:「與妖怪勾結的不就是你們衙門的人,能做出這樣的東西,不是理所當然?這有什麼可說的。」

  心裏面卻是詫異萬分,不明白許一言是怎麼知道這一點的,而且仿照得居然這麼像,是已經見過了?

  許一言心道:「都到了這個地步,居然還能沉得住氣,不你知道你是真的有恃無恐,還是心理承受能力強大。」

  口中道:「衙門的捕快,所學的武功可都是有登記在冊,找不出一個人會這種手上功夫的人,即便是戴上了這種指套,用常規的手法犯案,和屍體上所呈現出來的傷痕,可是比對不上的。」

  楊生華淡然道:「哦,那就是勾結妖怪的人並沒有抓完,還有漏網之魚在外面。官府若是抓不到這個人,大可請我們明燈館來幫忙,這種有利於民的事情,我們想來也是樂意為之。」

  許一言微微一笑,道:「我記得楊隊長你好像就會鷹爪功吧,昨天夜裡不就是在這個地方,光著屁股和弟子規交手嗎,這才過去多久,怎麼就忘記了?」

  弟子規站出來,對眾人點了點頭,道:「他說的不錯,昨天夜裡我們在這裡碰到了楊施主,因為一場誤會過了幾招,他所用的確是鷹爪功。」

  一明燈館弟子指著他大罵道:「你這小子當真是信口開河,簡直一派胡言亂語!憑你這柔弱身子,也能和我們楊隊交上手?我看你在我手上都過不了三招,竟然在這裡大言不慚,實在可笑。」

  弟子規並沒有解釋。

  許一言盯著楊生華,道:「我們走之後,這屋子裡就只剩下你和宋寡婦兩個人,如今她卻是被人用鷹爪這類的功夫虐殺,兇手不是你還能是誰!」

  明燈館的弟子血脈噴張,怒而吼道:「你算個什麼東西,自己是個虛偽的貪婪小人,就以為所有人都和你一樣是嗎,你若還敢繼續血口噴人,就不要怪我們不客氣了!」

  「鏗亮」一聲,都將刀給拔了出來。

  有弟子規站在一旁,許一言對這些人毫無畏懼,繼續道:「楊隊長,事實俱在,你還有什麼可狡辯的。還是乖乖認罪了吧,別等被人打趴在地上,到時候臉面可不好看。」

  楊生華抬手按壓住了大家的衝動,冷冷道:「我與那宋寡婦素不相識,一面未曾見過,這個地方我巡城的時候來過數次,不過進到屋子還是頭一遭。」

  許一言嘖嘖搖頭,道:「一夜夫妻百日恩,楊隊長居然是這麼薄情寡義之人。沒有監控,我確實沒法證明你來過,但是你手上的功夫,可隱瞞不了吧。」

  楊生華輕蔑一笑,道:「這更是天大的笑話,你在編排我罪名的時候,難道不知道去江湖上打聽一下,我楊生華從小拜入師門,學的就是刀法,對鷹爪這類的功夫,從未有過染指。」

  許一言道:「有沒有學過你說了可不算,可敢與弟子規打上一場,反正在場也有習武之人,就讓大家看看,你到底有沒有學過這類功夫!」

  一般的比武對決,是可以刻意隱藏自己的功夫。

  但若是打成了生死之斗,必然是要使出渾身解數來應對,到那個時候,所用的武功路數可沒餘力去遮蔽,平生所學就全都暴露出來了。

  楊生華的武功高低,明燈館的弟子可都是知道,他沒有辦法在這場對決中示弱求敗,只能盡力去打。

  短時間還能夠隱藏,可時間一旦久了,招數使用得多了,就會在不經意之間露出馬腳來。

  這是許一言的殺手鐧了,只要能夠在大家面前,證明楊生華確實會這門功夫,那麼就有理由對他進行徹底的偵查。

  人只要做過一件事情,就絕對會留下致命的證據。

  許一言不信找不出來!

  楊生華為了洗清嫌疑,是沒有理由拒絕這樣一場比武的,他一旦出手,就必然有暴露的風險。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馮余卻站了出來,道:「楊大俠,你大可不必答應他的這個無理要求,他這麼做並非是為了要查證,而是為了要羞辱你!」

  許一言沒料到,都走到這一步了,眼看就要勝券在握,這時候卻橫插進來一個搗亂的。

  橫了馮餘一眼,喝道:「官府查案,有你什麼事兒!一邊兒呆著去。」

  馮余去不理會,高聲道:「楊大俠的為人,我們大家心裏面都是明白的,他這樣的俠義之士,怎麼就和妖怪有瓜葛,你們說是不是。」

  在場的百姓見說話的是心目中的英雄,而且說的也沒有錯,於是立即附和道:「說得不錯,楊大俠是好人!」

  許一言眉頭一皺,覺得事情有些難辦了,接下來的發展恐怕要失控了。

  馮余對這個效果很是滿意,繼續忿忿不平道:「他與我們無冤無仇,何苦要趕赴過來助妖殺人?明明是日夜辛辛苦苦,守護了大家的性命的英雄俠士,不求名不求利的為公為民,到頭來卻反而要受到許一言這種無恥小人的污衊,這還有公道嗎?」

  眾人情緒被他一步一步的帶動了起來,有關許一言品性的流言蜚語也是再一次被點燃,心中對他的埋怨憤恨,開始慢慢的生長出來。

  他們都覺得馮余說的確實如此,楊生華這樣不求回報來幫助他們的好人,怎麼能眼睜睜的看著他受到這樣不公的遭遇!

  於是都朝著許一言,激動的揮舞著拳頭,齊聲討伐道:「我們絕不能讓他陷害了楊大俠,絕不能讓官府冤枉楊大俠!」

  知縣和一眾衙役,聽到百姓說的這些話,此刻只感覺到腹背受敵,是舉步維艱啊。

  想要開口爭辯幾句,怎奈何聲音壓不住對方。

  知縣心中只連聲大叫:「糟糕糟糕,這下可徹底失了民心,就不該聽許一言那混蛋出的餿主意。我真是精明小心一世,糊塗一時啊,這下可如何是好啊!」

  什麼真相不真相,兇手不兇手的,他已經不關心了。反正事已成定局,那些人都已經死了,妖怪也快要抓完了,在糾結下去也沒有意義。

  如何重新奪回民心,才是他當下最應該考慮的問題。

  受到百姓如此的擁護,馮余暗自得意,等他們宣洩了一陣後,才開口道:

  「這個小人提出所謂的比武驗招,只不過是一個幌子罷了,我們都知道,楊大俠絕對不可能是兇手。那他還要堅持這麼做,其真正的目的,是想要借這個看似正當的理由,來完成自己的私心,打擊報復楊大俠!」

  明燈館的弟子詫異問道:「就憑這個人,能夠打敗我們楊隊長?馮公子未免太高看他了吧。」

  馮余搖頭道:「你們以為這個文弱的少年武功很差?那可大錯特錯了,他可是出雲寺的叛僧,武功境界深不可測!大家想一想,這個品行不端被逐出師門的假和尚,說出的話能作數嗎,能放心讓楊大俠和他比試武藝嗎?拳腳無眼,如何保證他不會暗中下死手!」

  眾人心中大驚,沒想到居然還想要殺死楊大俠,紛紛搖頭道:「私德敗壞,說的話哪裡可信,絕不能讓楊大俠中了他們的詭計!我們要保護楊大俠。」

  馮余看著弟子規,道:「你敢說你不是做錯事情後,被出雲寺逐出來的嗎?」

  弟子規含笑點點頭,承認了。

  馮余不等他開口解釋,繼續道:「大家可看見了,我並非是在胡言亂語。大家可要知道一點,今天晚上,楊隊長可還要協助我一起抓最後一隻妖怪,他們這時候就要借著查案來打傷楊大俠。大家不妨想一想,他們心裏面,到底是打的什麼主意?」

  這後面一句話,馮余就說到了百姓最關心的的自身利益,把他們從看客的中立位置,瞬間就拉到了自己的一方陣營。

  果不其然,在場的百姓為了為何自己的利益,更加堅定的跟著馮余的思路走了。

  一聽說許一言居然是想要打傷楊生華,藉此來阻攔他替百姓捉妖,都自然而然的想到,許一言這麼做,是為了繼續能夠賣他那個紙人。

  眾多的人紛紛就站到了楊生華的面前,替他打抱不平,道:「許一言,你的心腸怎這般歹毒,竟然用大家的性命來幫你掙銀子!只要有我們在,就絕對不會讓你的陰謀得逞,休想要傷害楊大俠一根汗毛!」

  「楊大俠才不會是殺人兇手,你們官府抓不到妖怪,就是故意針對比你們有能耐的人嗎!有你們這般做父母官的嗎,你們心裏面還有我們百姓的安危嗎!」

  大家還紛紛對許一言破口大罵,連帶著以知縣為首的衙役捕快。

  這股對知縣的憤怒其實由來已久,只不過借著這次的機會,將積壓多年的怨氣,全都一股腦兒的宣洩出來了。

  許一言看到這般狀況,心中想道:「目前這個形式,要轉敗為勝,唯有徹底坐實了楊生華的武功,他們的謊話就不攻自破了。不過要做到這一點,我一個人可辦不到。」

  轉頭看向知縣,道:「大人你若是信我,就依照朝廷的律令,將楊生華作為殺害謝捕頭和宋寡婦的嫌犯拿下,只要今夜沒有妖怪作亂,百姓還會繼續鬧下去嗎?」

  知縣苦笑著搖了搖頭,道:「這時候把人抓了,你覺得這裡的百姓會心平氣和讓我們離開嗎,不把我們給生吞活剝都算是好的了。」

  他並不想冒險,只想要維穩,真相和兇手已經不重要了。

  許一言不可思議的道:「大人,你可是朝廷命官,代表著的可是大盛王朝,辦理案件能不能強硬一點,怎麼能屈服在一群愚蠢百姓的聲威之下?我敢以性命擔保,楊聲華絕對不什麼好人,他們若是敢阻攔官府辦案,動起手來,吃虧不占理的也是他們。我們即便敗了,追究起來也沒人會怪罪,怎麼能不戰而退?」

  知縣看著眼前的局勢,很是為難啊,尤其是面對明燈館那群咬牙切齒的武夫,想到他們個個的功夫都比自己這邊的捕快高強,心裡頭就十分沒底氣。

  許一言看到知縣的模樣,就知道這是一個謹小慎微的孬貨了,沒一點兒魄力和擔當,已經被民眾的輿論所左右,是指望不上了。

  於是轉頭對弟子規道:「我替你引開那群百姓,你去逼楊生華比武,讓他露出馬腳。以你的功夫,我相信這並不難!」

  弟子規卻搖了搖頭,道:「我不是說過了,拳腳功夫一類我並不擅長,恐怕不能如你所願,試出他的功夫底細。不如你親自去試,我在旁替你助力。」

  馮余見許一言還不肯放棄,似乎還打算用強硬的手段,於是走上前對他悄聲道:「民眾的輿論可以輕而易舉的將一個人捧到神壇,也可以轉瞬就將他拖入深淵泥潭。誰能掌控引導輿論,誰才是真正無敵的神!你已經一敗塗地,別再掙扎了,是沒有翻盤的機會。」

  這句話說得確實在理,民為水,可載舟,亦可覆舟。

  三人成虎,眾口鑠金,有時候真理往往也會被打敗;只有多數人願意相信和承認的,才是所謂的真相,否則那也只是一場騙局。

  許一言看著這群前段時間還對他歌功頌德,讚不絕口的百姓,現在卻輕易聽信別人的謠言,站在對立面,對他破口大罵。

  想到自己這些天來,通宵達旦,在城裡面跑來跑去,即便沒有功勞,苦勞總是有的。

  功德值已經是指望不上了,他也就沒有理由繼續幫他們了。

  許一言嘆一聲氣,心裡對這群人已是失望至極,搖了搖頭,對著眾人道:「既然你們都認為他是好的,都發自肺腑的信任他,崇拜他。我何苦費功夫來干涉,你們愛怎麼就怎麼吧,我是懶得管了,出什麼事情,就自求多福吧。」

  馮余和楊生華都不著痕跡的相視一笑。

  將百姓收入囊中的他們,早就立於不敗之地了。

  「你許一言和弟子規武功厲害又如何,知道事情的真相又如何,即便是把我們都殺了,沒有人願意相信,最後背負罵名的也是你們。更何況,要動手,也要問問這些人答不答應!」

  許一言想清楚了其中的利害關係,對著馮余道:「本來你不出面,我還一直想不明白,直到你現身幫楊生華,我才能夠肯定,你們就是一夥的。你們搞出這件事情,我大概也能夠猜出一些動機了。」

  馮余確是不信,認為他是在裝模作樣,於是故意問道:「哦是嗎,還請告知,這妖怪殺人的背後,還能有什麼天大的秘密不成?」

  許一言湊過去,貼著他的耳朵,輕聲道:「如果我猜得不錯的話,你是用銀子收買了楊生華吧,這樣他才會一心一意的來幫助你,製造出這次涉及全城的妖怪殺人事件。賊加入到捉賊的隊伍中,又怎麼能夠捉到真正的賊。」

  馮余心中震驚道:「這件事情他是如何得知的!不對,他根本不知道,這是猜測來詐我的,我可不能上當。」

  於是故作可笑,道:「我可真是佩服你得緊,居然能夠想出這麼荒唐滑稽的事情來。你污衊我不要緊,污衊明燈館,可擔心吃不了要兜著走,江湖上沒有一個正義之士會放過你。」

  許一言哂笑道:「怎麼,男子漢大丈夫,敢做不敢當?口說無憑,你就是跟我承認了,我也拿你沒轍啊。」

  馮余悄聲道:「那你倒是說說,我花大價錢,費盡心機做出這些事情,為的是什麼?」

  許一言一字一句,道:「名韁利鎖,你不過求名而已。」

  從馮余的眼神中,他知道自己猜對了,繼續道:「之前胡家村出現的蟒蛇妖,也是你花錢買來的吧,只是被淨悟和尚給搶了先機,所以才又搞出這擋子事情來。」

  許一言拍了拍手掌,不得不佩服他:「做出這樣喪心病狂的惡劣事件,僅僅是為了滿足你功成名就的虛榮心。你啊,當之無愧是一個絕世的變態,恐怕魔教的教主也趕之不上吧。」

  馮余臉上的震驚轉瞬即逝,隨即便是挑釁一般的語氣,道:「你就是全部猜中了又如何,說出來有誰會信你?大家現在都是站在我這一邊的,我已經成功了!」

  許一言聳了聳肩,道:「我已經無所謂了,本來我也沒打算出來管這檔子事兒的,純粹是被人給忽悠了。不過這樣也好,教會了我一件事情,好人難做,限制太多。對付你們這種人,其實根本就用不著講什麼道理和法律。」

  馮余傲然道:「哦,那你準備怎麼做,是想要憑一己之力,對我們處以私刑?」

  許一言道:「我已經說了,這件事情我不會插手了,你們愛殺多少人就殺多少人。不過我也要警告你,別想著來碰我的家人,否則我不會善罷甘休的。」

  馮余突然想到了,笑道:「我記起來了,我哥要娶的原來是你的妹子是吧,那再過不久,我們還是一家人了。你放心,今後我們兄弟倆,會好好對待你妹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