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緣山。
逢歲晚已經在開始為洛驚禪治療了。
洛驚禪疼得滿頭大汗,牙齒咬得太過用力,嘴角都溢出一絲血跡來。今天尤其的疼,那根牽絲戲在元神里時不時抽動一下,每一次震動,就像是釘子在鑿擊元神一般,讓他有幾次都險些暈厥過去。
等到一天的治療終於結束的時候,洛驚禪衣服都徹底濕透,他座椅上都蓄起了一灘水。
他渾身難受,卻沒一點兒力氣,手指頭都難以動彈。
歪歪靠在椅背上,氣若遊絲地問:「聖君,莫非治療進入下一個階段了,今天比往常更痛。」連續治療多日,他本已逐漸習慣那疼痛,哪曉得今天突然加劇,他險些沒忍下來,若他慘嚎時恰好阮玉經過,豈不是十分丟臉。
還好,他咬緊了牙關,沒有慘叫出聲。
執道聖君緩緩鬆開繃直宛如利刃一般的牽絲戲,淡淡道:「年紀太大了,手抖。」
洛驚禪:……
絕對是玉蘭樹告的秘!他當真沒想到,執道聖君居然會這么小心眼兒,竟然借治療之機來教訓他。
洛驚禪心念一轉,嘴上立馬道歉,若是天天被這樣折磨,他哪還有精力去找阮玉。
洛驚禪:「晚輩知錯。」
逢歲晚已經起身出屋,頭也不回地說:「我豈會與無知小輩計較。」說完,人已飄出幾丈之外。
洛驚禪有氣無力地坐在椅子上,心道:你說的每個字都在計較!
然而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他本打算休息一陣後就打起精神去找阮玉,哪曉得沒多久就閉眼,再睜眼時已是次日,又到了執道聖君給他醫治的時間。
洛驚禪:……
反覆四五日後,洛驚禪終於忍不住想要向這個小肚雞腸的老男人發出抗議。
然而話未出口,對上那冰冷的視線,洛驚禪就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發自內心的懼意排山倒海一般的壓了過來,讓他元神顫慄,幾欲窒息。
冷漠如霜雪,沉甸甸地壓斷了枝頭。
他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氣,也被瞬間澆滅。
不敢反抗,便只能忍受,好不容易等到一天的治療結束,他眼皮又撐不住了,哪怕用刀割手,依舊無法抵擋來自神魂深處的疲憊。
就在他昏昏欲睡之際, 屋外響起熟悉的聲音。
「聖君,早啊。」
「聖君,你看著路,下陡坡的時候慢行。」
「慢慢,慢慢……」
洛驚禪:是阮玉的聲音。
「我來看看洛驚禪。」
阮玉在跟執道聖君說話?
「他幾天沒出來了。」
洛驚禪:是啊,我幾天沒能出來看你了。
心中戾氣升騰,眼前好似有個叫他抓不住的影子,無論他怎麼努力,入手都是一片虛無。
哐當一聲,他手胡亂揮動,將桌上的茶杯給打到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屋外,逢歲晚正說著:「他元神疲憊,已經休息了。」
就聽哐的一聲響,阮玉聽到動靜便有些擔心,腳尖兒輕輕一點兒,人已往前躍出,並語氣關心地喊:「洛驚禪,你沒事吧?」
逢歲晚微微側過臉,眼角餘光還能看見她飄起的裙擺,如水波蕩漾浮雲流淌。
他目光微沉,在原地停頓片刻後,大步離開。
等回到聽風殿,懸光鏡再次亮起。
李蓮方說靈汐回來了,且路上遇到機緣,元神已經穩定,修為再次有了突破之兆。最關鍵的是,她這次回來變得有責任心了許多,開始在秀山傳道,教授弟子們醫經。
現在,靈汐想繼續治療洛驚禪,她希望能入忘緣山,只在山腳處即可。不過她也擔心執道聖君,如果聖君同意,她想上山頂看看聖君身體狀況,給他重新定製一個身體調養的良方。
李蓮方建議聖君讓靈汐仙君來施展秘術,探查阮玉真正身份,逢歲晚考慮過後答應了下來。
這次靈汐倒沒有往常那麼魯莽任性,在回來第一時間求見聖君未果之後沉下心,幾日後才通過李蓮方表達了自己的想法,她本人並未露面。
逢歲晚略一思索,點頭答應,「讓靈汐上來。」
他的肉身的確很虛弱,需要調養,免得別人真當他老得走不動道兒,還再三要他慢行,慢行。
阮玉的身世,也得儘快弄清楚,如果靈汐的元神沒問題,由她來探測倒也合適。
片刻後,靈汐進山。
路過山腳,恰好看到阮玉在山腳的茅草屋裡收拾,她在掃地上的碎瓷片。
這兩人湊在一堆,倒是沒那麼礙眼了。
靈汐淡掃一眼,隨後目不斜視地上山,她得像師兄證明自己的價值,唯有她,才有資格與他並肩站立,和他一起守護這天下蒼生。
靈汐:「師兄,我來了。」
她面帶微笑緩步上山,步履從容,仿佛走的不是山間崎嶇小路,而是九重天上的雲中仙宮,舉手投足間,盡顯高貴氣質,風華絕代。她的每一步都精準得如同尺子量過,每一個動作,都完全符合師兄的要求。
然後……
一刻鐘時間才走到半山腰,逢歲晚醒後先給自己泡了靜心凝神的茶,接著又下山替洛驚禪治傷,回來後還跟李蓮方交談了一陣兒,清醒的時間早就過去大半。
靈汐走得慢,他也懶得催促,視線一直往山腳的位置瞟,腦子裡總在想,他離開後,阮玉進了洛驚禪的屋子,他們倆,現在在做什麼?
他靈氣不應動用。
神識則更不能用。
但也不是完全沒辦法知道,忘緣山的靈植都是他的眼睛,他想要知道,立刻就能看見。甚至於,玉蘭樹它們還能替他取影,將小茅屋裡發生的一切都記錄下來。
可他不能吩咐靈植去做這樣的事。
他關注阮玉做什麼?
她與誰在一起,做什麼,都跟他沒半點兒關係。
想著想著,都沒注意面前的靜心茶都喝了見底,逢歲晚揉著眉心道:「阮玉今日的修煉完成了?」
玉蘭樹適時鑽出來,並在他識海離說:「她跑完了呀。」
逢歲晚又抿了口茶:「我看她今晨氣血上涌,聲音微啞,口角生瘡,上火不輕,她必又吃了腥辣肉食。傳我口令,讓她抄十遍靜心法經。」
玉蘭樹:「這捉賊要捉髒……」好不容易鼓起勇氣要給阮玉求下情,結果被執道聖君輕飄飄一眼給看沒了,改口道:「好的,好的,讓她抄,讓她抄。」
「靈汐元神看起來沒什麼異常,已經穩定下來了,既如此,告訴李蓮方,尋源術就交給靈汐,讓他們替靈汐護法。」
將事情交待過後,逢歲晚皺眉,低頭一看。
直到這時,他才注意到,杯中早就沒了茶水,而旁邊的玉蘭樹枝條上掛著茶壺,這會兒忙不迭地說:「我給聖君添茶。」那聲音在他腦海中迴蕩,他都能聽出裡頭隱藏的笑意。
茶都喝光了,他都沒察覺,端著空杯子,抿了又抿。
心不靜。
好似有隻叫阮玉的兔子,在他心裡亂蹦。當什麼兔子,安安穩穩做個蘑菇不好麼?
實在要在他心裡呆著,就規規矩矩地在角落裡當蘑菇。
想到之前阮玉被他變成蘑菇,逢歲晚嘴角不由自主地勾起,他一邊微笑一邊往床邊走,上床,直至躺下陷入沉睡,嘴角上笑容都還未斂下,顯得心情不錯。
玉蘭樹:……
它是親眼看著聖君變臉,上一刻還臭著張臉,不過眨眼之間,又帶了笑。
也不知道想到了什麼,心情這麼跌宕起伏。
哦,聖君都到睡覺時間了,靈汐仙君還在爬山呢。
玉蘭樹:趕緊把消息傳過去!
正保持著完美儀態,從容上山的靈汐仙君花容失色,「什麼,師兄已經昏睡了?時辰還未到呀。」
玉蘭樹舉起小紙板:「聖君現在醒得比以前早一些。」
睡的時辰也是有變化的咯。
靈汐臉上的笑容都險些維持不住了,她……
早知道,她就走快點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