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的一下,正興致勃勃的阮玉感覺臉上一涼。緊接著,意識下沉,她陡然睜眼。
這是被潑了一盆涼水嗎?
伸手抹了下臉,又感覺自己胸口濕透,阮玉連忙翻身爬起,將領口的衣服扯著抖了抖,說:「你幹嘛潑我?」
胭脂老祖立在盆中,語重心長地道:「年輕人,要注意節制啊,對身體不好。」
「啊?」阮玉這才發現自己皮膚居然有了一些細微的裂紋,特別是手心,粗糙還裂口。
「我怎麼了?」渾身上下針扎一樣,說疼又不算太疼,可難受得很,像是捅了螞蟻窩,惹得數不清的螞蟻在身上爬。
「神識太強,肉身境界跟不上。」胭脂老祖打了個比方,「瓶子裡裝了太多東西,即將撐破,懂了嗎?」
阮玉的神識本就古怪。
裡頭好似有很多地方處於封印之中,如今,卻是封印一點點解開。
然而她的修為只有元嬰期大圓滿,快要容納不下那樣強大的元神了。
「你突破就能行。」胭脂老祖給出了解決方法。阮玉的修為境界是被她自己壓制的,她只需主動突破,被天雷劈上一劈,達到出竅境就能化解。
阮玉頭搖得猶如撥浪鼓,「出竅就不能進古秘境了,不行不行。」
胭脂老祖哼了一聲,「那就忍著!」
阮玉苦著臉說:「行!」也沒到難受得不能忍的程度,她忍得了!
就是衣料摩擦時更難受,恨不得伸手去撓。
可她總不至於不穿衣服,這會兒倒是有點兒懷念忘緣山上的不老泉了,泡泉里肯定舒服得多。
「我是說忍著別神交!」胭脂老祖吐了個水泡,「聽到了沒有。」
阮玉:……
她用同樣的語氣吼涼亭里的逢歲晚:「你聽到沒有!」
直到此時,阮玉才注意到逢歲晚今日的不同。
神念交融的時候,是彼此的神魂氣息融合在一起,因此她還真沒注意,今日的逢歲晚穿的是黑白混雜的衣衫,氣質跟平時也大相逕庭。
他衣領都拉開了少許,露出了精緻的鎖骨,頭髮隨意披散,人倚在涼亭柱上,因膚色過於蒼白,顯得唇紅如剛飲過血。
似乎感覺到她的神念窺探,亭中人突兀抬頭,眼神炙熱如火,好似有烈焰在目中熊熊燃燒。
這是——夢魘之中的莫問啊!
明明是一個人,卻又不像一個人。
阮玉心噗通噗通地跳。
夢魘里的他,受到太上忘情的影響很小,他記得愛。
難怪,難怪剛剛會那麼強勢的包裹她,好似拋下了一切規矩束縛,毫無保留地跟她糾纏在一起。
所以,即便沉入夢魘,魂牽夢繞依舊能將他們的神識相連。
「你又昏睡了?」阮玉問:「是不是元神消耗太大,被魘氣鑽了空子?現在怎麼樣了,很疼吧。」
她還記得逢歲晚離開涼亭前,消耗大量神識帶她看清了萬花谷現在的真面目。
整個萬花谷被拖入虛空,他們這些人,被捲入了一場陰謀。
哦,之前胭脂老祖一直沉睡,怎麼都喊不醒,她都沒來得及將這個消息告訴它。
阮玉連忙說:「你等等,我先把這事告訴老祖。」
說罷神念退出,剛要張口,待看見老祖又成了盆里的一條翻肚皮的死魚後,阮玉不信邪地晃盆,「老祖,老祖?」
又睡死了?
阮玉無語。
不過老祖都不擔心,想來也沒什麼大問題,真出事了,它兜得住。
阮玉將盆放到一邊,還往裡面扔了根水草。接著才神念內視,對著逢歲晚一頓噓寒問暖。
「你冷不冷,我給你弄個小火爐。」涼亭桌邊多了個小巧的爐子,上面還溫了一壺酒。
「這些都是特別有名的美食……」桌上出現美食,很快擺滿一桌。
「你這衣服好薄呀……」他身上又多了一件雪白披風,就連頭髮也被她用木簪束起,原本逢歲晚是有些不悅的,那樣規規矩矩地梳著髮髻,不又成了白天那幅模樣。
只是她的手指在他發間穿梭時,心裡的不適被暫時壓下,使得他沒有發作。
「好了,你要是披著頭髮,吃東西的時候頭髮會掉進菜湯里。」——別問我是怎麼知道的。
逢歲晚:……
煩躁的心一下子就平靜下來。
他嘴角一勾,看著阮玉的眼睛在發亮,像是在說——你說的都對!
阮玉說:「嘗嘗呀。」
她嘴角疑似有晶瑩的液體,讓逢歲晚忍不住笑出了聲。
識海里出現的東西,都是她神念凝聚而成,也就是說,她在那憑空想美食,居然想得流口水了?
「一起吃。」
孰料對面的阮玉猛搖頭,「這些是京城最貴的那家全素齋,我知道你不愛吃肉食,這些都是素菜做的。」她還扯了兩下頭髮,「我絞盡腦汁才回憶起這麼多!」接著伸手比了個一,「畢竟我也只吃過一次。」
相比起吃一桌子素菜,她更喜歡吃火鍋呀。
本來笑吟吟的逢歲晚唇角依舊微微上翹,然眼眸里已有了冰雪。
「第一次見時,我吃過了小餛飩。」
不吃肉的是白日裡那個他。
不是夢魘里的他。
他放下手中白玉箸,說:「我現在是莫問,只是莫問。」不知為何,他現在只想做莫問。
那個在夢魘里,被魘氣侵擾,性情大變,對天地已經充滿惡意,卻仍記得那份愛的莫問。
「為什麼呀?」願意滿足他任何要求的阮玉搖了下頭,說:「不要。」
光線陡然一黯,陰風乍起。
他足尖兒用力,踏碎了腳下的地磚。
他不想嚇到她,努力克制心中怒火,儘量讓自己的臉顯得不那麼猙獰可怕,聲音里透著一絲卑微的祈求,「不為什麼,就叫我莫問,好不好?」
劍道至尊逢歲晚已經沉睡,而他,只是夢魘里被無數魘氣侵蝕,飽嘗了人間痛苦的莫問。
他們是不一樣的。一個理智且清醒,而另一個……
他眼底的瘋狂再也壓不住,突然伸手,拽緊了阮玉纖細的手腕,聲音冷冽,明明是詢問的語氣,卻好似暗藏殺意,「好不好?」
「我可以叫你莫問,也可以叫你逢歲晚,我還想叫你相公、聖君、仙尊、老傢伙、狗男人等等等等。」阮玉一點兒也沒被現在的逢歲晚嚇到,哪怕他眼神陰鷙,像是要把她生吞活剝了一樣。
「被魘氣折磨的時候是你,清醒冷靜的時候是你,惹我生氣、逗我開心、在夢域裡跟我摟摟抱抱,現實中又罰我抄寫門規的……」阮玉的手被捏得很疼。
她沒有掙扎,任由逢歲晚捏著她的手。
她還將自己另一隻手伸過來,輕輕撓逢歲晚的手背。
「不要懷疑自己,他們都是你。」
「清醒的時候,你變得冷靜理智,可元神受到的影響不存在了嗎?就好似水滴融入大海,不代表水滴會消失,它其實一直在呀。」
阮玉聲音很甜,她笑容更甜,手裡不知道哪抓了一根狗尾巴草,就在他手背上撓啊撓,「你懷念當年那外出歷練的時光,那是你僅有的星點兒自由,所以在夢魘里,你是莫問。但我覺得,那只是你的一段人生經歷呀,等你經歷多了,就不會再沉浸在那僅有的自由里。」
察覺到他的僵硬,阮玉繼續道:「所以,你可以是莫問,也可以是逢歲晚、狗執道、以及……我的道侶。」
逢歲晚很冷,陰冷遍布他的元神。然而,他們雙手交握的地方仿佛有一座火山,岩漿滾滾而來,將溫暖傳遞到他僵冷的軀體。
他其實已經被安撫下來了。
然而,嘴上仍不甘的說:「他忘了你。」
太上忘情,讓他忘記愛你,哪怕跟你結道侶,結契,也只是負責。
阮玉點點頭:「對哦,就像話本子裡那些渣男,我只給你個名分,我愛的是別人,是我的小師妹靈汐啊……」
逢歲晚蹙眉,還是忍不住小聲辯解了一下,「他也沒愛別人。」
阮玉:「我說話本子啦。」
她起身,原地消失,下一刻,人已坐在逢歲晚懷中,「我知道逢歲晚沒有愛別人。」
她伸出雙手,攬住他的脖頸,「也沒有真的忘記愛我,一直在掙脫太上忘情的咒言,一次次被鎮壓忘卻,又會一次次想起,對嗎?」
被那雙霧蒙蒙的眼睛盯著,逢歲晚說不出一個不字。
他剛點頭,阮玉就飛快地親了一下他的臉,並湊到他耳邊問:「所以,你現在想我叫你什麼?」
「相公……」她嬌聲喚他,身子在他懷裡好似軟若無骨。
逢歲晚好似被烈焰在炙烤,他難以克制,想要狠狠掠奪。然而這一次,阮玉飛快地抽離了神念,她雙眼紅彤彤的,聲音帶著點兒哭腔,「不能在合修了。」
再修,我整個人都要裂開啦~
逢歲晚:……
你點的火,現在喊我忍住?
注意到涼亭里突然出現了個冰窖,逢歲晚斜睨一眼阮玉,隨後起身,慢吞吞地坐在了冰窖之中。
阮玉雙手合十,可憐巴巴地求饒:「相公,我錯了。」
原本繃著臉的逢歲晚眼神柔和下來,「恩,你先出去吧,我自己靜靜。」
他心頭苦笑,除了默默忍受還能如何?
他又不可能生她的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