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霧舟一愣,凝著眼前眉目飛揚,神色凜然的女子,仿佛在瞬間看到了另一個太子殿下。
「母親,這件事,我只相信你們。」她轉眸看著慕青,目露祈求,「母親也信女兒一次吧。」
慕青久久沉默,撇過臉不看她,腦海中思緒翻湧,猶豫不決。
半晌,左成賀悄無聲息伸出手來,攥緊她廣袖下擰成拳的纖纖玉指,「顏顏說的,其實沒有錯,即便將黑甲衛留在皇宮又如何,對方可是有五萬人。到時,別說東宮,整個天陵,都會為他們所掌控。」
見慕青終於轉過臉來,左成賀捏了捏她的指尖,「我來天陵的時候,帶了五千人,有兩千人在城內,此時,都已經在宮門外候著。」
他眸底閃過一抹讓她熟悉的銳氣,「一旦宮裡有了動靜,我的信煙一起,就會馬上衝進宮門,直奔金鑾殿保護顏顏。」
「連你也要我去?」有了他的承諾,慕青還是猶豫,可神色開始有了鬆動。
知道左成賀早有部署,她的心安定了一些。
左成賀滾燙的體溫透過掌心,捂暖她冰涼的手,他的聲音似乎有一種魔力,能撫平她的不安,「別怕,有我在,絕不會讓咱們的女兒出事。」
喉間一片酸澀,慕青的視線逐漸模糊。
她垂下眼緩了緩,再抬眸時,已是釋然,「……你也要小心,照顧好自己。」
這便是同意了。
左成賀和左傾顏相視一眼,心領神會。
「沈統領,帶我母親從南宮門離開,離宮後不論發生什麼事,務必按照我的吩咐行事,如有變數,聽從母親調令。」左傾顏取出黑甲衛兵符,塞進慕青手心,「母親,萬事小心。」
慕青一旦作了抉擇,便不再猶豫,她收好兵符,「知道了。」
連慕青都點頭了,沈霧舟只能應下,對這位太子妃毫不遜色於男子的勇氣和謀略,打心眼裡覺得佩服。
四宮門原本由衛鳶手中的御林軍掌管。
在劍雨帶話讓太子妃寫信請葉輕分兵回援的時候,太子妃卻讓他不斷找御林軍的麻煩,想辦法逼著衛鳶答應將南宮門交給黑甲衛掌控。
原以為以衛鳶倨傲冷漠的性子不可能會答應,可太子妃卻篤定,衛鳶最後一定會妥協。
雖然結果正如她所料。
可他仍有一瞬間覺得,太子妃防備過甚。
竟原來,她是防著今日這一手。
也就是說,她早就懷疑杭相了……
這時,黃芪過來稟報,「太子妃,七皇子快要練完琴了,要留午膳嗎?」
左傾顏平靜的面容流過一抹深銳,「當然,午膳和晚膳,都留。」
黃芪有些為難,「可是七皇子從未在這裡用過晚膳……」
「就說,今日是郝岩生辰,請留下一起陪郝岩慶生。」左傾顏沒有看黃芪的表情,頓了頓,又道,「順便將宮中其他的幾位皇子也一起邀請過來。」
寒意突然從腳底竄起,黃芪猛地抬眼,下意識問,「他們要是不來呢?」
左傾顏終於回眸,此刻,她背著光負手立於宮帷深重之處。
一雙美目微微腫脹,可身上散發的凌然威勢卻震得黃芪幾乎不敢直視。
她的聲線平緩,卻似潑水成冰,漫著氤氳寒氣,「你親自去請,把東宮的黑甲衛一併帶去,若是害怕不願意來的,就連同他們的母妃,一起請過來。」
「請」字咬得極重。
黃芪眸光顫了顫,鄭然應下,疾步離開。
左傾顏又道,「父親,母親和黑甲衛離開後,讓你的人換上黑甲衛的衣服,從南宮門進宮。」
知道她心有成算,左成賀將多餘的話吞入喉間。
「好。」
凝著三人匆匆離開的背影,左傾顏緩緩踱步來到檐廊下。
鋪天蓋地的雨絲反射出細密光亮,時不時飛落在臉上,冰涼一片。
分不清是雨,還是淚。
一直守在門口的凜羽撐了一把傘跟著,卻不敢靠近她,生怕驚擾她的寧靜。
她駐足在長廊玉階的盡頭,抬眼眺望無邊蒼穹。
曜日不現,朝霞不顯。
東陵的天空,僅餘沉靄積雲,風雨飄搖。
「凜羽,去請衛鳶統領來東宮見我。」
……
杭秋水的書房是一棟雙層的矮樓。
書房內,軍機秘要,古籍孤本,醫書寶典、甚至連部分重要城鎮的關隘城防圖一應俱全。
書房外懸掛著數十個鳥籠,隨時等候歸來的信鴿。不識字的啞女每日餵養信鴿,尤靖進京前,杭秋水與陽城的聯繫,全靠這些信鴿。
這些年,杭秋水與馮越一直有所聯繫,他心中有所圖謀,而馮越掌握著十五萬駐軍和日漸繁華的陽城,他多次明里暗裡試圖將馮越拉到他的陣營,卻屢遭拒絕。
直到從杭春山口中得知,皇帝暗中派衛鳶離京調兵,他知道,他苦等多年的機會,終於來了。
可是當時燼王尚在京中,馮越人在陽城,他鞭長莫及。
不得已,他只能孤注一擲,匿名向顧千殤寫了一封信。
在信中,他將自己對馮越的所有了解盡數寫下,包括,馮夫人每月十五,都會前往無岩寺拜佛。
萬幸,他賭贏了。
顧千殤果然沒讓他失望,不但抓准機會成功策反了馮越,而且還以忠勇侯十萬駐軍為餌,將祁燼誘騙出京。
自他從尤靖口中得知馮越的計劃,他就一直在等,等著陽城的噩耗傳來。
冬蟲蟄伏,驚雷復醒。
皇天不負有心人,他的願望,終於成真!
以他對馮越的了解,顧千殤殺了馮越妻子,馮越一定會伺機報仇。到時候,他扶持談兒上位,再聯手馮越收攏東陵兵權,傾一國兵力,就算不能徹底將顧千殤趕出東陵,至少也能與其分庭抗禮,劃界而治!
屆時,再讓談兒娶了馮越的寶貝女兒,許以皇后之位,東陵便是他杭家人的天下!
杭家這些年對外總以醫學世家的形象示人,不僅是外頭的人,就連大多數杭家人,都以為身為皇帝心腹,穩坐太醫令之位十數載的杭春山,才是杭家家主。
唯獨杭家幾兄弟心裡清楚,將自己掩於杭春山光環之下,在鍾贇之跟前伏低做小,處處謹慎的杭秋水,才是杭家真正發號施令的人。
就連杭春山本人,從小也對這個足智多謀的三弟欽佩不已。他一直堅信,終有一日,杭家在杭秋水的帶領下,必然能青雲直上,甚至,俯覽九天。
「三弟,黑甲衛護著慕青從南宮門逃了。」
窗外,狂風怒吼,烏雲密布,緊閉的窗柩被震得吱吱作響。窗縫有風拂入,撩起燭火搖曳,在高大的書架上投射出斑駁的光影。
一個風韻猶存的女子斜倚在書架下,手裡拈著一朵紅艷綻開的海棠,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一出事,那個女人便丟下女兒自己逃了,嘖嘖……」
尖利的指甲刮過柔嫩的花瓣,一揪一扯,花瓣片片起舞,飛墜落地。
「別髒了我的書房。」杭秋水薄涼的警告聲淡淡響起。
女人抬腳,重重地碾著地上的花瓣,似是發泄著什麼。
將那花瓣碾得不成樣子,她緩緩直起身,走到窗前,望著窗外狂風暴雨的景象,輕聲說道,「你們答應我的事,可別忘了。」
「只要你明天上朝好好配合我們,事成之後祁天威的命,隨你處置。」
聞言,她滿意地側過頭睨了他一眼,「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