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9章 本心

  天禹山密林日影斑駁,鐵馬金戈,草掩屍骸。

  風拂過,血光浮沉,山河失色。

  一聲聲氣沖九天的廝殺吶喊不絕於耳,裹挾著氣吞山河的壯志豪情,陣陣迴蕩在山谷寂林之間。

  磅礴的殺意和毅力,驚起山間飛禽走獸,也震撼了攀爬至頂氣喘吁吁的追兵。

  這是狼狽逃竄的祁燼第一次正面迎擊,消耗了六天後,彼此心中戰意皆是到達鼎沸。

  圖窮匕見,不死不休!

  隨著日升日落,夕陽西沉。

  血色瀰漫的天禹山頂,籠罩在一片慘絕人寰的腥味之中。

  屍橫遍地,斷臂殘肢,七星衛、葉家軍、東西南駐軍的屍身交疊倒地。

  血色交匯,融成細流,淌入石壁下的靜靜凝視一切的湖泊,沁入默默洗髓侵吞血色的雨後淤泥。

  馮越和忠勇侯聯手,對上祁燼仍只是勉強打個平手。

  幾位駐軍統領有備而來,將武義侯和蕭染漁歌等人死死纏住。

  七星衛和葉家軍論武藝戰力皆在駐軍之上,可敵眾我寡,是永遠改變不了,也是最致命的劣勢。

  藉助地利,他們以不到兩萬五千人的兵力,與來勢洶洶猶如蝗蟲一般的十五萬駐軍纏鬥了這麼多天,已是竭盡全力。

  營地里的儲備本就不多,此時皆已消耗殆盡。

  沒有箭矢,沒有石塊的阻攔,敵人源源不斷攀上陡壁。

  駐軍輪番耗盡七星衛和葉家軍的體力。

  尤其是經歷了兩番殊死搏鬥的葉家軍,經過一日一夜的廝殺,死傷慘重,幾近全軍覆沒。

  眼看駐軍越來越多,烏壓壓的人群從山道自下而上攀上來,武義侯一把抓住漁歌,「準備一下,現在,就是突圍最好的時機!」

  漁歌雙目猩紅,喘著粗氣,「侯爺帶著殿下走,我們攔住……」

  「這次突圍,必須是悄無聲息地走!有我在,馮越才不會發現端倪,你帶著太子殿下,人數不能太多,立刻從小路下山!」

  人少,又逢暗雨夜,隱匿起來更方便。

  漁歌一滯,猛地看向滿臉是血的武義侯,此時的他胸口不知什麼時候被劈出一道長長的血痕,隨著鮮血泊泊流出,他黝黑的臉色慘白一片。

  「侯爺!?」漁歌目露猶豫,他知道,殿下絕不會答應。

  「少說廢話!先把你們當中武功最好的人集中起來,暗中分配好人手,靜待時機。」

  武義侯一刀將人劈成兩半,面色凌厲推了他一把,「快去!」

  漁歌用力頷首,轉身吹了個響哨,七星衛中有品級且還能挪動的,都且戰且退,盡數往他身邊聚集。其他人聞風而動,掩護他們的行動。

  此時,隨著一聲風鳴長嘯。

  祁燼一劍帶起凜冽的破風之聲,逐漸暗沉下來的天空猛然出現一道銀芒劍光。

  劍光在半空中一分為二,化作兩道弧線,撞向馮越和忠勇侯兩人!

  馮越砸在石壁上,口中鮮血狂嘔。

  忠勇侯面色同樣難看,只覺氣涌丹田,內息紊亂,卻是心有不甘。

  他眸光陡然一厲,點足頓在一棵勁松之上,整個人飛彈而起,手中長刀劈星斬月凌空甩出!

  祁燼似有所料,如鷹隼的眸子掠起凜冽殺氣,內力洶湧灌入右手,軟劍疾馳,快如閃電——

  眾人面色大變。

  祁燼居然不管那力拔千鈞飛馳而來的長刀,軟劍直襲忠勇侯命門而去!

  噗——

  忠勇侯還來不及問出心中驚疑,已被祁燼的銀芒軟劍貫穿心臟!

  於此同時,祁燼也因內力耗盡重重從半空落下。

  他迎著飛來的長刀,身體竭力一擰。

  飛來的一截長刀刺中祁燼肩胛骨!

  距離心肺,僅差一寸。

  下一刻,他被那力道撞得倒飛而出,鹿皮靴在泥地里擦出一道深沉黑線。

  終是卸下所有力道的時候,長刀已經穿過肩骨,後背露出一截血淋淋的刀尖。

  七星衛見狀紛紛飛撲上前,拼死擋住想要趁機給祁燼致命一擊的駐軍。

  突然,一道身影飛向好不容易爬起來的馮越。

  馮越眼睜睜看著忠勇侯當場暴斃,瞳孔一陣猛縮。

  險些克制不住心臟的顫動,更沒料到武義侯會突然出手。

  「啊——!」

  武義侯當胸一腳,踹得他猛地摔出去,噴出一口血。

  還來不及拭去嘴邊鮮血,武義侯的長刀狠戾帶著劈天裂地之勢,當頭斬來!

  馮越只得在泥地里打了個滾,驚險避開。

  還未站穩,他連聲厲喝,「快,上火弩!」

  原本他不慾火燒山林,可是,不能再拖了。忠勇侯已死,西南駐軍群龍無首,他需得儘快騰出手來控制住他們,將燼王徹底留在這裡。今晚,絕不允許有任何變數!

  馮越話音一落,早有準備的駐軍弩箭手一字排開。

  「你這不忠不義,背主叛國的狗賊,老夫今日就要拿你馮越的狗命,祭奠死去的將士和無辜被屠的東陵百姓!」

  剛被親衛扶起,武義侯怒罵聲就劈頭蓋臉襲來。

  馮越無視他的謾罵,冷然揚聲,「放箭!」

  武義侯鎧甲殘破,滿身血污,見到因中箭被灼燒得滿地打滾嘶吼的將士們,頓時瞠目欲裂,長刀連連揮開疾馳的弩箭。

  看著他身後密密麻麻多得數不清人數的駐軍,仰天長嘯一聲,「今日,只要有老夫在此,你們和顧千殤的陰謀,絕不會得逞!」

  這時,剩下的葉家軍和七星衛自動自發紛紛沖向他的方向。

  如同對面的弩箭手一樣,一字排開,在他和祁燼身前立起一道肉牆。

  明明是一具具血肉之軀,可對面的駐軍,卻仿佛看到了一道鐵骨錚錚的銅牆鐵壁!

  蕭染身上的白衣也早已沾滿血漬,他一腳踹飛敵軍,抬眼看著烏壓壓混雜的火把和人頭,視線最後停留在手握長刀,神色凌厲的武義侯身上。

  他久久不發一語,眸底卻一片肅然崇敬。

  想起當初自己在城南醫館門口,還曾對著武義侯大言不慚,要與人家比刀,當時祁燼罵他班門弄斧,他還不服了好長一段時間。

  今時今日他才知道,真正的刀法比試,比的不是招式,不是力道。

  而是,握刀者本心。

  當初他明知林家所作所為不得人心,卻顧及親情,為了包庇兄長不得已拔刀,違心而戰。

  所以,他未戰先輸一籌,以至於祁燼只用一句話,就徹底擊潰了他的心理防線。

  自此,每到拔刀之時,他總會怯戰,總會猶豫,總比旁人慢了半招。

  醫館門前那一場對峙,他身上沒有受傷,心卻重傷難愈。

  如今再看武義侯的刀,他為忠義而拔,為天下而戰,亦是遵從本心而戰。

  這樣的人方才做到刀魂一體,斬將破軍!

  從前,他沒有領悟破軍刀要義,即便是將破軍刀練到極致,像武義侯這樣的前輩,他這一輩子,都難以匹敵!

  仿佛察覺到他的注視,武義侯轉過頭來看向蕭染,抹去嘴角腥甜。

  「蕭橈沒看錯你。破軍刀法,你已深得精髓。」

  這幾日,他一直暗中觀察蕭染,發現眼前的人確實與當初的林染風不可同日而語。

  蕭染拱手,眸底平靜無波,「多謝前輩誇讚,我的刀法跟義父和前輩比起來,還差得遠。」

  「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總有一日,你會超越我們這些老骨頭。」

  聞言,蕭染笑笑不作聲。

  「你們,想幹什麼?」

  察覺到兩人對話中的暗流涌動,祁燼咬緊牙關,發狠似地一把拔出肩上那柄長刀尖刃。

  霎時,鮮血噴濺,痛得臉色煞白。

  「太子殿下!」

  一直被蕭染護在身後的張瓊上前想要扶他一把,卻被他側身避開,雙手僵在半空。

  所幸此刻,沒人理會她的尷尬。

  祁燼捂著肩胛骨慢慢坐起身子。

  一雙淬了寒霜般冷冽的眼眸顫動不已,危險眯起,「本殿命令爾等,退下!」

  一聲厲喝,因失血過多而脫力的身體如置冰窖,祁燼不敢再運氣,微微閉目平復心中翻騰的情緒,睜開眼時,眼底鋒銳斂退,唯余深潭般的墨色。

  「本殿說了,全都退下!!」

  那眼神里,還夾雜著一絲無可辨認的憤怒和無奈。

  可這一刻,平日裡對他唯命是從的所有人......

  沒有一人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