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刀蒙面人比開陽先一步翻出小窗,快速沿著九曲迴廊的內沿奔走。
手臂上流出泊泊黑血,所幸,他對宮中的路頗為熟悉,一拐一晃,避開了身後追逐的影衛,躲入假山後又攀過一棵百年老樹。
突然,樹後探出一隻手拍中他肩膀。
「怎麼才來,走這邊!」
長刀蒙面人猛地回過頭,隱在樹後等他的竟然是一個陌生的內侍。
只見那內侍一臉嚴肅地看著周圍,似在查看後面有無追兵。
「動靜鬧得太大,還驚動了皇后,那邊不能去,燼王讓我來接應你,快!」
蒙面人瞳孔驟然縮了縮,手中的刀下意識握緊,正猶豫著要不要除掉他。
不遠處,忽然傳來急促細微的腳步聲。
兩人臉色微變,內侍掃了他一眼,當機立斷,「我去引開他們,你往那邊走,上左家的馬車,大小姐會將你送出去!」
見內侍頭也不回地往前走,左家的馬車離這不遠,就停在巷尾空地處。
聽到這個熟悉的名字,蒙面人下意識將臉上的面巾扯高了些,沒有握刀的手也抬了起來,若有似無地擋住自己的眼睛。
此時,聽著身後雜亂的腳步聲,手臂上的麻痛感讓他眼前微微發黑,腳步也有些虛浮。
蒙面人屏息朝馬車掠了過去。
不由想起與自己同時出現在書房的那個黑衣刺客,顯然,祁燼的內應錯把他當成了自己人。
可是,祁燼為何也想要祁天威的命?
他接近馬車,凝神回顧著剛剛的情形。
記得那個刺客手裡明明還拿著北戎禁軍的彎刀……
一開始,他還以為是北戎王暗中派來的人。
如今想來,祁燼根本不是真的要殺祁天威。
他的人拿著從北戎禁軍手裡繳獲的彎刀行刺祁天威,顯然是想嫁禍北戎人!
難道,祁燼想破壞和談?
這到底是為什麼......
還沒來得及想明白,就遠遠看到左傾顏撩簾而出,探出頭來,朝他招了招手。
來到近前,趁著左傾顏轉身察看後面追兵,蒙面人當機立斷鑽進車廂。
左傾顏隨手將馬車坐墊翻開,眼睛還望著窗外,嘴上急聲道,「快躲進去,現在不能立刻出宮。」
宮裡接連出現刺客,如今四大宮門定是戒備森嚴,此時想要出宮,難如登天。
蒙面人從善如流躲進去,左傾顏轉身幫忙蓋上軟墊,突然聞到馬車內濃郁的血腥味,本想查問他的傷勢。
忽然,她的目光落在蒙面人按在車壁沿還沒來得及縮回的手上,頓時一怔。
她常年替人看診斷脈,見過各式各樣的手。此人的手皮膚粗糙,膚色也略呈小麥色,皮膚紋路上的細微褶皺也全然不像一個年輕人。
這根本不是開陽!
腦海里嗡一聲響,她聽到自己劇烈的心跳聲。
目光掃過那人置於腰間的長刀,她定了定神,假裝什麼也沒有發現,拿起軟墊蓋上。
這人到底是誰?
開陽為何至今還沒過來,不會是出事了吧!
她的眼神不斷閃爍,心亂如麻。
藏匿在裡面的蒙面人,同樣沒有錯過她一瞬間動作的猶豫。
就在她欲掀簾而出的時候,軟榻下忽然傳來蒙面人低沉的聲音。
「站住,祁天威身邊的影衛武功極高,你們派去的人怕是要有麻煩了。」
左傾顏的背影一頓,猛地回頭看向靜置的椅榻處。
張了張嘴,沒有說話。
剛剛她不過是猶豫了瞬間,就已被他察覺到了。
此人當真敏銳至極。
而這個聲音,她從未聽過。
請神容易送神難。
若是她就這麼走了,被人發現有刺客躲在左家的馬車裡,她一樣有麻煩。
更何況,他既然開了口,想必是沒打算放她離開了。
裡面的人安靜了一會兒,聽不到腳步聲,便知左傾顏立在原地沒有離開,又道,「影衛劍中有毒,你替我解了毒,我立刻離開,絕不連累你。可你若是不願,我也只好殺了你,黃泉路上也有個伴。」
兩人之間隔著一塊厚實的軟榻。
可這人氣息極其沉斂,聽起來十分危險。
左傾顏毫不懷疑,此刻的他絕對有能力跟自己同歸於盡。
她眸子裡思緒翻湧著。
事出突然,祁燼沒有詳說他的計劃,只是讓她出宮的時候見機行事,若是事情順利,將開陽趁機帶走,若是動靜太大,就將開陽藏在車裡,自己則先回眷棠宮避風頭。
一個陌生人的話,她當然不信。
皇帝會見北戎國師,身邊定是守衛森嚴。祁燼不可能讓開陽一個人犯險,即便是讓他犯險,也必會為他準備好退路。
而她這裡,不過是其中一條。
這般想著,她的內心也鎮定下來。
可是,這人知道她能救他,說明,他是認識她的。
對於這個突然出現在宮中,只憑單槍匹馬一腔孤勇,就想要祁天威性命的人,她還是挺感興趣的。
「小姐!」黃芪提著一食盒桂花糕匆匆走來。
蒙面人聽見黃芪的聲音,開口道,「考慮好了嗎?別讓她進來。」
「她是我的護衛,不讓她進來,我怎麼知道解了毒後,你會不會恩將仇報把我殺了?」
軟榻被微微抬起一條縫,那蒙面人嘆了一聲,似是妥協。
「也罷。」
黃芪掀開車簾聞到血腥味,還以為是開陽回來了。
等左傾顏掀起坐墊,看到裡頭的人後,她忍不住凝眉,隨即拔出袖中匕首,警惕地盯著他。
「你是何人!」
坐等開陽的時候,她才想起小姐要的桂花糕忘了拿,沒想到這一來一回的功夫,車裡就裝了個陌生人。
那人沒有理會她,逕自彎著腰站起身,背對著左傾顏快速脫下染血的黑衣。
露出裡面一身宮中內侍的服飾,不過,內侍服手臂處也已經沾了很多黑血。
這人連宮中內侍的衣服也準備了,顯然是有備而來,可他怎麼混進宮的,難道是北戎人?
左傾顏的眼睛落到他遮面的黑色頭巾上。
鼻樑以下的臉都被黑面巾遮擋得嚴實,可是那雙眼瞳,足以證明他不是土生土長的北戎人。
左傾顏取出馬車裡常備的藥箱,拎起剪子,「手臂的衣服要剪掉。」
「嗯。」
那人眼睛分明沒有看她,卻似乎能洞悉她的每一個神態。
「想看我的長相?」他忽然問。
左傾顏指尖微頓,就見他乾脆地解下自己的黑色面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