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大佬

  舒鳧忍不住懷疑,即使她的性格與原主截然相反,卻還是繼承了她衰運纏身、諸事不順的悲劇命格。

  她不知道自己中了個什麼毒,藥丸是不是管用,自然不敢大意,只好像一根棒槌似的,直挺挺地橫躺在柳如漪臂彎里。後腦勺枕著溫香軟玉,內心卻不禁悲從中來——可憐她兩輩子第一次被這麼漂亮的男人抱,卻一點都顧不上臉紅,因為她的臉已經被毒氣燻黑了!

  你媽的,為什麼。

  「得罪。」

  柳如漪一手攬住她,順勢單膝落地,單手將鳳首箜篌在膝上一架,五指一抹,閒閒撥出了一串大珠小珠似的清越琴音。

  舒鳧不得不承認,他不說不笑之際,認真迎敵的風姿十分優美。但轉頭一看,只見一人(齊雨薇)、一鬼(田馨)、一貓(大黃)大眼瞪小眼,構成了一個詭異的等邊三角形,她又覺得這畫面讓人沒法認真。

  ——媽呀,她從未見過如此奇葩的修羅場!

  話雖如此,但她能理解田馨的心情。

  殺身之恨,奪貓之仇,生生世世,不共戴天。

  必須的。

  「大黃,你快回來!」

  田馨扯開嗓門高喊道,「你忘了嗎?當年我在山裡撿到你,帶著你走南闖北,每天三條小魚乾,省吃儉用把你餵胖了二十斤!你就算忘了我,也不能忘了你身上的肥肉啊!」

  齊雨薇忙不迭地搶話:「金釧兒,別聽她胡扯。你是我們齊家豢養的靈獸,從小在我身邊長大,吃的是山珍海味,睡的是錦緞綾羅,哪有她說的這麼寒酸?」

  舒鳧插嘴道:「既然你過得這麼好,那你還意難平個屁啊?」

  齊雨薇:「閉嘴!」

  舒鳧:「閉你老……算了,令堂無辜,閉你老父吧。你看看你,在外人面前擺小姐派頭,在齊大小姐面前表演庶女苦情,一邊享著齊家的風光,一邊委屈自己不夠風光,戲都讓你一人唱全乎了。小丫頭片子咋還有兩副面孔呢?你累不累啊你?」

  齊雨薇:「我叫你閉嘴!」

  舒鳧:「但是我拒絕。」

  士可殺,小嘴不可不叭叭。來日九泉下,仍是頂天立地鍵盤俠。

  「舒姑娘,你就少說兩句吧。」

  柳如漪一抿嘴角,「這『大黃』雖然不太聰明,但他成長後能一夕覆滅童家,很有幾分強悍。這會兒情況緊急,你可不好逗我笑。」

  舒鳧「哦」一聲,老實地點點頭,任由他將自己小心地平放在地上。她頭頸偏向一側,餘光恰好瞥見不遠處的江雪聲,只見他神色平緩,一派閒散自如地垂手而立,半點看不出焦急。

  【道友。】

  她試著在意識中向他搭話,【柳道友說這橘……妖獸不好對付,你不助他一臂之力嗎?】

  江雪聲只答了兩個字:【不必。】

  舒鳧正要詢問他此話怎講,忽然只聽見「嘭」地一聲響,仿佛有人將一塊五花肉重重摔到了砧板上。

  她僵硬地轉動脖頸看去,只一眼便愣住了——就在她挪開視線的一瞬間,那隻三十斤重的橘貓已經被一股大力拋出,浮雕似的牢牢嵌在石壁上,砸出了一個貓形的坑。

  柳如漪眼角一彎:「得罪。」

  舒鳧:「……」

  這情況緊急在哪裡?

  橘貓剛照面就吃了這麼一招,似乎被這些粗暴野蠻的兩腳獸激怒,努力活動著自己胖胖的身軀,高昂起圓滾滾的貓貓頭,發出了一聲地動山搖的咆哮:

  「喵———————」

  憤怒的橘貓從石壁上一躍而下,震得地面上沙石亂飛,緊接著一仰脖子噴出一口火焰:「喵嗚!」

  舒鳧眼皮一跳:那橘貓準頭不好,這火球明顯打偏了幾分,直勾勾地衝著她臉上來了!

  幸好就在此時,她服下的藥丸開始發揮效果,麻木的四肢逐漸恢復知覺。儘管腿腳還有些酸軟,但舒鳧反應敏捷,眼疾手快地就地一滾,躲開了那團近在咫尺的火焰。

  「喵喵!」

  橘貓怒火更甚,張口又是一團火球。

  這一次舒鳧避無可避,但火球剛接近她面門,就像氧氣耗盡一樣搖曳著消失了。

  只剩下一團熱氣騰騰的水蒸氣,近距離糊她一臉,把她烘出了一腦門大汗。

  與此同時,舒鳧感覺後腦勺一陣發熱,像是有人在用燙髮機給她燙頭。

  ——對了,是柳如漪送她的玉釵!

  舒鳧精神一振,剛要退到一邊調息,卻只見眼前寒芒閃動,齊雨薇咬牙切齒地沖她一劍刺來。

  「別想走!既然你和姐姐一樣看不起我,就和她一起留在這裡吧!」

  舒鳧來不及撿起佩劍,孤光又卡在兩道石門之中,一時間左支右絀,險象環生。眼看齊雨薇一劍快似一劍,情急之下,她一揚手喚出了童瑤的另一件遺物——古琴「魄月」,橫在身前。

  齊雨薇一驚,連忙退開兩步:「你是琴修?」

  舒鳧一挑下頜,倨傲道:「你說呢。」

  ——當然不是,她唯一會演奏的樂器就是豎笛。

  至於古琴,她連手要放在哪個位置都不知道。

  齊雨薇行事狠絕,一不做二不休,儘管心中驚詫,卻沒有被舒鳧裝神弄鬼的架勢嚇退。相反,她內心盤算著「琴修不擅近身搏鬥」,越發凌厲地一劍刺來。

  而舒鳧早有預料,不避不閃,反而迎著齊雨薇踏上一步,一手握住古琴一端垂落的裝飾性長穗——

  然後,她將魄月琴整個兒掄起來,照准齊雨薇臉上重重地砸了下去。

  齊雨薇:「???!!!」

  魄月琴材質特殊,分量沉重,要是正面挨上一下,非得破相不可。一時間,齊雨薇狼狽地後退躲閃,舒鳧緊追不放,一手「舞琴」耍得大開大合,竟然硬是將對手的劍光壓了下去。

  「你、你這是什麼路數?!」

  齊雨薇鬢髮散亂,驚怒交加地高喊道。

  舒鳧想答一句「老子是物理琴修」,又覺得對方聽不懂,索性充耳不聞,繼續一個勁兒地揮琴猛砸。

  齊雨薇被她這一套猛虎下山逼得手忙腳亂,一咬牙關,反手從懷中摸出一把細針,天女散花似的拋向舒鳧。

  舒鳧立刻一個下腰避開,卻不料雙腿乏力,起身之際慢了一拍,雪亮的劍光已經逼至眼前,直直向她眉心刺來。

  就在生死交關的一瞬間,她心臟驟然收緊,手上動作卻冷靜得不可思議。

  舒鳧深吸口氣,將剛剛凝聚起的一絲靈力匯集於掌心,然後狠狠擊在古琴一側——沉重的琴身在她一推之下,當即一個猛子向前衝去,硬生生地撞上了齊雨薇胸口!

  「你……?!」

  齊雨薇差點沒當場噴出一口血,只覺得自己胸都快被這個「琴修」砸平了。

  但她的執念同樣不可小覷,強忍著胸口疼痛、氣血翻湧,手中一柄劍反而揮舞得更快更急,雙目赤紅,狀似瘋狂。

  舒鳧一見對方化身狂戰士,立刻以琴為盾,飛快地向後退去。

  與此同時,她聽見耳邊傳來柳如漪的喊聲:

  「師尊!你還不出手,是想看著小師妹死在眼前嗎?!」

  師……什麼?

  這句話信息量太大,舒鳧來不及思考其中的含義,就只覺身後一道氣息逼近,有人一手托住她後腰,另一手虛虛環過她肩膀,搭上了「魄月」柔韌的琴弦。

  那隻手白淨如玉,柔若無骨,倒像是一段落在琴上的月光。

  「【這不是來了嗎。】」

  熟悉而又陌生的嗓音,同時從舒鳧腦中和耳畔響起。

  「慌慌張張的,成何體統。」

  這一句卻是對著柳如漪說的,「『心如止水,不形於色』——如漪,我不是教過你很多次嗎?」

  說完也不追問,只是指尖一挑,在琴弦上撥出一個輕細的、遊絲似的音節。

  舒鳧不通音律,她只聽見那遊絲似的樂聲響起,如同投石入水,水面上一圈一圈擴散開層層漣漪,而後——

  激起巨浪千重。

  澎湃的靈力猶如潮水,頃刻間席捲了整座幽暗的石室。

  ……

  ……

  「江道友……不,江前輩。」

  風平浪靜後,橘貓、百姓、熊孩子不分彼此,橫七豎八地躺了一地。舒鳧心情複雜地抬頭,直勾勾凝視著面前「容貌平常」的男子。

  「在下有眼無珠,敢問您究竟是……何方大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