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雖然是來行宮放鬆的, 第二日一早,溫窈還是到點就醒了。
睜開眼看著外頭蒙蒙亮亮的晨光, 溫窈覺得很是驚奇, 今天竟然醒這麼早?
容翦不行啊?
還是她體力跟上來了?
正迷迷糊糊打算再睡個回籠覺,容翦突然翻身壓在了她身上。
容翦是看著瘦,身上全是肌肉, 沉得要死, 這一下也不收著力,壓得她根本喘不上氣。
「快起開!」
溫窈憋著一口氣, 使勁推他, 但沒推動。
不僅沒推動, 容翦還故意又壓了壓。
溫窈:「……」
「醒這麼早?」
壓她就算了, 容翦還故意在她耳邊使壞:「昨晚睡得好麼?」
氣都快喘不上來的溫窈, 別說推他, 連話都說不全,只能咬著牙,言簡意賅:「起來!」
容翦在她耳邊低笑:「精神這麼好?
看來休息得不錯。」
溫窈:「……」起床就起床, 不要搞顏色!尤其不要靠著蠻力欺負人的時候還搞顏色!
尤其是, 早上剛睡醒時, 嗓音里還帶著慵懶得沙啞, 溫窈覺得自己耳朵像是被電流划過一樣, 麻滋滋的。
敏銳察覺到不對勁的溫窈,覺得不能這樣了, 她拼盡了全力去推容翦的肩膀……
容翦原本就是想逗逗她, 這次來行宮, 就是這段時間她太忙太累,帶她來放鬆的, 壓根就沒想過折騰她,不過逗兩句,反應就這麼激烈,容翦一邊反思自己往常是不是真的要太狠了,一邊便順勢挪開。
怕容翦又突然發瘋,溫窈都沒來得及緩口氣,便坐起來打算起身,剛坐起來,還沒來得及喊人,就被容翦摟著腰又帶回了榻上。
「還早,再睡會兒?」
天都亮了,也不算早,溫窈推開他手又坐起來:「早上荷葉有露水,晨間霧氣才好看。」
看她興致還挺高,容翦也沒再堅持,跟著坐了起來——他本來每日就不需要太多睡眠。
昨兒在街上逛的時候,溫窈就已經把這四天的日程都安排好了。
第一日休息,泡泡溫泉賞賞花。
第二日白天休息,等晚些時候出來逛逛夜市,晚上泡溫泉。
第三日摘蓮蓬,逛夜市,泡溫泉。
第四日泡溫泉,回宮。
總之,泡溫泉是每日必備。
心無旁騖的專心享受的時候,時間總是過得飛快,溫窈都覺得自己溫泉還沒泡夠,就得打道回宮了。
溫窈很遺憾,竹星也很遺憾,還以為這幾日跟在主子時時去民間溜達,能碰上陸大人呢,結果連個人影都沒瞧見,她還特意縫了香囊,也沒送出去。
回宮之後,因著秋種還有之前計劃的,放年滿二十的宮女出宮的事,溫窈又是忙得飛起。
大梁素來的規矩,宮女年滿二十五才會放出宮。
女孩子年華最好的時光都在宮裡蹉跎了。
尚在松翠宮時,閒暇時她便在閒聊時有問過秋文和其他宮女,當時她就覺得很造孽,不過那個時候,她自己都自身難保,哪裡還能顧得上別人,便只在心裡唏噓了一聲。
現在就不一樣了。
後宮事宜她都由她做主,實在做不了主的,還可以去吹容翦的『枕頭風』,自然是能做點什麼就是什麼。
再加上前段時間容翦已經遣散了六宮,宮裡沒那麼多主子,自然也不必那麼多宮人伺候,適當放一部分出去,也是合情合理的。
這個事她同容翦說的時候,容翦很支持她——他早就覺得宮中人太多,也就近來稍稍安生了些。
六宮妃嬪都散了,溫妃娘娘現在提出宮中人員過剩,把二十歲以上的宮女放出宮,前朝自然也沒人會說什麼,就是這個懿旨曉瑜六宮之後,在宮人引起了不小的騷動。
有的宮女有家人,或者家庭氛圍好一些的就在近京的,回家去比較順利,於本人而言,能早早歸家,也是一件喜事。
但也有許多,家遠,或者家裡沒人了,亦或者不願歸家的,總不能把人放出宮就任其自生自滅。
這麼多人一下全放出宮了,該怎麼安排也是個問題。
秋文就是不願出宮歸家的那一撥人。
倒不是她家遠,也不是家裡沒人,她就是純粹不願意出宮——因為她不願意嫁人。
當初跟著溫主子時,她其實也沒想太多,只想著給皇上辦事,自然盡心盡力,後來溫主子得寵,於她而言也算是意外之喜,那個時候溫主子也器重她,照著當時的情況,她若一直留在溫主子身邊,自然是可以一直留在宮裡的,只是沒想到,她因為一些失誤,討了溫主子的厭。
雖然溫主子從沒表現過,回宮後,她也再沒見過她,就連她被調來尚衣局都是皇上的安排,溫主子一句話都不曾說過,但她就是知道,她確確實實討了她的厭。
剛來尚衣局時,不少宮人好奇,她可是溫主子身旁的掌事宮女,無論身份還是尊貴,都比尚衣局尚宮要體面多了,竟然想不開跑到尚衣局來,後來漸漸的,她不曾去過娘娘跟前,娘娘也不曾傳召過她,眾人便都瞭然,她定然是犯了錯,被娘娘厭煩給打發到這邊來的。
眾人私下裡雖然議論不斷,但也沒幾人敢當著她一個尚宮的面說什麼。
她一直都挺難過的,也一直想同娘娘請罪,無奈娘娘從沒召過她,她也不好湊過去惹娘娘心煩。
「秋文姑姑……」
尚衣局掌盤扣的小宮女阿巧敲了敲門,探個腦袋朝她房裡張望。
秋文正沉思著,聽到聲音,抬頭時,臉上已帶了得體的笑:「進來罷。」
阿巧笑著進屋,雖然秋文面色如常,但她還是察覺到了不對勁,試探著問了句:「秋文姑姑在做什麼啊?」
秋文這話心情很複雜,不想也不願多說什麼,便反問道:「有什麼話,說就是了。」
小宮女阿巧想出宮,秋文姑姑能不能替她朝娘娘求個情啊,姑姑以前是娘娘的……」
見秋文臉色沉下來,阿巧馬上閉了嘴。
秋文眉心攏起:「娘娘下了懿旨,想不出宮就不出宮,成何體統?」
阿巧咬了咬嘴巴道:「她爹娘早就死了,嫂子又潑辣,她這些年攢下的月銀都被嫂子要走了,還、還在送她進宮時就說過的,等她到了年歲出宮,便把她送去給隔壁村的李員外做小妾,那李員外都快六十了,她已經哭了一天了,秋文姑姑……」
秋文臉色也很難看。
不是她不願幫,是她自己現在都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又怎麼幫得了別人?
阿巧見秋文雖然擰著眉,但並沒有生氣,便又大著膽子道:「秋文姑姑自己不是也不願意出宮的麼,當初您在娘娘身邊伺候,多少有些主僕情誼,若是去求一求娘娘說不定……」
她話沒說完,就被秋文抬手打斷:「我幫不了她。」
阿巧:「……」
阿巧難過極了。
不是因為秋文姑姑不肯幫忙,而是為同鄉小柳難過。
她那麼綿軟怯懦的性子,歸了家,肯定任由她哥哥嫂子拿捏,日後日子不定什麼樣呢……
阿巧前腳剛走,秋文正愁眉不展不知道到底怎麼辦才好,外頭便有宮人來傳話,說是娘娘有召。
秋文自己都愣住了,反應了好一會兒,才看著來人,再三追問,直到確定確實是娘娘召她,秋文驚喜的同時還很驚慌。
娘娘召她,她到底該怎麼見娘娘呢?
她還有什麼臉見娘娘呢?
越靠近昭陽宮,她就越慌。
這還是娘娘回宮後,她一次來昭陽宮,也是第一次見娘娘呢。
昭陽宮裡,溫窈書桌上堆滿了名冊帳簿,她已經埋在在堆冊子裡好多天了,簡直頭暈眼花,時不時就要感慨一句,權勢越大,指責就越大,容翦雷打不動三更天上朝,哪怕是不上朝的日子裡也都是三更天就醒,實在讓人佩服。
換了她,這皇上她不當也不要這麼拼命。
「主子,吃碗秋梨膏歇一歇罷。」
竹星在一旁心疼地道:「這都連著幾日沒好好休息了……」
溫窈正在算帳,被竹星打斷,很是不耐煩地擺手:「別吵!別吵!」
竹星:「……」再這樣子,不顧著自己的身子,她就要去找皇上告狀去了!
帳算了一半,溫窈從一堆冊子裡抬頭,鹹魚一樣癱在椅子上。
需要好多好多錢啊。
容翦也真夠信任她的,竟然給了她一堆蓋了玉璽的空白宣紙,讓她要什麼自己直接寫了去庫里拿就是——也不怕她把他的國庫搬空。
「怎麼啦?」
竹星小聲問了句。
溫窈輕嘆了口氣,竹星也不知道到底怎麼回事,便湊過來,幫她按肩膀:「主子就歇歇罷,您這樣子,皇上知道肯定會很心疼的。」
溫窈緩了一會兒,伸手掀開盅蓋,舀了一勺嘗了嘗,酸甜適中,也不燙,便坐過去了點,慢慢吃著秋梨膏。
見主子似乎在沉思,竹星想說,吃東西的時候不要想事情,會積食,但看主子的樣子,她還是閉上了嘴。
剛吃了一半,外頭宮人來報,秋文到了。
「讓她等會兒進來。」
竹星對秋文是有氣的,雖然不清楚那日主子離宮發生了什麼,但她就是覺得秋文有問題。
溫窈把秋梨膏往旁邊一放,擦了嘴邊沖宮人道:「這就讓她進來罷。」
竹星:「……」她不高興地撇撇嘴,主子還是這麼心善!
再次踏進昭陽宮,秋文本就感慨萬千,現在又聽芸心說主子讓她進去,她一顆心登時就提了起來。
進了寢殿,她頭都沒敢抬,只略略瞥見了個人影,便規矩停下,行禮請安。
「奴婢請問,參加溫妃娘娘,娘娘千歲。」
溫窈這些天滿腦子的事,倒是沒太大反應,只平靜道:「起來罷。」
秋文卻沒動。
溫窈正從桌上找她上午整理出的名冊,沒太注意秋文,但竹星一直盯著她呢,見秋文跪那兒不起來,立馬就更不高興了:「秋文尚宮快起來罷,娘娘都說了免禮了。」
溫窈這才抬頭。
見秋文果真還在那兒跪著,立刻就明白是怎麼回事了。
她笑了笑,道:「起來罷。」
秋文磕了一個頭:「奴婢有罪,請娘娘責罰。」
竹星這才滿意了,還算你懂規矩。
溫窈:「本宮沒說你有錯,皇上也不曾定你的罪,自然也談不上責罰。」
秋文:「……」
她又磕了一個頭:「奴婢有罪。」
溫窈其實不太喜歡別人給她磕頭,主要是不習慣,她輕嘆了口氣:「起來罷,我從沒怪過你。」
秋文:「……」
溫窈看了滿眼開心的竹星一眼:「竹星,去扶秋文起來。」
竹星:「……?」
秋文:「……」
秋文哪裡敢讓竹星扶,聽到這話,謝了恩,便自己起了身。
見竹星跟見什麼仇人一樣的目光盯著秋文,溫窈頗有些頭大:「竹星,你去看看丸子跑哪兒去了。」
竹星:「可是主子,我……」
溫窈:「快去!」
竹星:「……是。」
竹星一走,殿內便只剩溫窈和秋文。
明明昭陽宮,秋文比任何人都熟悉,這會兒她卻緊張得無所適從。
「出宮名冊,」溫窈翻開冊子,道:「你拿到了罷?」
秋文:「是,奴婢已經拿到了。」
溫窈點了點頭:「你有什麼打算?」
秋文稍稍一愣,跟了主子這麼久,雖然她心是偏著皇上的,但對主子的事也從來都是盡心盡力,以她對溫主子的了解,她敏銳的從這句話里,聽出了生機。
這是她唯一的機會。
這麼一想,她也沒猶豫,再次跪了下來:「奴婢願意繼續留在宮裡為皇上娘娘效力,還望娘娘成全。」
不想出宮?
溫窈倒是有些不解了。
據她了解,秋文雖然爹娘尚在,哥哥嫂嫂也良善,家又是京城的,怎麼會不想出宮呢?
原本她是打算問秋文出宮後有沒有繼續擔任管理的意願的,沒想到話還沒出口,她便求著她成全,不想出宮。
宮裡就這麼好?
她放下名冊,看著秋文,問道:「說說理由。」
聽到這話,秋文心頭一喜,娘娘還是顧念這曾經的主僕情誼的,她額頭馬上汗,顫聲道:「奴婢願意繼續為皇上娘娘效力,竭……」
「這個不算,」溫窈道:「真實的理由。」
秋文:「……」
她屏息了好一會兒,才又道:「這確實是奴婢……」
話沒說完再次被溫窈打斷:「不說實話的話,本宮自然不會應允。」
秋文:「……」
她頭抵著地板,汗水洇濕一小片,好一會兒,她才不安道:「奴婢不想嫁人。」
溫窈:「……」
秋文的這個回答,著實讓溫窈有些吃驚。
殿內氣氛驀然就沉寂下來,秋文額頭的汗越出越多,地上很快就洇濕了一大片,而她也越來越緊張,身子都能聽到自己砰砰砰的心跳聲。
忐忑不安過了好一會兒,就在她以為自己會被娘娘斥責時,就聽到娘娘溫和的嗓音輕輕響起:「起來罷。」
秋文一愣,以為自己聽錯了,沒敢動。
「還不起來?」
溫窈又道:「不想嫁人又不是罪,跪著不起像什麼樣子?」
聽到這鬆動的話音,秋文登時狂喜。
她忙謝了恩起身,因為太過激動,眼睛都紅了,隱隱還泛著淚光。
剛站起來,抬頭朝娘娘看去,就聽到娘娘又道:「但你還是要出宮。」
秋文:「……」
她登時愣在當場。
溫窈怕她想歪了,並沒有賣關子,直接道:「宮裡像你這樣,不想歸家,或者無家可歸的宮女,我在京城安排了一處繡莊,莊子裡主做繡活、成衣的生意,有願意去繡莊的宮女,便可去那裡暫時落腳,擅長什麼,就做相應的活計,也根據個人的活計發放工錢……一應人員安排,工錢統算,還有莊子的生意,比較繁瑣,目前缺個聰明能幹的管事,你願意麼?」
一時深淵,眨眼又雲端的秋文:「………」
這下,她是真的愣住了。
娘娘,這是……這是又打算用她了?
而且這還是給所有有困難的宮女一個出路,既能落腳,還可以掙工錢!
娘娘真的考慮得太周全了,小柳這下可以不用天天哭了……
見她不說話,溫窈又道:「不願意?」
秋文回過神來,忙道:「願意!奴婢願意!」
溫窈勾起嘴角笑了笑:「就知道你會答應。」
秋文微怔。
片刻後,她鼓起膽子道:「娘娘不生奴婢的氣了?」
溫窈又笑了笑:「我本來也沒生過你的氣。」
秋文:「……」
溫窈找出繡莊的相關帳簿,又道:「你不過是忠心皇上,何錯之有?」
秋文:「………」
秋文剛剛因為喜悅泛起的血色,又霎時間退了個乾淨。
溫窈翻了翻帳簿,確定無誤後又道:「天下百姓,都是皇上的子民,給這些有難處的宮女做出安排,也是本宮替皇上解憂,照顧他的子民,你既忠心皇上,本宮相信你自然會盡心盡力,做到最好。」
秋文站在那兒,已經不知道該如何反應了。
溫窈把手裡的帳簿遞給她:「這是繡莊的帳簿,你先看看,另外有哪些宮人願意去的,你現在也可以著手統計安排了。」
秋文全身僵硬地接過帳本,沒等她再說什麼,溫窈便道:「好了,你這就去罷。」
秋文:「……」
她有很多話想說,可娘娘那句『你既忠心皇上』,仿佛一塊巨石堵在她咽喉,她怎麼也開不了口。
是她愧對娘娘。
可若是再來一次,她還是會做出同樣的選擇,註定了,她只能愧對娘娘的信任和栽培。
「去罷,」見她還不動,溫窈埋頭在一堆冊子裡,頭也不抬道:「人多事多,再不緊著些,怕是到出宮那日都做不完。」
秋文舔了舔嘴巴,雖然娘娘說了,她是替皇上分憂,照顧皇上的子民,但她其實清楚,娘娘此舉,是因為她心地善良,見不得這麼多宮女受難。
就連出宮年齡都改到了二十歲。
娘娘其實更多的是在為小小年紀便入宮的宮女的考慮。
只是娘娘既然都這麼說了,自然也不在乎別人怎麼看怎麼說,就跟之前在松翠宮時那樣,娘娘是極不在意這些虛名的。
她自知沒有資格誇讚什麼,也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末了,她跪下道:「奴婢謹遵娘娘懿旨。」
話落,她磕了三個頭,這才退下。
莫說就這件事說什麼,她連一句『娘娘要好生注意身子』都沒資格說。
溫窈看了眼一臉複雜神色離開的秋文。
把繡莊交給她,確實是最好的選擇。
想必秋文一定不會讓她失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