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窯』后街,段都頭宅。
天色已漸黃昏。
那院子中,黃泥夯作的土地里,正有一人於數十根梅花樁上穿林而過,煉得脊背生汗,宛若蒸騰,隱生白氣。
這並非是身子骨虛的徵兆。
恰恰相反。
正是因為平日裡吃多了大補血食,經年累月,使得肉筋強健。
所以才能在一行一動的過程中,叫氣血流通,如『狼煙』一般揮發,做到這般地步。
底下一單袖空空的中年武夫,拄刀而立。
見此情景,不由頷首,點評一番:
「你在我這練了這麼久,『力關』第一境熬筋,終於算是修成點模樣了。」
「筋長一寸,力大無窮,筋長一寸,延壽十載!」
「想要淬鍊、鍛打出刀槍不入的金銀鐵骨,若不能以勁力、以氣血浸入,再輔以湯藥、大丸,日日洗禮,是決然做不到的。」
「如今,你『熬筋境』已成,入勁、養血、鍛筋三步,都到了火候,可以著手由外轉內,修得一身『刀槍不入』了。」
「你是要找你父親尋得一門『煉骨法』,還是在我這尋得一冊?」
呼哧,呼哧!
渾身白氣蒸騰,走了一遍樁功,夯實根基的陸羽,飛身而下,一把拽掉了上半身的錦衣,露出了一副結實有力的強健筋肉。
他喘息著,聽到段都頭的點評,走到一邊的石墩子上,捧起瓷碗打了口水,對付著『咕嘟嘟』喝了一大口,才放下笑道:
「自然是在段師這買一冊子了。」
「我父親手底下雖打理著些營生,承蒙父輩餘蔭,別人也樂意叫我一聲『少東家』。」
「但比起段師你,我『陸莊』這點斤兩,還是不夠看的。」
段都頭定定的看著陸羽半晌,忽得咧嘴笑了下:
「兩年半前,你若不是偶然看到過我出手,又怎會來你家後頭這破街巷,找我練武?」
「這麼多年,你那老爺子也沒少奉來金銀,不然我未必會收了你。」
「但這『煉骨法』,比起力關第一步『熬筋境』那些淺顯易懂的入勁、搬血的煉法,可是貴了不少。」
「以你我的關係,給你折個扣,五百兩。」
段都頭單臂攤開,向前伸出了五根大指:
「普通路子,包括你們『陸莊』,就算拿得出煉骨法,但想來...最高,也就只能煉成個鐵骨。」
「但我不一樣。」
「五百兩,」
「我給你一個成就『銀骨』的機會。」
「叫你日後,起步開始,便要領先同輩甚多,日後在這五百里安寧縣,能在跟腳上勝過你的,寥寥無幾!」
話語落罷,段都頭五根大指猛得一捏,『嘎嘣嘎嘣』的脆響,瞬間爆開!
那骨節分明的拳頭上,一抹渡銀之色,明煌煌在黃昏下顯現。
頓時...
便叫陸羽呼吸一促,眼神里露出了渴望。
「可淬銀骨!?」
「段師這,果然有真傳。」
「鍛銀骨之法,如何能不要?」
「買,當然買!」
「明天一早,我便為段師奉來『五百銀』,求取這『煉銀骨』的淬骨法!」
五百兩。
雖然不是一筆小數,換做任何一家武館,包括在他們『陸莊』,都能換來一門『淬骨法』,但是...
力關第二境『淬骨』,可是有著『鐵骨、銀骨、金骨』之分!
像是他們五百里安寧縣,諸多武館、拳館,那些道館主們,也多是此境。
師承他人,才得此境。
就算開宗立館,他們有沒有資格傳授這『淬骨法』,都在兩說呢。
更別說...
能有煉得銀骨的法門了!
這,
可是『府級』士族,以及那些個宗派,乃至『練氣大家』,才能有得傳!
激動之下,陸羽險些納頭便拜,不過卻被眼前的段都頭掃袖揮來一股罡氣,直接拂起了身。
「段師,我也跟了你兩年多了,如今若得淬銀骨之法,日後定能勢如破竹!」
「說不定,二三十年後,一窺『練氣大家』的境界,都未嘗不可,絕對不會墮了你的門面。」
「你為何不直接將我收歸門下,納為弟子?」
「若您願收我為弟子,莫說五百兩紋銀,縱使傾家蕩產獻『百金』,亦或者將那『火窯』偌大營生,都交予你手,我都能說得動老爺子!」
原本乍然湧出的喜悅。
待到段都頭這看似無意,實則有意撇清『師徒干係』的舉措顯出。
陸羽心頭的驚喜,頓時被衝散了些許,有些不忿開口。
「練氣大家,我的弟子...」
段都頭咀嚼著這兩個字眼,突然嘿笑一聲:
「不知者,無畏!」
「『氣關』大家,豈是說成就成?」
「若是真有這般容易,我當年...」
「呵!」
「至於我不收你。」
他深深的看了一眼這個門徒:
「是為你好。」
黃昏落下,
將這紫衣武夫的半袖空蕩,拉得極長。
陸羽看得一時啞了聲。
就在此時。
嘎吱...
推開門扉的動作,吸引了兩人的注意。
適時,一路匆匆趕來的季修,剛踏過門坎,看到兩人相顧無言,一副各有心事的模樣。
便曉得,自己恐怕來得不是時候。
於是『呃』了一聲,看向段都頭,就道:
「段師,我去...幹活?」
似乎是陸羽的話,戳中了心中往事,段都頭不咸不淡的『嗯』了一聲,擺了擺手。
這時候,自覺失言的陸羽,也是有些尷尬,披上外衣,對著季修輕輕點頭,便向段都頭告了退。
然而。
就在這時,
與段都頭那佇立原地,久久未動的身形才剛擦肩而過。
正準備去捧一把乾柴燒火,實則心中卻在琢磨著『天河刀法』的季修...
卻忽得被這擰眉的紫衣武夫瞥了一眼,而後眸子一縮,一聲喝住:
「等等。」
「停!」
季修『豁』得停下,只覺得這一聲喝宛若醍醐灌頂,叫他不得不止住,而後...
「你,刀法入門了?」
這一句話。
也叫半隻腳跨過門坎的陸羽,生生止步。
但才將陸羽之事,拋卻腦後的段都頭,卻管不得這些。
他只是背著手,皺著眉,有些驚疑不定。
只見他圍繞著季修來來回迴轉悠了兩圈,沉吟了下。
忽得從一側兵器架上,拋來了一柄刀:
「握著刀。」
「擺個架子!」
本能接過了這柄『刀』的季修,聽得這話,雖有些倉促,但仍深吸一口氣。
隨即,便心無旁騖,沉浸於刀,演練起了那一門數日之前,得傳段都頭的『天河刀法』。
一恍然間。
早清『見瀑而斷』,得窺入門的刀法。
比之前幾日的晦澀、花架子,突然得心應手,流暢自如了許多。
於是,
出鞘,收刀!
【抽刀斷水,虔誠奉刀,心無旁騖,得窺真諦!】
【刀法預支進度+1!】
【天河刀法:(1/10000)!】
「呼...」
一口長氣喝出。
待到一趟刀法走完。
這時候,季修才猛地從那股子『自我』的沉浸中驚醒。
一炷香過。
看著面前已經到了近前,正盯著他,緊抿著唇,不知在想些什麼的段都頭。
逐漸...有些忐忑。
然而,
還不待季修揣摩猜測,此刻段都頭究竟在想些什麼時,
噹啷!
一聲輕脆的、鐵器墜落碰撞石子的鏗鏘之音,陡然自他背後響起!
兀自回首一看。
才見...
披上外衫,剛練完武,可筋肉依舊聳動,叫氣血起伏,於季修眼眸里,宛若『洪水猛獸』般的陸羽...
此時,竟一反常態,叫手中長刀墜下,砸在碎石道上!
而後,神情驚愕的看著他:
「六日學刀...」
「臻至入門?!」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