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恙27

  無恙27

  魚群的遊動速度越來越快, 深海像是潮退一般,向後退去, 仿佛有一個無底的黑洞, 將魚群和水一道吸了進去。記住本站域名

  玻璃花房裡,吊蘭開出了漂亮的藍紫色花朵,遠處有微弱的鳥鳴聲。

  沈鐫白眼睫低垂, 懶懶散散地靠在椅子上, 唇角還帶著淡淡的笑意。

  他怔怔地盯著面前的咖啡,因為時間放的太久, 白色小兔子的拉花已經模糊, 和深褐色的液體融為一體。

  多麼真實的遊戲世界, 沈鐫白不禁感慨, 本能又下意識地提醒自己, 不可以在這樣的世界裡迷失。

  聰明的人在看到漂亮的海市蜃樓時, 會更加戒備和防衛。

  「你感覺怎麼樣?」

  女人溫懶的聲音從背後響起。

  聽到女人聲音的那一刻,沈鐫白倏地掀起眼皮,情緒迅速從剛才遊戲中的遊戲裡抽離。

  不知道為什麼, 原本在遊戲裡體驗到的高興和滿足, 突然某一處坍塌了, 好像自己遺忘了什麼很重要的東西。

  他從椅子上猛地站起來, 轉過身, 直直地對上女人的眸子。

  四目相對。

  周圍的空氣和時間仿佛停止,微塵在陽光里上下浮動。

  原本遲緩生鏽的腦子裡, 齒輪緩緩的開始旋轉, 運作。

  沈鐫白鴉羽似的眼睫振了振, 逐漸看清了女人的臉。

  岑虞站在其中一盆弔蘭下,指尖輕觸吊蘭的花瓣, 卡其色的披肩披在她的身上,顯得整個人更加柔和,陽光灑在她的側臉,將她的皮膚映襯得幾乎透明,光暈散開,美得不像話。

  沈鐫白的瞳孔微微放大,終於記了起來,被他遺忘掉的是什麼。

  他的腳步有些凌亂,帶上了不屬於他這個年齡的冒失和莽撞,朝她走去時,踢倒了擺在路邊的小盆多肉。

  岑虞仰著頭,盯著頭上的吊蘭驚奇,安全屋裡的設計非常細節,每次通關一個章節以後,場景里就會有一些變化,她記得之前這盆弔蘭,明明是沒有開花的。

  她的注意力全然放在吊蘭上,沒有聽到後面物件倒地的聲音。

  下一秒,有人從後面突然抱住了她,後背抵著男人寬厚溫熱的胸膛。

  沈鐫白的下巴抵在她的肩膀上,溫熱略微急促的呼吸噴灑在她的頸窩。

  耳畔男人的聲音低低沉沉,攜著濕潤的水汽,小聲地喊她的名字。

  岑虞一愣,而後倏地睜大了眼睛,她想要轉身,卻被他死死錮著腰不讓動。

  脖頸處有明顯的濕潤。

  岑虞覺得好笑,猜到他是記起來了,但沒想到他會是這樣的反應,明明都一把年紀了。

  在她的記憶里,就只記得他哭過一次,就那一次,幾十年過去了,某人還不肯承認。

  「你在哭嗎?」

  她依然沒什麼眼裡見的問。

  沈鐫白弓著背,抱她抱得很緊,幾乎要揉進骨髓里的那般。

  他避而不答她的問題,而是一句一句說著『對不起』。

  對不起,忘記了我的摯愛。

  岑虞原本不太難過的,卻被他一聲聲低啞的道歉感染,像小孩子一樣,當她一個人獨自面對的時候可以很堅強,但當有人哄她時,滿腹的委屈就冒了上來。

  「你好討厭啊。」

  她的聲音顫抖,也跟著哭了起來。

  好討厭啊,怎麼能把她忘記了。

  感覺到一隻手蒙上她的眼睛,沈鐫白捏著她的下巴,將她的臉掰過來,然後傾身吻了下去。

  岑虞的眼前是一片的漆黑,到頭來,沈鐫白還是不肯讓她看見他的臉,就像過去一樣,執拗的不肯把自己脆弱的那一部分暴露給她看到。

  即使他們置身於的是遊戲場景,即使周圍的一切,包括眼前站著的人都是虛擬的成像。

  親吻時的觸感依然清晰。

  他的嘴唇乾燥,動作輕柔。

  岑虞不高興他的執拗,齒間咬上了他的唇瓣,她的力道不大,嘴角卻有鹹鹹濕濕的味道。

  —

  他們靠在了安全屋的榻榻米上,岑虞依偎在沈鐫白的懷裡,和煦的陽光透過玻璃,罩在他們的身上,好像隔絕出了第三世界。

  第一世界是真實。

  第二世界是遊戲。

  第三世界是他和她。

  沈鐫白左手牽住岑虞的手,認認真真的把玩,指腹在她圓潤透明的指甲蓋上摩挲。

  半晌,他開口問道:「我忘記你多久了。」

  「......」

  岑虞往他懷裡又靠了靠,憊懶地閉上眸子,漫不經心地回答:「沒多久。」

  「沒多久是多久?」

  沈鐫白像是一定要知道一個具體的時間。

  岑虞不想讓他一直陷在愧疚的情緒里,她已經聽夠了他說對不起,生病又不是他想選擇的。

  她捏了捏他的手,「遊戲還要繼續嗎,你還記得你做的番外章嗎?」

  沈鐫白攏住她的手,知道她在轉移話題,突然的,他也不敢再去問了,害怕聽的數字超過了他能夠承受的範圍。

  「繼續吧。」

  他說。

  —

  狹小的辦公室里,潮濕悶熱,沈鐫白十指在機械鍵盤上快速的敲擊。

  耳畔小姑娘的聲音淡漠冰冷。

  ——「我不喜歡你了,我們分手吧。」

  他只能用敲擊鍵盤的形式,來掩飾自己的慌亂和無措,編譯很快中斷,寫出來的代碼滿屏的報錯。

  「你確定嗎?」

  他抬起頭,假裝很冷靜地問她。

  小姑娘的臉上倔強而執拗,很明顯是確定的。

  他一向不是什麼死纏爛打的人,骨子裡驕傲的不可一世,沒理由再去上趕子挽留。

  沈鐫白斂下眸子,視線看向顯示屏上的報錯。

  最後輕飄飄地吐出一句——

  「我不同意。」

  他皺了皺眉,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話到一半改了口,明明剛才他想說的是『隨你』。

  但他又突然覺得慶幸,慶幸改了口,他抬起頭,漆黑一團的眸子灼灼,直直地盯著岑虞。

  岑虞平靜冷淡的臉上也有了裂痕,露出驚訝的神情。

  沈鐫白又重複了一遍,一字一頓,「我不同意。」

  「除非你說出讓我認可的理由。」

  非要和他分手的理由。

  「我就是不喜歡你了。」

  岑虞態度強硬,不想多說的意思。

  沈鐫白索性推開了鍵盤,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他的身形挺拔修長,站在岑虞面前,十足的壓迫感。

  「你不喜歡我什麼?

  哪裡?

  具體一點。」

  「......」岑虞仰著頭,怔怔地盯著他,男人的長相極好,從上至下,沒有一處是不完美的。

  根本具體不出來她不喜歡的地方,每一處都是她喜歡的樣子。

  她喜歡的,別人也一樣喜歡。

  岑虞目光移到辦公桌上,那一部萊卡相機醒目。

  她冒了火,索性說開了,伸手拿起萊卡相機朝他丟過去。

  「問你自己!」

  完了,她依然覺得不解氣,對沈鐫白罵了一句髒話,「傻逼。」

  「......」除了在床上之外,沈鐫白頭一次聽她那麼生氣的罵自己,萊卡砸在胸口生疼。

  這部相機是一個女同事前幾天送他的生日禮物,他拿到以後就沒用過,因為感覺到對方隱約的心思,準備找個機會把相機還回去。

  看到相機里的照片時,沈鐫白睜大了眸子,瞬間慌張了起來,伸手拉住轉身要離開的岑虞。

  「你聽我解釋。」

  開口第一句是傳統渣男慣用的說辭。

  岑虞聽都懶得聽,「滾吧你——」

  一系列的髒話從她嘴裡冒出來,偏偏沈鐫白死拉著她不讓人走,岑虞手腳並用,對他又踹又踢。

  沈鐫白不躲不閃,由著她打罵,等到她累了,才開始好說歹說。

  他們窩在辦公室的小沙發上,好不容易被哄好的小貓兒依然鼓著腮幫子,氣呼呼地發出哼唧聲,「就算是誤會我也很生氣。」

  沈鐫白食指摸了摸被咬破的嘴唇,低聲下氣地討好,用他這輩子從來沒有對其他人用過的語氣。

  岑虞聽膩了他的道歉,她打斷道:「還有一件事。」

  沈鐫白生怕又是他很難解釋的什麼誤會,眼神緊張。

  岑虞盯著他,慢吞吞地說:「我懷孕了。」

  「......」聞言,沈鐫白愣了一瞬,眼神里的緊張被不可置信代替,轉而又染上狂喜。

  沈鐫白將她抱得更緊,顧不上之前被岑虞生氣咬破的嘴唇,重新吻了上去,輕柔繾綣,仿佛親吻世間珍寶。

  無比慶幸他的一念之差,沒有在那時候,將兩人的關係以輕描淡寫的方式結束。

  立夏這一天,眠眠出生了。

  小傢伙小小一團,渾身粉嘟嘟的,五官皺成一團,被護士送去了育嬰室。

  沈鐫白一步沒有離開岑虞,坐在她的床邊,一下一下摸著她的側臉,眼神柔和而愧疚,心疼她吃了那麼多的苦。

  因為剛剛生產結束,岑虞依然虛弱,臉色慘白,溫度冰涼,她歪過腦袋,在他的掌心處輕輕蹭了蹭。

  窗外的陽光正好,有細碎的蟬鳴聲,讓人覺得恍惚與不真實。

  「我們該回去了。」

  她盯著沈鐫白說。

  沈鐫白怔了怔,「醫生說你明天才能出院。」

  岑虞搖了搖頭,「我說的不是這裡,你知道的。」

  他們在遊戲裡已經待的夠久,即使遊戲裡的時間相較於現實世界很慢很慢,但他們依然處於不真實之中。

  現實里,他們的的確確分開了三年,沈鐫白的的確確錯過了岑虞孕育眠眠的全過程。

  儘管沈鐫白在遊戲裡創造出了一個新的故事來彌補現實的遺憾,但依然只是個虛假的世界。

  隨著她的話落,醫院病房裡的瓷磚開始裂開,整座建築像是被拉快了時間的進度,腐蝕塌陷。

  下一秒,他們重新回到了安全屋。

  沈鐫白單薄的眼皮垂下,被她冷靜的話語拉回到了現實。

  「出去以後,我會怎麼樣。」

  會再一次忘記她嗎。

  岑虞沉默不語,她也不知道會怎麼樣。

  在遊戲裡面,配合腦電的刺激進行治療,是醫生給出的建議,雖然的確在遊戲裡,沈鐫白想起了她,但現實會怎麼樣沒人敢打包票。

  「你還記得以前我們一起看的電影嗎?」

  她冷不丁地問起了毫不相關的話題。

  「......」

  他們一起看過許多許多的電影,沈鐫白卻一下知道她說的是哪一部。

  明明是幾十年前看過的片子,他記得依然清晰。

  他望著她,沉默許久,才開了腔,「頭號玩家。」

  電影裡,遊戲製作人哈迪斯創造出了虛擬的遊戲世界綠洲。

  他一生逃避現實,卻在知道自己生命終結的那一天才意識到,就算現實世界充滿了恐懼和痛苦,那也是唯一能讓他飽餐一頓的地方。

  岑虞伸出手,拉住沈鐫白的,微涼的指尖在他虎口處摩挲,「現實世界,才是真實的,不是嗎?」

  不管他記不記得自己,他都是她的愛人,這一點從來沒有任何改變。

  沈鐫白被說服了,即使沮喪而難過,他緩緩垂下了腦袋,在她的唇瓣上最後親吻。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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