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恙49

  有恙49

  成年人職場裡最要求學會的是裝蒜。Google搜索

  顯然在會議室里的這幫管理層人精深諳此道, 全都眼睛長到了屁股上,低頭晃腦擋臉, 裝做自己沒有看到剛才大屏幕里的微信聊天。

  幾個和裴浩關係好的, 紛紛偷摸用手機在微信上給他留言——

  「朋友,走好。」

  「我那有打包箱,三塊錢一個, 要幾個?」

  「一會兒記得和老闆說, 你手裡的兩個項目我來接,感謝兄弟。」

  「......」裴浩盯著消息里有的沒的, 都他媽是些什麼人, 還有他這雙欠手啊!

  之後的會議, 他屁股底下像是放了一根針, 坐立難安。

  好不容易所有人的月度匯報結束, 一個個安靜如雞的離開, 餘光瞥向臊眉耷眼的裴浩身上,無不覺得好笑又活該。

  讓他不好好開會還有空說老闆的閒話。

  陳則越敲完最後一行會議記錄,合上筆記本電腦, 和沈鐫白打了聲招呼, 也走了。

  裴浩憤憤地盯著他。

  兩個人眼波短暫的交匯。

  ——「都賴你啊啊!」

  裴浩在心底吶喊。

  ——「祝你好運。」

  陳則越報以同情。

  會議室的門闔上, 只剩下沈鐫白和裴浩。

  安靜無聲。

  裴浩仿佛感受到了什麼是上斷頭台的心, 煎熬難耐, 不知道接下來的命運會如何。

  半晌,沈鐫白放下把玩著的手機, 掀起眼皮看向他, 終於緩緩地開了腔, 「你很有經驗?」

  「?」

  冷不丁的問句,裴浩愣在那裡, 一時沒明白他的意思,「啊?」

  「......」沈鐫白抿了抿嘴角,簡明扼要地解釋道:「追人的經驗。」

  「算、算有吧。」

  裴浩想了想,「從小學到現在,追到過——」

  他掰著手指頭一個個數,數到最後,十個手指不夠用,當他準備再數一輪時,腦子一個警惕,莫不是老闆想和比一比,以此來證明他行?

  裴浩輕咳一聲,決定還是謙虛一下,他放棄了數數,十指鬆開,一個個倒退回去,「反正就還可以...」

  他撓了撓頭,抓緊一切機會替自己辯解,「老闆,我剛才都是瞎說的,你這硬體軟體條件,哪個不甩我十萬八千里,追到手的妹子肯定一大把。」

  沈鐫白看他一眼,淡淡道:「我沒追過人。」

  他和岑虞以前,就是自然而然的在一起了,好像壓根就沒有他去刻意追的過程。

  裴浩表情一僵,呵呵乾笑,趕緊給自己找補,「對對對,你哪裡還需要追人啊,對方上趕著就來了吧。」

  「……」沈鐫白抬手擰了擰眉心,「也不是,是我想上趕著,她不要。」

  語氣里透著無奈。

  聞言,裴浩吃了一驚,以為自己聽錯了,沒想到他和陳則越就是隨口開的玩笑,開到的是真的。

  感情還真是他家老闆在女人身上碰了壁?

  裴浩算是有點眼力見,琢磨出來了沈鐫白把他留下來的真正目的。

  他忍不住偷偷在心裡嘀咕,怎麼最近他周圍的人一個個好像都在感情上需要教學。

  前兩天陸淮予還找他出去喝酒還問他怎麼談戀愛。

  當時他怎麼答來著?

  該吃吃,該喝喝,該玩玩,該上床上床。

  當然,這麼直白庸俗的話,他是不敢在老闆面前說的。

  他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經地道:「其實追女孩子很簡單的,就是要給予足夠的關心,讓對方感覺得到你是最在意她的。」

  沈鐫白皺起眉,覺得有些寬泛不好理解,「比如說?」

  裴浩想了想,「就比如,在對方需要你的時候,你可以放下工作立刻出現。」

  不過自從他進了遊戲行業,這一條已經不適用了,更多是約會約到一半,被叫回公司處理遊戲的外網事故,以至於這幾年戀愛談一個吹一個。

  但他也是身不由己,畢竟有時候一個事故,處理不及時,影響到的損失就是百萬、千萬級別的。

  不過像做到沈鐫白這樣的地位,應該也不需要像他這樣了,裴浩想。

  「......」

  沈鐫白沉默良久,低低地開口,「但她可能現在並不需要我。」

  也許以前是需要的,但他那時候一門心思撲在做遊戲上,分到岑虞身上的關注少得可憐,等到他終於可以從工作里抽離出來時已經晚了。

  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突然意識到在這件事上,寄希望於別人的幫助和建議根本無濟於事,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失去了什麼。

  他失去的這三年,沒有陪在岑虞和眠眠身邊的三年,是他用多少金錢、地位都沒有辦法換回來的。

  —

  岑虞的電影拍攝進度到了一半,冰溪村的拍攝內容已經全部完成,取景地從村里改到了鎮上的學校。

  電影裡的女主角將通過學校教育的跳板,一下彈出這座小小的村鎮,去往廣闊的天地。

  麗蘇在劇組的幫助下,已經開始在鎮中學上初一了。

  岑虞工作比較忙,具體和麗蘇家人對接的工作,是她拜託選角導演王楠去處理的。

  她自己一邊要顧及拍攝,一邊要去同步去做《蜃樓》電視劇的宣傳。

  電視劇播出以後,反響出乎意料的好,各個平台的評分節節攀高,就連胃口很挑剔的原著黨也直呼還原,岑虞這個月的話題熱度一直居高不下,不少質量很高的代言邀約遞過來。

  本著有錢不賺白不賺的原則,加上她投資這部電影,把手裡的積蓄花的差不多,以防劇組後續還有額外的開支,只能多接一些通告。

  之前也是王楠上到懸崖村,把麗蘇招進劇組的,懸崖村里三四口人都是一家姓,極度排斥外來的人。

  據說王楠是廢了一番口舌,給了麗蘇叔叔一筆不少的錢才把人招進組裡的。

  小姑娘進組以後,乖巧又懂事,有時候劇組裡從鎮上買了水果擺在桌子上給大家拿了吃,她也楞楞地不敢吃,倒是給叔叔阿姨洗水果削皮削得起勁。

  為了麗蘇上學的事,王楠很是上心,也沒少和岑虞吐槽她的叔叔。

  麗蘇的小叔叔麗瑋業是個瘸子,年輕的時候犯事兒被人打斷了腿,進去了幾年,家裡老的溺愛,出來以後就那麼養在家裡,也不工作。

  後來麗蘇的爺爺奶奶相繼去世,照顧小兒子的責任就落在了麗蘇爸爸身上。

  麗蘇的媽媽因為受不了家裡的貧困還有丈夫的扶弟魔,離家出走再也沒回來過。

  麗蘇爸爸要養家,又拖帶著這麼個弟弟混子,他只能外出打工,把麗蘇留在老家,由弟弟照看。

  但與其說是讓他弟弟照顧麗蘇,不如說是麗蘇一直在照顧她的小叔叔。

  洗衣做飯燒水,餵豬種地,一樣不落。

  然而就在前兩年,麗蘇爸爸因為工地意外事故,人沒了。

  現在家裡就剩下一個麗蘇和一個瘸子叔叔,靠著傷亡撫恤金過日子。

  ——「她去上學了,家裡的活誰來干?

  豬誰來餵?」

  ——「不過是賠錢貨,再過兩三年就得嫁出去了,有什麼書可讀的。」

  ——「我們家的事,輪得到你一個外人插手嗎?

  你想讓麗蘇上學也可以,每個月我要一筆誤工費。」

  王楠壓著嗓子粗粗地重複著麗瑋業的話,也只學到了三分的蠻橫無理。

  「你聽聽,這講的是人話嗎?

  給我氣的。」

  麗瑋業知道劇組是頭肥羊,當然不會放過宰的機會,後來所謂誤工費的這筆錢,是岑虞私下出的,也沒告訴麗蘇知道。

  「......」岑虞雖然沒有看到王楠和麗瑋業談話的場景,光這兩句話,就已經足夠讓人生氣了,也不知道麗蘇在家裡過的是什麼樣的日子。

  「你能打聽打聽麗蘇的媽媽在哪裡嗎?」

  這樣的叔叔實在是沒辦法了,她只能看看孩子的媽媽能不能靠點譜。

  王楠無奈地搖搖頭,「根本問不出來,村子裡大家都沆瀣一氣,就是不肯說。」

  這時,一道下課鈴聲突兀地響起——

  近處的教學樓里烏泱泱跑出來一群的學生。

  麗蘇夾雜在人群的最前面,一眼看見了外面的岑虞,咧出雪白雪白的牙齒,朝她跑了過來。

  岑虞的視線落在比同齡人要明顯矮一截的靦腆小姑娘身上,勾起嘴角笑了笑。

  不管過程怎麼樣,至少結果是好的。

  這些大人們的糟心事,她只希望不要影響麗蘇。

  她扭頭看向王楠,「行我知道了,之後咱們再細聊,辛苦你了,跑上跑下的。」

  王楠不好意思地撓撓頭,「沒事沒事,岑老師您太客氣了。」

  等麗蘇跑到近處時,他們不方便再聊這件事,王楠朝她點頭示意離開。

  「姐姐,我們去吃飯吧。」

  麗蘇雖然還是羞赧的性子,但是對著岑虞卻在不知不覺里敞開了心扉,稚嫩的臉上不再是一板一眼強撐的成熟懂事,帶著些許的活潑雀躍。

  岑虞抬手在她烏黑的腦袋上揉了揉,「今天怎麼那麼早。」

  平時麗蘇在的班級老師愛拖堂,鈴響五分鐘後還不放人是常態。

  麗蘇笑了笑,漆黑的眼睛裡亮晶晶,肉眼可見的興奮和高興,「今天三四節課上的是計算機課,老師到點就讓我們走了。」

  」姐姐你知道什麼是計算機嗎?

  「她歪著腦袋問,然後又笑了笑,自問自答,「你肯定是知道的,我還是第一次見到電腦,還有滑鼠,鍵盤,真的可有意思了。」

  「計算機老師還教我們怎麼用鍵盤打代碼,讓計算機和我們說『Hello world』。」

  麗蘇說著說著,似乎想到什麼,「就是可惜學校的支教老師只待一個月就要走,真希望他能一直留下來上課。」

  「而且計算機老師,長得可帥可帥,我好多同學都說他比電視裡明星還漂亮。」

  麗蘇想了想,仰著頭看向岑虞,」但是還是姐姐你最漂亮。

  「

  岑虞安靜地聽她絮絮叨叨地說,冷不丁聽到她稚嫩的拍馬屁,沒忍住噗嗤笑出聲。

  她們走著走著已經到學校食堂,因為下課早,所以人還不是很多。

  劇組這幾天也都是在食堂吃的飯。

  大鍋菜的種類簡單,但營養均衡,一菜一肉,還配有牛奶。

  牛奶是加了胡蘿蔔打成的奶昔。

  麗蘇不愛胡蘿蔔的味道,喝牛奶跟喝藥一樣痛苦,呲牙咧嘴,捂著嘴反胃地乾嘔。

  岑虞看她這副樣子,哭笑不得,「不愛喝就別喝了。」

  麗蘇艱難地咽下嘴裡的牛奶,固執地搖搖頭,「不行,這是愛心人士為大家提供的牛奶,不可以浪費。」

  不過話是這麼說,但她還是忍不住趴在桌子上抱怨,「之前明明就是純牛奶,不知道為什麼,姐姐你來以後,就換成了胡蘿蔔牛奶了。」

  岑虞把她的杯子推過去,「剩下的倒給我吧,我幫你喝,這樣就不浪費了。」

  麗蘇支棱起來,把牛奶倒進她的杯子裡,嘴裡還振振有詞,「姐姐多吃胡蘿蔔,對眼睛好。」

  —

  下午拍戲的時間還沒到,為了不影響學生們學習,劇組一般都是等下午三節課上完,再進到教學樓拍戲。

  岑虞已經換上了戲服,麻花辮和藍裙子,素麵朝天,一副高中學生模樣的打扮,整個人顯嫩了很多,放在冰溪中學高中部的人群里,一點也不突兀。

  左右時間還早,她背起了劇本,背著背著,發現劇本有些問題,中間少了好幾場戲的台詞,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漏掉的。

  少了的幾場戲她有印象,是前一天晚上她和趙小晨討論劇本修改的時候,新加的一段戲。

  因為劇組是個小成本製作,團隊人數不多,每個人都身兼好幾份工作,就連岑虞,也被拉來當編劇用。

  她以前在廣戲念書的時候,倒是學過編劇相關的課程,加上在演藝圈裡看了演了那麼多劇本,沒吃過豬肉也看過豬跑,上手也還算快。

  為了確認劇本的問題,岑虞給趙小晨去了電話問。

  趙小晨這會兒正在冰溪村錄環境音,剛剛在回來的路上,「臥槽,可能是我昨天晚上忘記保存劇本了?

  那怎麼辦啊,下午就要拍了,我一時半會兒還回不來,你能想辦法加一下嗎?」

  「或者你翻翻我的U盤,裡面可能有副本。」

  劇本是劇組所有人員拍戲時參照的標準,光岑虞和趙小晨兩個人心裡知道是怎麼回事是不行的,必須得落實到書面上的文字,以供所有人參考。

  「行,我想想辦法。」

  岑虞掛了電話,她從趙小晨留在劇組的包里翻到了U盤,然後就開始找人借電腦,好巧不巧,這天沒一個人從酒店帶了筆記本電腦過來。

  跟組幫忙的學校主任聽說了,提議道:「不然去學校的機房吧,今天下午應該沒學生在上課。」

  岑虞眼前一亮,「方便嗎?」

  「方便方便,你直接去吧,就在教學樓三樓走廊盡頭。」

  岑虞道了聲謝,趕緊小跑去機房。

  還在上課的教學樓格外的安靜。

  機房的門敞開著,門口貼了一張A4紙列印的提示,「請脫鞋進入。」

  岑虞探著頭,沒有在機房裡看見負責管機房的老師,講台上只有一個搪瓷茶缸冒著熱氣,好像人是剛剛離開,不知道去哪了。

  沒有準入的許可,她站在門口,猶豫了一會,還是脫了鞋赤腳進了計算機室。

  機房的地板很乾淨,窗戶外的暖陽灑在地板上,溫溫熱熱。

  她選了角落裡的一台電腦,開機。

  顯示屏緩緩亮起,發出藍光,安靜的機房裡響起Windows系統熟悉的開機聲音。

  岑虞不耐煩地敲著桌面,指尖染著些許的焦躁。

  突然,背後響起一道低沉很有磁性的聲音。

  「同學,現在不可以使用機房。」

  「......」猝不及防的聲音,讓岑虞肩膀一哆嗦,下意識地回過頭趕緊解釋,「老師,不好意思——」

  她的視線隨著旋轉落在了一步步走來的男人身上。

  毫無預兆的,就那麼撞進了沈鐫白漆黑一團的眼眸里。

  「......」

  沈鐫白在看清她的臉後,瞳孔倏地放大,腳步一頓。

  他盯著岑虞此時的打扮,微微愣神。

  紮成兩股的麻花辮落在肩頭,看起來很乖,淡藍色的連衣裙襯得她皮膚淨白,露出藕一樣的手臂。

  暖黃色的陽光從窗戶斜斜地射入,映在她的臉上,仿佛籠罩上一層輕紗,連細小的絨毛也能看清。

  周圍的環境靜滯下來,連被困在陽光里細碎的灰塵也停止了上下浮動。

  沈鐫白有一瞬間恍惚,好像時間回到了從前。

  他的小姑娘,依然稚嫩懵懂,還在原地里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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