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手充足的情況下,重建粥棚在翌日取得神速進展,李掌柜高興地不顧傷勢,親自去監督。
另外幾位副掌柜則來回稟報秦闕去找曹縣令的結果。
他們到了秦闕跟前,個個面有難色,欲言又止。
秦闕毫不意外,說道:「曹青是不怕我們通泰銀號撤走,拿清正廉潔那一套塞你們的嘴,是不是?」
一位副掌柜回道:「曹縣令話里話外的意思是聖上英明神武,北離災情並不能影響濟陽城的民生,而咱們通泰銀號有趁此擴大施粥,有收買人心的嫌疑,勸咱們低調一些,老實做生意,等到州府有需要商號出手時,再響應號召才是。」
連魚枝嘖嘖道:「自古以來都是官商勾結,這個縣令倒是怪哉,居然嫌商戶多管閒事。」
秦闕冷哼,道:「通泰占了濟陽城半成稅收,曹青作為城官,通泰沒去巴結過,他也沒機會拿捏通泰,便想借這個由頭既能『孝敬』上頭,又能對城中其他商戶殺雞儆猴。」
「正是因為我們占稅收大,去找他說那樣的話,也難免被反感。」另一位副掌柜說道。
秦闕噙著淺淺的譏笑,搖頭道:「天下沒有不想高遷的官兒,他舅舅想拉他一把,那麼他更應該與商戶交好,你們去找他一通好說,他不應該圓滑些應對嗎?反而如此硬氣,是巴不得通泰離開濟陽城。」
那樣,對曹縣令有什麼好處?大夥百思不得其解。
待到第二日中午,粥棚已經搭建得七七八八了,到處剩下殘碎的東西要收拾,秦闕在屋裡頭與李掌柜商議,連魚枝打了幾個哈欠,跑出去搭把手。
一些爛木頭要搬到指定的區域,她力氣不大,就撿小的拿,撿著撿著,看見另一頭有個男子挺奇怪。
他一身衣袍雖然破爛污濁,但仍能看出是個文弱書生,也是遭了飢難流落到此的罷,奇怪就奇怪在他年紀青澀,完全不像是個成家了的,背上背著一個奶娃娃,手裡還牽著一個四五歲的小女孩。
他似乎怕小女孩丟了,一邊幫忙收拾地面上的東西,一邊看著她。
等忙得差不多了,書生老老實實去領工錢,當銅板放進手裡的一剎那,他抹了一把辛酸淚。
施粥即將正式重啟,這回按照秦闕新定的規則,不允許排長隊領粥,而是叫人登名造冊,念到名字的人先行集中,一批一批去到施粥台前。
如此一來,誰造次惹事,名冊上都有數,休想一走了之。
「上回那伙人很狡猾,逃難的人都是蓬頭垢面的,看不清長相,事後指認有難度。」李掌柜對站在窗邊神采奕然的男人稟道。
同時,他也看向窗外,瞧見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少女正有意靠近一個落魄書生,給人家遞了一碗水。
書生見少女衣裙乾淨簡雅,受寵若驚,整理了衣袖才接下:「謝謝姑娘!」
連魚枝問他:「這是你的孩子?」
書生搖頭:「姑娘說笑了,我尚未娶妻,這是逃難路上一個寡婦帶的兩個孩子,但是她沒挨過去,我不忍心讓他們自生自滅就帶在身邊了。」
還是真是如她所想,孩子不是他的,不過卻是個頂好的人。
「養孩子需要銀錢,你讀過書,可願意替主家掌筆,與那些夥計一塊給饑民登名造冊?」
「願意,願意!」書生高興極了,「我叫盧軒明,姑娘是通泰銀號的人吧,真是菩薩心腸,改日有機會我一定好好報答!」
連魚枝笑著點頭:「我記下了。」
饑民太多,要快一些登齊名字需要識字且信得過的人來做,連魚枝跟一個副掌柜說了聲,副掌柜打量了書生,又問清楚了來歷,便欣然同意。
她動作不熟練地抱過只有五個月齡的嬰兒,小臉髒兮兮的,吃過了好心乳母餵的奶睡得香甜,但盧軒明說人家也有孩子,快不夠吃了,愁著下一頓沒著落。
那個小女孩則蹲在地上堆泥巴,眼睛盯著她,像怕她把妹妹抱走了,卻舍不下手裡捏好的泥人,真是機靈又貪玩。
連魚枝戳戳嬰兒的臉頰,回過頭便毫不意外看見那窗里正觀察自己的一雙眉眼。
她越過人群走至窗前倚在邊沿上,笑眯眯望著他,說道:「大善人,求你個事可好?」
連魚枝生得嬌秀,外貌看起來最多是剛剛及笄,抱著個襁褓嬰兒,怎麼看怎麼不合適,但她喜歡得緊,環抱的姿勢雖然生硬,可時不時輕拍的手透露出女兒家獨有的溫柔。
秦闕的目光掠過她眼底下淡淡的青色,「做甚?」
連魚枝一臉憐憫朝懷裡的小東西示意:「她這樣的喝不了粥水,無父無母的,東求西濟不是法子,求大善人弄些牛乳羊乳來。」
李掌柜一聽,急忙要去,被攔下。
秦闕半回身子,作勢要走,「我救濟只有米。」
連魚枝急了,難得放軟了聲,正經求道:「爺既救濟饑民,那嬰幼也是其中之一,都是花出去的銀子,我替他們求求你!」
秦闕拿眼尾瞄她,「你替他們求,好啊,用什麼與我換?」
連魚枝抿抿嘴,不甘願說道:「我聽話。」
就這麼簡簡單單三個字,包含了多少事,兩個人心知肚明。
秦闕倒是滿意了,對李掌柜說道:「去拉幾頭牛羊來,安排幾個女僕幫忙看顧那些孩子,負責按需煮乳派發。」
接著來了一個婆子接走她懷裡的嬰兒及牽走小女孩,她歡歡喜喜繞回屋裡,秦闕在案前處理事情,沒空多管她,她便打開一個食盒,裡頭裝著乾果子和糖豆,只是已經見底了。
於是又跑出去,在人群里抓到一個目標,笑嘻嘻說道:「於掌柜,爺要吃點心,你差人去拿些來。」
於掌柜是個老實巴交的副掌柜,最是忠心銀號,卻為難說道:「夫人,沒人手了,得回銀號那邊才有人使喚。」
「那這樣吧,我去買,城裡的點心鋪認通泰的簽帳嗎?」
「莫說點心,買黃金也認,夫人稍等。」於掌柜手寫了一份帳單簽上字交給她。
連魚枝興高采烈去到濟陽城最大的點心鋪子,先是試吃了一通,肚子幾乎飽了才慢悠悠包起好些準備回去。
一抬頭,鋪門外明晃晃站了一個人,負手於背,目光定在自己身上。
連魚枝嘆口氣,好在她覺得既然答應了秦闕聽話,好歹要守規矩到施粥結束,沒有趁機跑了。
「爺吃嗎?」她乖巧地拿一包香噴噴的湊到他面前。
秦闕瞄了一眼,只看見油紙里的東西露出一角,說道:「不吃綠豆糕。」
說完,抬腳離開。
連魚枝露出困惑的神色打開油紙,裡面是韭菜咸酥,「綠豆糕?這麼大的咸香韭菜味,他怎麼以為是綠豆糕?」
人手繁忙,秦闕是一個人出來尋她的,二人一前一後走在街上。
天空隆隆幾聲,一滴水滴打到連魚枝臉上,「下雨了?」
秦闕腳步不停,「今天一早便陰沉沉,下雨不奇怪。」
雨勢很小,不過三兩點,街上的人們大多不在意,仍悠哉悠哉步行於街巷之間。
連魚枝拿出一顆糖豆進嘴,剛要問秦闕吃不吃,小巷裡忽來一雙大手如鬼來般捂住她的嘴,控制住她身子,速度之快,讓她來不及對近在咫尺的背影發出一聲呼救。
糕點撒落滿地,秦闕不過往前兩步便察覺異樣,猛然回過頭!
匆匆一眼,只見到她驚恐的眼神,整個人被黑暗飛掠而去。
秦闕瞳孔微縮,變了面色。
「小魚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