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寒冬,離州城陳府大紅朱門外。
一男子跪於台階下,身旁的婦人懷中抱著瑟縮的孩子,三人於寒風襲卷之下,幾乎睜不開眼。
「父親,兒子娶了雲娘有辱門楣自知罪該萬死,您不必為了我們與族老宗親爭執!」
陳阿福從門內出來,看了他們三人,嘆了好大一口氣。
已是秀才的兒子外出遊歷,怎麼就與一個草寇悍婦無媒苟合,還生下一個孽種,真是祖宗無庇!
陳阿福終究是心疼子孫的,對兒子陳秀田便說道:「這女子身世我無法說服族老,你這便寫和離書吧,與孩子一同回來。」
那叫雲娘的女子生得比一般女子壯實,曾經與頭目下山搶劫放火,大世面見得多,眼下從良改過,愛夫心切。
她忙是同意:「俺是沒臉進陳家的,但當家的病重,俺願意離開,讓他們回去便可!」
比起沒頭沒臉的苦難日子,匪窩裡出來的泥腿子更捨得讓父子二人回歸陳家,這世道賤命是最重要的。
陳秀田卻大喝:「不行,要留我們一起留,不能,則一起走!」
「當家的,你的病重要,俺可以去討生活的!」雲娘伏他肩膀痛哭。
陳秀田一意已決,絕不拋妻棄子,在陳阿福無奈的注視下,攜妻子離去。
這一走便是天人永隔。
他們在雪魯城落腳生存,陳秀田病逝後,雲娘謹記丈夫遺言,做一個堂堂正正營生的百姓,含辛茹苦帶大陳多福,但也相繼在前年勞累逝世。
「祖父後來曾派人要接我回陳家,我娘記恨祖父當年沒能收爹回去治病,不同意我被接走,而這次災情封城突然,所以我自己一個人留在了雪魯城。」陳多福解釋道。
「你也是個可憐人。」連魚枝拍拍他的肩膀,語氣又有絲羨慕,道:「但你娘至少陪著你長大,牽著你,對你笑……」
不像她,娘親的手冰冷的,臉龐是被水浸透的灰白。
陳多福感受到她突如其來的悲傷,欲要伸手拍她的後背,卻頓覺某個方面有莫名的視線像把尖刀一般,嚇得他縮回了手。
他警惕地望了望四周,黑漆漆的,並無異常。
連魚枝沒有發覺他的動作,自顧自說道:「其實你祖父也是無可奈何,世宗大族對身世要求極其嚴苛,雲與泥豈堪相配。你娘沒經歷過其中的道理,故而對你祖父有怨懟,但我相信老人家真的盡力了,你也不應延續你娘的怨恨。」
聞言,陳多福把頭埋進雙膝里。多年來,祖父時不時派人送銀子給他們娘兩,但被娘仍出門外。後來,祖父只派人偷偷塞些吃的給他,直到雪災之前。
對祖父的印象,他一直停留在老人家眉須半白的時候,那日在城隍廟一見,滿頭花白,他已到了垂暮之年,獨子已死,佝僂之軀仍盡心盡力為鄉親們出力,想到這裡,陳多福忍不住哭泣。
「我是想回去的……可是我娘說過,就算她死了也不准我回陳家……」
「我祖父真的老了好多,眼下北離這般艱難,我好怕大家撐不下去……他會死,我也會死……」
「別怕。」連魚枝安慰道,「你祖父是大善人,不過是被妖人蒙蔽了,只要你願意聽我的,我保證北離有救,讓你們祖孫相聚,好好活下去!」
「真的嗎?!」
連魚枝重重點頭,肯定道:「當然,秦國公一出手,就是他拿命換,他也絕不讓北離出事!」
隨後,她同陳多福交代了事情,叫他找個安全的地方安頓自己便回去了。
一入房門,見男人挺拔的背影背對自己,正提筆寫信。
她想悄悄地回到自己睡的角落,卻聽見秦闕發話,聲音沉而有力。
「去哪了?」
連魚枝不打算裝,便道:「國公爺跟著我呢,又何必故意問。」
秦闕聞言,並沒有回頭:「你怎知道?」
少女緩步他跟前,輕嗅記下,笑道:「國公爺衣物上的薰香在冷風中尤為明顯,我若不認得,你不得大發雷霆?」
「貧嘴。」男人一掃深沉,嘴角微勾,顯然心情好轉,「你去見那個小孩作甚?」
連魚枝說:「我知道國公爺接下來要做什麼,可是事後全靠鎮壓手段多費勁,不如我跑一趟,國公爺借個人給我就行。」
「你還能跑一趟?」秦闕失笑,「離州城還有你認識的、能解我事後之事的人?就那小孩?」
「國公爺不也跟著聽了好長一段故事嗎?不要小瞧小魚了,不敢說全解決,但能起到一定的作用。」她篤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