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英那張清純的臉,扭曲成一種難以名狀的複雜情緒。
她實在難以想像,這位平日裡威嚴無比、位高權重的戰王,竟會在他們這些微不足道的下人面前,毫不掩飾地流露出對那位村婦的深深憐愛。
而對她熟視無睹。
這一刻,彩英心中的震驚與不解交織,更有嫉妒的情緒要破土而出。
綠腰樂意見得,王爺按照他自己喜好的活著,起碼不再像從前那樣冷冰冰的,沒一絲溫度。
可是,他也懼怕王爺對雲裳用情至深,生怕這份情感給旁人,乃至於他自己帶來災難。
於是,浮現在眼中的欣慰笑容,又盡數消失了去。
墨璟曄一心一意都是在雲裳的身上,直到幫她穿好了鞋襪,扶著她一併站起,眼中的各色情緒才化為了素日裡的冷淡。
「彩英?」
「回王爺,正是奴婢賤名。」彩英心頭一顫,被這突如其來的呼喚驚得微微瑟縮。
低垂著眼睛,一動不敢多動。
「侯府的試婚丫鬟,本王已經明確表態,不會娶卿郡主為妻。你作為試婚丫鬟,自然也就沒有了留下的必要。」他的聲音平靜而冷淡,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堅定。
彩英的心瞬間沉到了谷底。
雖說昨晚墨璟曄已經明確了自己的態度,可是彩英還是抱了一絲希望。
畢竟是陛下的旨意,難不成王爺真的要搭上陛下和皇后的寵信,去忤逆抗旨不成?
彩英不敢妄論多言,只能跪伏在地,嬌弱的身子不住地發抖。
「王爺,請恕老奴斗膽多言。」
綠腰突然輕輕地開口,帶著幾分猶豫和顫慄。
他微微躬身,雙手作揖,等待王爺開恩,許他繼續講下去。
墨璟曄並未有絲毫動容,他的眼眸冷冽如寒星,直射向綠腰:「既然自知多言,又何必再啟齒?綠腰,你的膽子倒是越來越大了,難道真以為本王對你的所作所為一無所知?」
綠腰的身子猛地一顫,仿佛被重錘擊中,瞬間跪倒在地。
乾瘦的身子不住顫慄,聲音帶著無盡的惶恐:「王爺,老奴惶恐至極。老奴對王爺忠心耿耿,絕無二心,更不敢有絲毫違逆之意。請王爺明察。」
墨璟曄目光定定的直視著面前的人。
綠腰,這個陪伴他度過了十幾年光陰,悉心照料他、無微不至地侍從。
他心中雖涌動著不舍與惋惜,但仍舊迫使自己開口,聲音里透露出一種難以言喻的決絕:
「綠腰,你需得好好思量。這許多年來,你的忠心,到底是給了本王,還是給了那深宮之中的皇后娘娘,我的母后?」
此言一出,綠腰的眼眸瞬間抬起,那其中的黯然與灰敗,無聲地驗證了墨璟曄心中的猜測。
墨璟曄嘴角扯出一絲苦澀的笑意,目光如炬地盯著眼前的綠腰:
「綠腰,你,真是聰明絕頂。你故意放任本王對雲裳的寵愛,甚至對她呵護備至,這一切,不過是為了迷惑本王的雙眼,讓本王放鬆警惕。而你,卻早已在暗中,將這一切悉數帶回宮中。」
他深吸一口氣,聲音中透露出幾分無奈與憤怒:
「你口口聲聲說忠於本王,然而,你明明知道雲裳在本王心中的分量,卻還是在背地裡背叛。更令人心寒的是,你連裳兒腹中的胎兒都未放過,父皇母后,竟也知曉那並非本王的血脈。」
墨璟曄的聲音在寂靜的空氣中迴蕩,每一個字都如同重錘,砸在綠腰的心頭。他的臉色蒼白,眼中閃過一絲慌亂,但隨即又恢復了平靜。
抬起頭,迎上墨璟曄的目光,聲音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王爺,老奴……」
然而,他的話還未說完,便被墨璟曄揮手打斷:
「既然如此,本王就將你還與母后吧,你效忠的從來都是當今的皇后娘娘,而非本王。那麼本王就此成全你。」
」來人!」
一聲令下,兩名身著鎧甲的侍衛應聲而入,他們面無表情,卻行動迅速,一左一右,緊緊扣住了綠腰的手臂。
綠腰僵住了,那一瞬間他慌了。
終於,他找回自己的聲音,聲淚俱下哭號道:「王爺,王爺。老奴不敢了,老奴再也不敢了。老奴一心只為王爺,不敢有絲毫不盡心。這麼多年來,奴才的忠心天地可鑑啊王爺……」
「王爺,老奴雖是聽命於皇后娘娘,才跟隨王爺到這邊城之外,侍奉王爺左右。可是在老奴眼中心中,王爺早就成了奴才唯一的主子,王爺……奴才視王爺的安危更甚於奴才自己,一心都在王爺身上。若不是因為擔憂王爺的處境,奴才就算是死,也不會做出任何讓王爺不快之事。王爺,求求您,求求您這次一定要聽皇后娘娘的話。她是你的親娘,斷然不會害你。」
綠腰一路被拉扯著,眼看被拖出帳外,不知道哪裡來的氣力,突然掙脫開侍衛的桎梏,跪著爬向墨璟曄。
一張老臉滿是淚痕,哽咽著仰望著墨璟曄。
雲裳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得不知所措,她受綠腰照顧許久,自然生了些許感情。
不由得想要幫他求情。
墨璟曄卻未卜先知一般,輕輕攥住她的手,用力捏了一下。
雲裳呆了呆,看向他的目光略帶迷茫,卻終是沒有開口,只等著他接下來如何決斷。
「王爺,皇后娘娘的親筆書信,請您務必親自拆開,屆時,娘娘的深重用心,您自會瞭然於心。」綠腰此刻的模樣頗為狼狽,帽子早已不知去向,只留下一雙盈滿淚水的昏黃眼眸,凝視著王爺,充滿了懇求。
他內心忐忑,盼望著王爺能收回成命,讓自己留下。
然而……
「綠腰,你在本王身邊多年,理應清楚本王的脾性。不要辜負了本王的一片心意……回到京中好生替本王在母后身邊盡孝服侍,也算你對本王的忠心,有始有終。」
墨璟曄的話,如同重錘擊在綠腰的心頭,他明白,王爺的決定已經不可更改。
綠腰的抽噎頓住了,抬頭望著他的主子,在王爺眼中再也見不到信任,那一刻綠腰心如死灰。
他癱軟在地,仿佛在瞬間蒼老。
「帶下去。」
墨璟曄強壓下不忍,沉聲下令。
「是。」侍衛再次拖拽綠腰,不過這一次綠腰不再掙扎,而是嗚咽著哭了起來。
「綠腰拜別王爺,王爺保重自身,請王爺務必珍重,王爺……」
綠腰蒼老的哭聲響徹軍營帥帳,雲裳的臉白得幾近透明。
公公明明那麼得他的器重和信任,可是他,竟然也可以這麼輕易地把他趕走。
他到底是無情還是……
許是感覺到身邊人的情緒異常,墨璟曄轉向她蒼白的小臉,眼中不禁流露出擔憂來。
可眼下還有麻煩沒有解決,只能先忍下心疼,居高臨下地俯視著那彩英:
「你既然已經看到了本王是如何處置忤逆本王心意的奴才,就應該知道自己該如何做。隨朱嬤嬤一道回京,將今日之事如實稟告梁侯即可。其他,本王無意再多說一個字。」
彩英雖心驚墨璟曄竟然這般草率,且嚴苛地處置了跟在他身邊多年的宮人。
但是依舊不肯死心。
想到來時路上朱嬤嬤叮囑之言,輕輕伏在地上,柔著聲音道:
「奴婢身份微賤,不敢有自己的心思。只是奴婢來此的責任未完,還請王爺恕奴婢暫時不能離開。一切,只等朱嬤嬤示下奴婢。」
墨璟曄涼薄一笑:「朱嬤嬤?」
「是。」彩英覺得背心裡冷汗直流。
朱嬤嬤是母后的人,這彩英又出自侯府,著實不好發落。
想到這兒,墨璟曄無可奈何地又想到了那封,他還未開啟的母后親筆信。
墨璟曄輕輕鬆開了雲裳的手,徑直走向桌案。心中只有一個念頭,那便是立刻明確母后的心意,再書信一封,以表明自己的決定,由她們帶回呈上。
然而,世事往往不如人願。
當展開那信時,原本沉穩的眸子突然顫動起來,仿佛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緊緊揪住。
他凝神細觀,眉頭逐漸緊鎖,仿佛那信紙上所書的內容,比他之前所預料的更為沉重,更為震撼。
雲裳站在一旁,她敏銳地感知到他情緒的波動。
她能夠感受到,他正在經歷一場重要且劇烈的打擊,那種痛苦與掙扎牽引著她的呼吸也一併停滯。
一時間,整個空間仿佛被一股無形的力量凝固,寂靜的可怕。
終於,墨璟曄放下了手中的信紙,他的眸光重新變得堅定而深邃。
緩緩開口,道:「你且留下,先退下吧。」
彩英埋在臂彎下的眼睛攸的一亮,她的心跳瞬間加速,仿佛要跳出胸膛。
再次伏拜,激動的聲音都在發顫:「謝王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