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卿月樓的陰暗角落裡,雲裳度過了無數個漫長而煎熬的日夜。
那些日子裡,孫巧翠的殘忍、父母的冷漠、哥哥的背叛,如鋒利的刀刃,一次次割裂她的心靈。
然而,當真的有機會去懲罰、去處置他們時,雲裳的心卻如同被一團亂麻纏繞,難以決斷。
她一個素來心軟性溫的女子,怎能輕易放下那些給予她生養之恩的親人?
雲裳的目光緩緩掃過那些伏在地上的身影,那些她曾經稱為家人的人。
他們的臉上寫滿了恐懼和哀求,等待著她的審判。
而她的心中卻充滿了複雜的情緒,既有對他們的恨意,也有對他們的憐憫。
「姑娘,且不論他們是您的家人,單就論販賣人口之罪,就已經足夠判罰入獄了。」綠腰在她身邊提醒道。
雲裳頓時瞭然。
墨璟曄讓她親自決定如何處置他們,一是想讓她釋放心中壓抑的憤怒,就如同逼她手刃那欺辱與她的假獵戶李虎一般。
二也是想教她保護自己,哪怕是面對曾經傷她至深的家人。
『只要曾傷害與你,就應該讓他們得到應有的懲罰。』
雲裳的眼前仿佛看到墨璟曄那灼灼的目光,和不容反駁的決斷。
「你們既已經把我賣給旁人,我便再不是雲家女。從此後,再與你們沒有任何關係。雲家二老雖有錯在先,但念在你們年邁不堪重罰,就回家去,自行反省吧。」
雲裳心情忐忑地如是說道,又接著說:
「孫巧翠利用我的信任,誆騙我,把我賣入卿月樓,實在可惡。本應交由官府發落,可念在你身懷有孕,腹中胎兒實是無辜。待你平安生產後,我自會上門與你清算清楚。雲家寶身為丈夫,任由妻子作惡,應當重罰。只是若斷了你一隻手,日後不便田間勞作……」
雲裳對上雲家寶殷切炙熱的眼眸,那股讓她汗毛倒立的惡寒又襲上心頭來。
深呼吸後,有了決斷:「那便斷你一條腿吧,你身為長子,不規勸父母,不勸導妻子,實在是罪大惡極。希望你今後以此為戒,長存善念。帶一家人安生度日。」
處罰那一家子傷害過她的人,竟然讓她也這般難熬。
雲裳暗恨自己沒出息,活該天生就被人欺負。
「裳兒,不行啊,你哥哥要是瘸了,那咱們家就垮了呀。」雲母一聽立即不依不饒地哭號起來。
雲父一直沒有出聲,縮在最角落裡,唯唯諾諾。
雲母看著來氣:「你這死老頭子你倒是說句話啊,你個窩囊廢,虧你對那白眼狼那麼好,早知道就不該讓你把她抱……」
「娘!」孫巧翠眸中的慌亂一閃而過,急急打斷雲母的話。
雲母呆了一下,立即收口,好像差點說出了什麼不得了的話來。
綠腰活得跟人精兒一樣,馬上察覺到了異樣,並且把當下雲家人的神色盡收於眼底。
「娘,妹妹說的沒錯,咱們錯了就好好接受懲罰,回去一定痛改前非。好好做人,以後再也不敢幹那滅絕良心的事情了。」孫巧翠暗暗給雲母使眼色,雲母這才安靜下來。
雲裳那個白眼狼,如今念在與他們是骨血至親,所以才只是斷了家寶一條腿。
若是知道她跟雲成一樣,並非雲家親生,從小又受雲家人那麼多的折磨,還不知道要怎麼報仇泄憤呢。
雲母雖然心疼,但是為了保全一家子性命,只能含恨忍下。
雲裳那個丫頭心軟,她如今攀了高枝兒,就不信她一點親情都不念。
就算以後家寶腿殘了,只要他們上門來求一求她,就不信她真能硬下心腸,一點都不管他們一家子。
雲母瞧了瞧臉色煞白的兒子,又看了一眼孫巧翠還沒凸起的肚子,雲家已經有了後,瘸就瘸吧,總好過一家子性命不保。
「妹妹,你不能,不能這麼做啊。」雲家寶終於從驚恐中發出了聲音,他一個只聽娘親話的乖兒子,管不住妻子的窩囊丈夫,怎麼就成了要承擔處罰最重的一個了呢!
眼看著雲家寶奮力掙扎,沈嬤嬤怕他真的會暴起,衝過來驚嚇到雲裳。
是以站在雲裳身前,綠腰也沒了耐心般,冷淡地吩咐道:「拉出去,遠一點兒,別驚嚇到姑娘。」
「是。」
幾個身健力壯的嬤嬤拉了雲家一家人出去,孫巧翠咬著牙,盯了雲裳一眼才被拖出去。
故作鎮定的雲裳再也坐不穩,身子一歪,脫力一般地輕喘。
沈嬤嬤貼身地撫上她的背心,輕柔勸解道:「常言道父愛母慈才有子女孝順,他們那樣對待姑娘,我一個下人都瞧不下去了。姑娘不必自責,那般輕微的懲治已經是便宜了他們。若是換做王爺親自審理,怕是他們沒一個能站著走出王府的。」
「啊……」
遠處一聲慘叫驟然響起,雲裳驚得身子一抖,臉上血色盡退。
柳兒立在一旁,看熱鬧一般笑道:「活該,人卑賤就算了,還又壞又賤。看他們以後還敢不敢妄想攀附咱們王府。姑娘不知道,被關著的這兩日裡,他們嘴裡一直不乾不淨的,說姑娘是他們家的女兒,如今成了這府中的女主子,以後府中也是要拿他們當貴人的。我呸,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
柳兒說完,眼眸輕蔑地翻了一下。
也不知道究竟是在說誰。
雲裳一心沉浸在那一聲慘叫中,無暇聽她說話。
綠腰走進來,躬身回道:「姑娘寬心,府中賞罰的都是經驗最足的老人兒。保管雲家大公子受不了多少苦楚……剛受了刑,安頓在後院,只等天黑再好生的送他們出府去。」
王府重地,周圍耳目眾多。沒理由為這般的小事而被人矚目。
雲裳的嘴唇顫了顫,只覺得喉嚨乾澀,想要說話卻沒有說出口,最後只能點頭作罷。
沈嬤嬤扶住雲裳,溫言說道:「姑娘的臉色不太好,要不要請府醫過來瞧瞧?」
雲裳搖頭,只說:「我有點累了,想睡會兒。」
說完起身自己向臥房走去,坐在那宣軟的床榻之上,只感到莫名辛酸。
他已經沒了婆家和相公,現在與母家也真正的斷裂了。
往後餘生該如何安身?難道真的要這樣不明不白的被墨璟曄圈養在這兒嗎?
環望身處的這間,無處不透露出華麗奢靡的屋子,雲裳只覺前路茫然,只有腹中之子能略略給她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