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璟曄聞訊趕回宮時,已是夜晚。
雲成直挺挺地跪在關雎宮外,背後是斑駁的血跡,將素白的衣袍染成了觸目驚心的紅。
臉色蒼白,緊抿著唇,執拗的不發一言。
墨璟曄的身形稍頓,不悅之情躍然臉上,沉聲道:「你阿姐的傷勢剛有起色,你便這般胡鬧,若是惹她傷心,看你如何收場。」
雲成並不看他,淡淡的回道:「我可是在幫你做決定,你捨不得動梁卿卿,我來動手,你應該感激我才對。」
「你!」
墨璟曄的怒意如火山般噴薄欲出,卻又硬生生地被理智的寒冰所封鎖,生怕驚動殿內的雲裳,只好暫且忍下,嘆道:
「我們雖已攻入大墨疆土,更占據了皇城,可畢竟還沒有走到最後一步,理應忍耐,善待墨朝中的朝臣家眷。」
雲成聞言,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笑意,其目光如利劍出鞘,毫不避諱:「善待朝臣家眷?呵呵,別說得這麼冠冕堂皇,你不過是捨不得梁卿卿身後的侯府兵力罷了。難道我說錯了?」
「雲成。」墨璟曄聞言,心湖頓起驚濤駭浪,怒意如烈焰般自心底騰起,熾熱而不可遏制。
面對這突如其來的怒火,雲成卻顯得泰然自若,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輕啟薄唇,語帶雙關:「或許,你也可以叫我宇文成——王兄!」那話語間,挑釁與不甘交織成網,清晰無誤地傳遞著他對現狀的不滿與挑戰。
如同他對雲裳所說,在大遼,他是親王找回的,失散多年的世子。
而墨璟曄卻是身份不宜被公開的,遼帝的私生子。
人前人後,都是雲成的身份,要高出他一些。
最重要的是,雲成可是雲裳的心頭肉,墨璟曄動不得半分。
墨璟曄袖中緊握的拳頭,終是在一番內心掙扎後,緩緩舒展開來。
他深吸一口氣,胸腔中激盪的情緒似乎也隨之平復了幾分:「我意已決,命你即刻率部北上,與侯府精銳會師,隨後,全權接管整合之軍力。但切記,自此之後,每一行動皆需稟報,不得擅自決斷。否則,軍法如山,定當嚴懲不貸。」
說罷,毅然踏入殿內,再不理會雲成半分。
「侯府兵力?」雲成跪在原地,目光中閃爍著思索的光芒,心中暗自揣摩著「侯府兵力」四字背後的深意,一種難以名狀的預感悄然升起。
墨璟曄踏入內殿的門檻,一股不同尋常的靜謐籠罩著他,仿佛連空氣都凝固了呼吸。
目光所及,雲裳靜靜地倚靠在床頭,眼帘半垂,卻未完全合上,那雙平日裡秋水般清澈的眼眸此刻泛著淡淡的紅,顯然是淚水的痕跡,讓人不由自主地心生憐愛。
就連墨璟曄回來,都未曾向以往那樣,輕快愉悅地迎上來。
他緩緩上前,嘴角勾起一抹溫柔的弧度,試圖以慣常的輕鬆口吻,化解此刻的沉悶,道:「快讓我瞧瞧,我的乖乖寶貝是被誰惹傷心了。要是讓我查出來,非得給他一頓好鞭子吃不可。」
雲裳沒有心情與他玩笑,輕輕轉過身子,一臉鬱郁。
墨璟曄見狀,只好坐在她身邊,哄道:「好啦,雲成的事情我已經知道了,你也別再生氣了。他是你的弟弟,心疼你,想要給你討個公道,一時用力過猛,倒是情有可原。不過這一次,他確實過分,你也別難過了,我替你教訓他,把他打一頓,然後派到前線去吃苦,你看怎麼樣?」
雲裳恍若夢醒,轉過身子瞧他:「上前線嗎?那怎麼行,刀劍無眼,受傷了怎麼辦?再說,他身上還有傷呢,你還要打他,你……」
她的話語中帶著幾分焦急與不解,卻見他嘴角含笑,那眼神里似乎藏著某種深意,讓雲裳心中猛然一醒——原來,他竟是在此等候,為雲成求情。一股莫名的情緒湧上心頭,讓她既好氣又好笑:「連你也氣我,你們都一個樣兒,出去,你們愛怎樣就怎樣,我再不管了。」
「天地良心,我怎麼敢惹你啊?」墨璟曄指天發誓,怪腔怪調地繼續說:「我疼你都來不及呢,可不敢忤逆你的心意。只是你別不理我好不好?我可是夾在你們姐弟之間,好生為難呢。」
雲裳氣呼呼的道:「誰要你夾在中間了?這是我和雲成之間的事情,與你無關。」
「誒,你可真是沒良心。枉我在外頭替你給了雲成好一頓教訓。」墨璟曄小傷心地道。
雲裳生怕他是真的打了雲成,不安地小聲問道:「你……你們都說什麼了?」
墨璟曄不甚在意的道:「也沒有什麼別的,就是告誡他一番,再不可這樣沒有分寸的行事。而且他的衣服上都是血,可見傷勢不輕,跪在那兒搖搖晃晃的,我看也撐不了多久了。就沒有多加斥責與他……誒,你去哪兒啊?」
墨璟曄的話還沒說完,雲裳就急不可耐地跑了出去。
明明是擔心的不得了,還偏偏要逞強,做出鐵石心腸的樣子。
墨璟曄沒有追過去,想必這姐弟倆還有好一番話,要細細地說呢。
沐浴過後,墨璟曄躺在床上,左等右等,也不見雲裳回來。
宮婢入內稟告,說夫人送少將軍回了住所,還傳了御醫過去診治。
想來雲成定是借傷勢,纏著他阿姐,不肯放她回來。
終於,雲裳拖著略顯疲憊的步子回來了。
穿著寢衣的墨璟曄當即起身,跪坐在床上,眼巴巴地望著她,問:「如何?那小子是不是耍賴又撒嬌,求你原諒他?」
雲裳含嗔地瞪了他一眼,才在妝鏡前坐下:「阿成再三跟我保證,再也不會衝動魯莽了。可我這心裡總是不安,生怕他又做出什麼事情來。」
雲裳一點一點地卸下發上的珠釵,還有明珠的耳墜,嬌俏的面容上帶著一點擔憂。
墨璟曄下地走過來,在她身後,從鏡中看著她,安慰道:「他畢竟還年輕,需要耐心教導才是。你也不用太擔心,一切都有我呢。」
雲裳聞言,心頭湧上一股暖流。
她攸得轉過身,仰視著他,輕問道:「雲成說,你要派他去前線了。還說跟梁侯有關,到底是什麼事啊?」
墨璟曄不願在她面前提起關於軍中之事,可今天,卻不得不提。
墨璟曄輕輕地將她推轉回去,一雙修長的手,嘗試著幫她拆散髮髻,邊輕聲道:「梁侯爺來信言明,願意解甲歸田,將他剩餘之兵力盡數交於我手。他深知墨帝昏聵無能,無法讓百姓安枕度日,不如趁勢罷手,將天下交於能人之手。再者說,軍中將士的命也是命,更是跟著他出生入死過的兄弟。面對大廈將傾之朝廷,實在不必多做死傷。」
「梁侯還在信中懇求,希望我能夠善待他唯一的孫女。想必他也早已知曉,梁卿卿在京中的所作所為,這份通透讓他最終釋然,所以才讓他不再糾結地做了這個決定。梁侯本就是與太祖攝政王墨允棠一起,自微末而起,風雨同舟。而今,梁侯選擇在這暮年之際,歸于田園。也算落葉歸根,有了善終,倒不是一件壞事。」
雲裳的心突地跳亂了一拍,思緒緊緊圍繞在梁吼的囑託之上。
善待梁卿卿。
「那,你又要如何善待梁卿卿呢?」雲裳心情忐忑地輕問道,目光一瞬不移地,注視著鏡子裡的墨璟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