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侄兒墨文淵

  墨璟曄此生以來,唯一一次敢怒不敢言。

  只因為對方是姐弟二人,非他一人可以抗衡。

  實際上,卻是滿目溫情讓他沉溺其中,很是享受。

  墨璟曄自斟自飲,瞧著雲裳淺笑溫柔地給雲成夾菜,眼中滿是對弟弟的寵溺與關懷。

  而雲成,則是一副孩童般得意的模樣,故意將這份幸福炫耀於墨璟曄眼前,笑容里既有狡黠也有幾分挑釁,仿佛在說:「看,這是我獨有的幸福。」

  忽然傳來一聲通報,說有東宮貴客到。

  墨璟曄聞言,眉宇間瞬間凝聚起一抹不易察覺的慎重,他輕揚衣袂,身姿挺拔,步履穩健地邁向殿門,一副溫文爾雅中不失王者風範的模樣。

  雲家姐弟也緊隨其後。

  卻不想,是一個年約六七歲的男童,他眉清目秀,稚氣未脫,手中緊緊提著一個與他身形極不相稱的小小食盒,站在那裡,憨態之中透著幾分天真無邪。

  「文淵?你怎麼來了?」墨璟曄濃眉皺得更深,夜晚風涼,廊下的風更是強勁,一抹心疼悠然升起。

  「皇叔!」男童的聲音清脆悅耳,帶著幾分奶氣,卻異常堅定。他努力地踮起腳尖,試圖將手中的食盒舉得更高些,那模樣既惹人憐愛又顯得格外認真,「淵兒來給皇叔送藥啦,希望皇叔身體快快好起來。」

  墨璟曄動作迅捷,雙手穩穩接過那物,面容冷峻如霜,目光銳利地轉向墨文淵身後瑟縮的內侍,沉聲質問:「你們是如何侍奉世子的?怎能讓世子手提重物?若是有所閃失,你們可曾想過後果?」

  內侍聞言,臉色驟變,慌忙跪倒在地,額頭緊貼冰冷的地磚,連聲告饒,聲音中帶著難以掩飾的顫抖:「王爺息怒,王爺息怒,奴才有罪,未能周全世子,請王爺寬恕。」

  墨文淵卻輕輕牽住墨璟曄的手,眨著亮晶晶的眼睛,搖頭道:「皇叔莫要怪罪他們,都是淵兒自己,一定要親自拿給皇叔,與他們無關。」

  小人兒雖小,說話卻是字字清晰。

  墨璟軒心頭髮軟,彎身蹲在他面前,柔聲道:「皇叔的傷勢已經好了,告訴你父親,請他保重自身,莫要擔心我,嗯?」

  說到父親,小文淵的臉上顯出一抹哀傷,悶悶道:「父親的病越來越重了,我聽到御醫偷偷的議論,說拖不到今秋了……」

  童真的眸子,悠悠的瞧著墨璟曄,哀傷地問:「皇叔,我父親真的要死了嗎?他會死嗎?母妃已經去了,如果父親也死掉的話,那麼淵兒也會死的吧?不過,淵兒不怕,只要是跟父親母妃在一起,無論去哪裡,淵兒都不怕。」

  童兒的無心之語,最是感染人心。

  墨璟曄心知二哥墨璟胤病榻纏綿,卻不想已經這樣重了。

  他心中五味雜陳,摸了摸墨文淵的發頂,安慰道:「淵兒不怕,你父親不會死,只要有皇叔在,沒有人能傷害你們父子。你的父親殫精竭慮,一心為國家百姓謀福祉。是一個好儲君,也一定會是一個好的君主。皇叔一定竭盡所能,找到最好的大夫回來,醫治你父親,好不好?」

  「嗯。」聽聞父親不會死,墨文淵用力的點頭,眼睛裡的星星一閃一閃的。

  母后為了她一己之私,處處設陷,朝臣群起上奏,廢黜太子哥哥的儲君之位。

  說到底,母后是想為他鋪路,協助他奪得帝位,屆時與遼帝宇文睿通力合作,兩國合併,他們父子一統天下,再無人可當。

  可是母后卻從未顧及他心中是否也如是想法。

  到如今大墨百姓人心惶惶,墨帝逃竄向北,而一向仁厚的太子哥哥,也成了這場權利陰謀的犧牲品。

  那可是母后的親生兒子啊。

  「皇叔,這藥膳你趁熱喝了吧。淵兒還小,所以不讓我生火親自煎藥,可是淵兒可以服侍皇叔用藥。等淵兒長大了,淵兒再親手幫皇叔煎藥吃。」

  墨璟曄與雲成皆哭笑不得,雖是稚子的一番心意,可是煎藥吃,大可不必。

  墨璟曄也不推諉,不好拂了孩子的一番心意。

  當即端出還冒著熱氣的藥湯來,仰頭一飲而盡。

  雲裳聞悉墨文淵的身份後,心中湧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溫柔與憐憫,她緩緩上前,語氣溫和地道:「小世子,這麼晚了,外頭冷。進來與我們一同用膳好不好?」

  墨文淵的眼眸中閃爍著好奇與驚喜,隨後嘴巴哦了一個可愛的圓,驚呼道:「仙女姐姐,你就是皇叔的媳婦兒,淵兒的皇嬸嬸吧?真是比畫中的仙子還要美麗幾分呢!」

  此言一出,雲裳臉頰不禁染上了一抹緋紅,心中暗自笑這孩童的天真爛漫,言語間竟如此討人歡心,仿佛每一句話都蘸滿了蜜糖一樣。

  墨文淵即刻俯身,行了一記恭謹而略顯稚拙的全禮,那模樣憨態可掬,教人忍俊不禁。

  隨後,他輕輕仰起頭,眼中閃爍著純真的光芒,脆生生地喚道:「侄兒墨文淵,給皇嬸嬸請安,願嬸嬸福澤綿長。」

  雲裳的心瞬間被這股純真無邪所融化,仿佛春日裡初融的溪水,溫柔而細膩。

  她連忙輕輕地將墨文淵扶起,眼中滿是疼惜,細心地替他拂去膝上沾染的點點塵埃。

  「無需如此大禮,快起來。」

  墨文淵仿佛能感受到這份溫情,他索性緊緊依偎在雲裳身旁,小臉蛋在她衣襟上輕輕蹭了蹭,聲音軟糯如糖:「嬸嬸,您身上的香氣真好聞,能成為您的孩子,一定很幸福吧。」

  雲裳心頭一動,將他埋在懷裡的小臉捧出,訝然發現他的小臉上已經滿是淚痕。

  「怎麼哭了呢?」雲裳輕輕地擦著孩子臉上的淚,惹得她眼眶也紅了起來。

  墨文淵吸著鼻子,哽咽道:「淵兒失禮了,一時沒有忍住,回頭父親又要生氣了。淵兒這就告辭,改日再來探望皇叔和嬸嬸。」

  說罷,人小鬼大的墨文淵匆匆對著他們一拜,轉身向關雎宮外跑去。

  「誒呦,小世子,您慢著點兒。」內監阻止不及,趕緊收了食盒,向墨璟曄告罪一拜,追了過去。

  墨璟曄嚴聲叮囑道:「護著世子一些。」

  「奴才遵命。世子,世子……」

  雲裳望著那小小身影消失的方向,心頭感傷,不由喃喃自語:「這宮城內長大的孩子,都這般敏感早熟嗎?」

  墨璟曄輕輕擁住她的肩膀,感慨道:「皇族血脈,既是榮耀的枷鎖,亦是命運的桎梏。無論身在何處,那份與生俱來的責任與壓力,總能讓他們的成長之路布滿荊棘。淵兒雖小,卻已見證了權力的風雲變幻,父親的輝煌與落寞,在他心中刻下了難以磨滅的印記,讓他的心靈早早地學會了自我保護,卻也多了幾分不該屬於孩童的謹慎與敏感。唯願太子哥哥能夠安然無恙,護他純真,伴他長大成人。」

  雲裳輕輕轉頭看向他,憂心地道:「你呢?我是說,如果太子殿下真的無法支撐,你會護佑淵兒平安長大嗎?」

  墨璟曄的眸子微微閃過一絲不易覺察的複雜,他定定的瞧著雲裳明亮溫婉的眼,沉聲道:

  「雲裳,你可知,淵兒他身負大墨嫡出正統血脈,若是墨帝身殞,太子哥哥重病離世……那麼他將是最有資格,繼承皇位的人選。」

  墨璟曄的深邃幽瞳,宛若夜空中最亮的星辰,牢牢鎖定在雲裳那雙清澈的眸子上,試圖在其中捕捉到哪怕是最細微的波瀾。

  然而,雲裳的眼中除了不解與純真的疑惑,再無雜質,宛如初晨露珠般純淨無瑕。

  「所以呢?」

  長時間的凝視,換來的只是雲裳那雙眸中更加深邃的疑惑。

  終於,他輕輕一嘆,將她擁入懷中,低聲嘆息道:「罷了,我會護他平安,直到他長大成人,羽翼豐滿。做一個讓百姓得以安居樂業,享受太平盛世的好皇帝。」

  雲成的面龐已籠上了一層久未消散的寒意,那份冷峻仿佛冬日裡最早凝結的霜。

  阿姐雖不解墨璟曄言辭背後的深邃意味,但他從軍許久,耳濡目染之下,對兩國間微妙的平衡,與君主深藏不露的權術亦有所感知。

  不禁挑唇,冷笑了笑。

  墨璟曄口口聲聲說愛阿姐,卻不肯為她做最好的打算,算什麼情深意切?

  簡直是自欺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