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巍峨,其影在暮色中更顯沉重。
城內城外,人心如風中殘燭,搖曳不定,恐懼與不安悄然蔓延。
昔日裡車水馬龍、人聲鼎沸的京城街道,此刻卻門戶緊閉,萬籟俱寂,唯餘風穿過空巷的低吟,訴說著往昔的繁華不再。
城門之下,一列列身著遼國軍服的士兵挺立如松,鎧甲在夕陽餘暉下泛著冷冽的光。
他們身形魁梧,面容嚴峻,眼神中透露出不容置疑的威嚴與兇悍。
雲裳抱著熟睡的孩子,躲在街角的一隅陰影下,眼神中交織著迷茫的神色。
那一日皇后釋放她出宮後,她便一心抱著孩子離開京城,哪怕是用走的,也要走回邊城去。
至於為什麼要回邊城,她自己也說不出,她知道墨璟曄肯定在心裡對她失望至極。可她依舊忍不住想要去距離他最近的地方,哪怕只聽聞一些他的事情,也是好的。
可是她走在京城的街上,卻聽聞路人竊竊私語,說那位戰王已經重傷失蹤,且遼國進犯來勢洶洶,想必用不了多久,就要打到京城來了。
這一消息,對雲裳而言,無異于晴空之下的驚雷,震得她心神俱顫。
她不相信,墨璟曄那樣強悍英勇,智謀無雙的一軍將領會這般輕易地失了蹤跡。
她要找到他,她堅信這一切都是假的,她急需有人來告知她這一切都不是真的。
可是很快,她的奢想被瓦解,她親眼瞧著遼軍軍旗從城外逼進,親眼看著城門被破。遼國大軍浩浩蕩蕩地湧進昔日繁華的街道,她怕極了,僵住在隱蔽的街角處,連逃命都忘記了。
好在懷中的嬰兒哭鬧起來,才讓她清醒,趕忙拉下遮住頭面的破舊布巾,急急隱去。
聽及遼人以其不羈的性情與豪邁之風聞名遐邇,其行止間或有粗獷之態,不拘世俗禮法。
城中百姓見城門已破,生怕被那野蠻的遼兵侵擾,於是家家閉戶,猶如驚弓之鳥一般。
雲裳一位柔弱的女子,懷抱稚子在這亂世洪流中顯得尤為無助。她無依無靠,四周皆是絕望的壁壘,只能抱著孩子隱匿於乞丐之中。
乞丐群里都是可憐之人,見雲裳瘦弱,又帶著個孩子,不免對她照拂一些,將本就不多的食物分她一些,這才勉強撐了幾日。
那遼軍自進城以來,倒也不曾做過燒殺搶掠之事,唯有城中瀰漫著一股難以言喻的凝重與緊迫,仿佛整座城市都被一張無形的網緊緊束縛,似乎在搜尋什麼重要的人。
日升月落,搜查行動未曾有絲毫懈怠,一撥接一撥的遼軍士兵穿梭於街巷之間,目光銳利如鷹,不放過任何一絲可能的線索。讓本就人心惶惶的城中,更添了幾分壓抑。
雲裳正惆悵之際,一陣急促而有力的馬蹄聲打破了周遭的寧靜,自遠方疾馳而來,直至城門之下驟然停歇,揚起一片塵土飛揚。
「少將軍,城門已固若金湯,即便是最細微的蚊蟲,也難以逃脫我們的監視。」
一名守城將士疾步上前,聲音中帶著幾分自豪與堅定。
雲成年歲雖輕,卻已是一身英氣,那雙深邃的眼眸仿佛能洞察世間萬物,舉手投足間,盡顯將門風範與威嚴。
他目光如冰刃,緩緩掃過周遭每一寸空間,隨後,低沉而有力的聲音在靜謐中迴蕩:
「此人至關重要,切記不可大意。萬不可有絲毫懈怠。即刻傳令,全城張貼告示,凡能提供線索,若是有人尋到一抱著幼子的婦人,大將軍不僅賜以黃金萬兩之巨賞,更將親賜殊榮,封賞之禮,定不負功臣之名。」
黃金萬兩,已是世人夢寐以求之財富。
更兼那未言之封賞,其分量之重,足以彰顯那婦人在大將軍心中的非凡地位。
守城將士聞言,神情一凜,應聲如雷,隨即匆匆而去。
誓要將這消息傳遍每一個角落,猶如疾風驟雨,勢不可擋。
而對於雲成而言,每過一日,心中的焦慮便如潮水般涌動,難以平息。
阿姐的身影,成了他心中最深的牽掛,一日未得相見,一日便難安於心。
阿姐那樣膽小,如今孤身一人帶著還沒見多面的小外甥女,身陷在這亂世當中。
若只是藏起來還好,可若是被壞人盯上,後果豈非……
雲成不敢深想,心中如被烈火炙烤,焦躁難安。
恨不得能當即求來大將軍的令下,帶人將每家每戶掘地三尺,好早一些將阿姐找到。
雲裳遠遠望著城門的方向,見把守更加森嚴,她輕嘆一聲,心中暗自思量,此番要出城,無疑是難似登天。
正猶豫要不要折返回去,忽然懷中幼女嚶嚶地哭了起來,接連幾日的食不果腹,雲裳的奶水愈加不足了,孩子每每餓著哭醒,好生可憐。
雲裳的心瞬間被揪緊,她慌忙將孩子摟得更緊,細語呢喃:「葉兒乖,娘親知道你餓了,娘親這就想辦法,不哭了好不好?」
這一幕雖遠隔數丈,卻仿佛有一股無形的力量,穿透了距離,觸動了不遠處雲成的心弦。
他心頭猛地一顫,喃聲脫口:「阿姐?」
雲成心急如焚,目光在四周急切地游移,那份身為將軍應有的沉穩與威嚴,此刻竟全然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孩童般無助的眼神,仿佛正焦急地尋找著失散的姐姐,每一縷視線都承載著深深的憂慮與不安。
可雲裳怕女兒的哭聲引來注目,將襁褓中的幼子緊緊護於胸前,匆匆遁入了那條幽暗而隱蔽的小巷。
雲成心中如焚,即便他竭力豎起耳朵,試圖穿透周遭的嘈雜,捕捉那一絲細微的哭聲。
「少將軍,可是有何不妥?」隨侍在側的小卒見狀,輕聲細語地詢問,眼神中滿是對主將的關切。
雲成猛地一怔,旋即一把抓住小卒的衣襟,語氣中難掩焦急與迫切:「你……你可曾聽見那孩子的哭聲?就在方才?」
小卒聞言,臉上掠過一抹困惑,他仔細回想,終是搖了搖頭,語氣中帶著幾分安撫:「回少將軍,卑職未曾聽聞孩童啼哭之聲。或許,是將軍連日奔波,過於操勞,以致心神不寧,生了錯覺也未可知。」
雲成的手,不甘心地猛然一松,如同被烈火灼燒過的鐵鉗驟然失去了緊握的力量。
心中那份焦灼與不甘,仿佛置身於沸騰的油海之中,被無情地烹煮、翻湧,難以覓得一絲寧靜的縫隙。
他沉聲下令,聲音中帶著不容置疑的堅決:「即刻傳令全軍,除卻城門守備之精銳,余者皆隨我而行,穿梭於京城的每一條街巷,每一個角落,進行地毯式搜查。京城雖廣袤無垠,人煙稠密,本將軍卻偏不信,在這茫茫人海之中,想要尋得一人會有登天之難!」
「是。」
辰乾宮內。
墨璟曄脫去戰甲,換上一襲昔日裡常穿的玄色長袍。
那衣色深邃如夜空,其上隱隱閃爍著星辰般的光澤,為他平添了幾分不可言喻的威嚴與孤寂。
他獨自坐在那專為帝王休憩而設的軟榻之上,面色因思緒的翻湧而微微泛紅,眼神穿透了層層精緻的帷幔,仿佛能穿越時空,回到那個刻骨銘心的瞬間。
他清晰地記得,那日,帷幕輕啟,雲裳以一種他從未見過的姿態,緩緩步入他的眼帘。
那時,她剛剛歷經了生產的艱辛,面色蒼白如紙,身軀顯得異常柔弱,仿佛一陣不經意的風就能將她輕輕吹散。
然而,正是這樣一位看似弱不禁風的女子,從她的唇間吐露出的言語,卻如同寒冰鑄就的劍刃,鋒利而決絕,直刺入他的心扉。
那些話語,不僅劃破了他們之間的溫情脈脈,更深深刺傷了他的自尊,以及那些圍繞著他的、看似堅不可摧的一切。
那一刻,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痛楚與迷茫,仿佛整個世界都在那一刻失去了色彩,只餘下那冰冷而刺骨的言語,在空曠的宮殿內迴蕩,久久不散。
手中的酒樽悄然見底,他煩躁地一揮臂,那精緻的器皿便在空中劃出一道落寞的弧線,最終不甘地跌落在地,發出清脆而孤寂的聲響。
他抬手輕揉著額角,那裡仿佛有千斤重石壓著,每一次觸碰都激起一陣陣沉悶的痛楚,與心中翻湧的情緒交織成一張難以掙脫的網。
「小葉子……」
獨屬於她的溫柔嗓音,如同初春晨曦中第一縷蜜糖般的陽光,悄悄滲透進他的心田,泛起層層細膩的漣漪。
他手中的動作不由自主的凝滯,眼眸中閃過一抹難以置信的驚喜,緩緩抬起,穿越了時光的薄霧,向那低垂而厚重的簾幕投去一抹期盼的目光。
微風拂過,一位娉婷裊娜的女子,身著淡雅素衣,自簾後輕盈步出,宛如畫中仙子,不染塵埃。她的步伐輕盈,每一步都踏在了他心湖最柔軟的地方。
她的一雙美眸充斥著世間所有的溫柔,若蹙的眉間,似訴還休。
而她額間那顆殷紅的痣,就像是滄海中遺落的一顆珍珠,靜靜地鑲嵌在潔白無瑕的肌膚之上,不僅不顯突兀,反而為這份清麗脫俗,增添了幾分難以言喻的韻味,靜靜地綻放著屬於它的光華。
她步履輕輕,仿佛怕驚動此時的靜謐時光。唯屬於她與他的,靜謐時光。
墨璟曄呆住了,他朝思暮想之人就在眼前,他曾試想過的怒懟與恨意,一時間蕩然無存,唯有一個念頭在他胸中瘋狂叫囂。
她緩緩踱至他的面前,眼眸中波光瀲灩,流轉著千言萬語,未語先含情,雙唇輕啟,仿佛每一抹弧度都蘊含著無盡的柔情與期待。
墨璟曄看得痴了,多少次在夢中的相逢皆是如此,讓他不敢觸及,生怕只是一個小小的動作,她就會消失在眼前,讓他明白當下所見,不過是一場夢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