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三,京城的天幕驟然撕裂,城垣崩毀,風雨欲來,滿城盡染烽火色。
內宮一片混亂,象徵大墨皇權的議政殿前。皇后身著一襲如火紅衣,立於殿階之上,宛如亂世中的一抹烈焰,奪目耀眼。
她的發間,金釵玉簪交相輝映,每一環每一扣都似在訴說著皇家的輝煌與沉重。
朱嬤嬤與綠腰忠心在側,卻在在這一刻有了驚慌之色。而她本人,卻顯得異常鎮定,甚至帶有一絲難以言喻的急切與期待。
宮門轟然洞開,一位遼國大將策馬當先,銀光閃閃的鎧甲在晨光下熠熠生輝。
他面覆獠牙惡鬼面具,威嚴中透著一絲不可言喻的神秘,仿佛是戰神降世,引領著麾下鐵騎,踏破塵埃,踏入了這座曾被譽為堅不可摧的皇城。
皇后立於雕龍盤繞的玉階之巔,衣袂飄飄。
望著那馬上英姿不凡的男子,她的雙眸被期待和渴望所充盈溢滿,恨不能馬上與之相見。
「你來了。」她的聲音輕柔卻堅定,不帶一絲敗者的哀怨與憤恨,唯有深深的情感在字裡行間緩緩流淌。
馬上之人靜默如雕塑,周身環繞著一股不容侵犯的莊嚴,他身後的鐵騎亦隨之靜默,連馬蹄似乎也通人性地收斂了聲響。
皇后的目光直抵那面具之後深邃的眼眸,她的眼神中既有審視的銳利,又藏著不易察覺的溫柔與期盼。
片刻之後,那雙鳳目微微顫動,仿佛是心湖中被投入了一顆石子,泛起層層漣漪,她唇瓣微顫,聲音裡帶著一絲不可置信與顫抖:「你不是宇文睿,你到底是誰?」
這一刻,她真的慌了。
那並非源於恐懼的戰慄,而是源自心底深處,期待已久卻驟然落空的失落與悵惘。那是一種,歷經漫長等待後,面對現實與幻想巨大落差的無力與哀傷。
皇后的面色蒼白如雪,身體因情緒的劇烈波動而微微搖晃,死死盯著那帶著面具的男子,急切的需要尋求一個答案。
「母后,竟然連兒臣的身形都瞧不出來麼?」
熟悉卻玩味的話語聲落,皇后與朱嬤嬤聞言,驟然間眼眸圓睜,滿是不可置信。
而綠腰,則是身軀輕輕一顫,仿佛被無形的力量擊中,幾欲跪倒在地,一雙眸子緊緊鎖定在那正緩緩揭開面具的手上,心跳如鼓。
終於,惡鬼面具被他緩緩摘落,露出那恍如隔世的容顏來。
「曄兒!」
「戰王?」
「王,王爺……」當綠腰終於瞧見墨璟曄那張已然顯出粗狂線條,且略感疲憊的面容時,終於膝下一軟跪在地上,老淚縱橫。
墨璟曄身姿挺拔,並未有絲毫下馬之意,他端坐於駿馬之上,目光如炬,直視著下方那尊貴而略顯慌亂的身影——他的母后。
那雙眸中,溫情與親近的漣漪未曾泛起,唯有深邃的淡漠與不易察覺的疏離,如同冬日清晨覆蓋著薄霜的湖面,清冷而遙遠。
「曄兒,怎的會是你?你……」皇后急得口無擇言,話說一半,又生生咽了下去。
「母后是說,聽聞你在戰前重傷失蹤,母后急得不知如何是好。不過你父親來信告知母后,說你安然無恙,一切只是做了戰前的假象而已,為的就是使王軍人心渙散,你們父子二人也好儘快攻入京城。」
皇后上前一步,笑容僵在臉上,可墨璟曄卻依然半分情緒也不想給她。
「你,你父親,宇文睿呢?」
皇后深怕自己心心念念之人有任何閃失,所以再不顧墨璟曄是何態度,徑直急聲問道。
墨璟曄,這位一直以大墨戰王自居,皇帝最寵愛的七皇子竟然不是當今陛下的親子。
而是皇后當年與身為入大墨為質的遼國皇子私通,所懷之子。
難怪從小在宮中時,就有閒言碎語傳出,說他身世不詳,許是個野種。
更在無數次中,被人戲言他面容酷似遼人。
當他深入遼國王宮被俘,面見遼國君主宇文睿之時,他驚住了。
這世間,怎會有如此詭異之事。
明明二人從無交集,卻有著酷似的面容,那一刻墨璟曄的心裡就存了疑雲。
而更讓他疑竇叢生的是,宇文睿竟當場放了他,連半點為難也無。
回京城後,面對父皇的冷漠和猜忌,墨璟曄愈加懷疑自己的身世。
於是隻身暗中查探,上元節那晚,他潛入父皇的寢宮,無意間發現一間密室。
密室當中掛著的竟是雲裳的畫像,可是父皇如痴如狂地與畫中人訴說之下,他才發現那畫中之人並非雲裳,而是一名喚作素心的女子。
他聽見父皇對畫像訴說著心內的悲苦,訴說他身為帝王卻被皇后背叛,生下別人之子。
不過他並不會太難過,因為,那個孩子已經為他所用。
他讓那孩子掌握了大墨皇朝大部分軍權,委以重任。
讓他成為大墨最鋒利的一把劍,讓他手刃他的親族,讓他的雙手沾滿他自以為是敵人,實則卻是與他血脈相連的親人之血……
墨璟曄不記得自己當時是如何離開辰乾殿的,只知道自己渾身冰冷,無所依靠,飄蕩得如同一縷幽魂。
他突然很想見雲裳,哪怕雲裳真的已經不需要他,甚至討厭他也好。
他只想見到她,那個無論何時,都會讓他心安平靜的女子。
於是,他避開菡萏殿侍衛的嚴守,翻牆而入。
那一晚下著大雪,他很想抱著雲裳,告訴她自己內心的慌亂,可是他卻親眼看到三哥……
不,不是。應該是大墨的三皇子墨璟軒,將她抱在懷裡,雲裳在他懷中嬌弱萬千。
他抱著她進了菡萏殿的內殿,那扇門緩緩合上,隔絕了外界的寒冷,也隔絕了他所有試圖靠近的勇氣。
那一刻,他成了自己故事中的逃兵,生平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選擇了逃避。
他害怕,害怕親眼目睹那些足以讓他心碎成片的畫面,更害怕耳畔會響起足以讓他理智崩潰的細語呢喃。
於是,他轉身,踏入了茫茫雪夜,任由雪花覆蓋住自己的足跡,也試圖讓這份心痛隨著風雪一同消散。
回到酒宴正酣的歡喜殿,用無數美酒將自己灌醉,翌日一早離開京中,返回邊城。
同一時間,遼國皇帝宇文睿的一封密信出現在他面前,而信中所言,竟是與他當時的心境不謀而合。
劍指龍庭,逼宮禪位。
墨璟曄靜默地沉浸在思緒的深淵,月余時光里的種種煎熬,如同鋒利的刻刀,在他心間細細雕琢出無以言表的滄桑。那張本該洋溢著青春活力的臉龐,此刻卻籠罩著一層淡淡的死寂,仿佛連時間都為之凝固。
終於,他緩緩開口:「她呢?我要見她,立刻。」
他口中之人,自然是雲裳。
無論當初雲裳是何原因,沒有被大墨皇帝冊封。
又為何會與墨璟軒廝混在一起,現在他都只想要見到她。
他有太多的疑問想要弄清楚,而現在,最重要的是,他要見到她。
皇后的面容宛若寒霜覆蓋,鐵青中透著一絲絕望,她望著兒子熟悉卻更覺陌生的臉,沉聲道:
「你的雲裳已經離開皇宮了,帶著她的寶貝女兒一起。曄兒,你知道的,現在外面兵亂成災,亂民無數,像她那樣的女子,很容易發生意外……」
「母后!」墨璟曄頓時雙目圓瞪,嘶聲低喝,他死死地盯著那位生下他,卻也利用了他的母親。
「您明知如此,為何還要放她出宮?」
皇后逼近一步,語氣決絕地大聲說道:「你若想知道她的蹤跡,就立刻告訴我,你父親宇文睿為何沒有親自來見我。他答應我的,將來會破城而入迎娶我,他不能食言。」
她的情緒洶湧澎湃,以至於身軀微顫,宛如風中搖曳的牡丹,既顯堅韌又帶幾分脆弱。
那雙眸子,因情緒激動而泛紅,仿佛燃燒著洶洶的火焰,目眥間似有怒意凝聚,令人不敢直視,卻又無法忽視其中的哀怨。
墨璟曄身形挺拔,袖袍一揮,聲音中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與焦急:「雲成,即刻率領精銳,遍搜皇城內外,乃至周邊地域,務必尋回雲裳及其幼女,不得有誤!切記,務必確保她們毫髮無損,不可傷及半分。」
「領命。」雲成就在他身後側,當聽聞阿姐已經離開皇宮,更有可能深陷戰亂之中後,早就急不可耐。
言罷,迅速集結起一隊訓練有素的精銳之士,馬蹄聲起,塵土飛揚,一行人如離弦之箭般衝出宮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