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霍奉卿的表現有些古怪,但大多數人都只當他是不耐煩被扯進這種無聊打趣,笑過之後便作罷。
因陸續有客要來當面向老壽星拜壽,先來的人便在主家安排下退出廳中,往後花園去逛逛。
去往後花園的路上,薛如懷笑嘻嘻向雲知意和田岳打招呼,霍奉卿則面無表情地頷首。
如今霍奉卿與田嶺的明爭暗鬥在鄴城已不算秘密。
雖說田岳並不得其父愛重,但他終究是田嶺的兒子。雲知意與霍奉卿都很清楚,在今日這樣的場合,尤其當著田岳的面,他們兩人無論如何都不適合表面得太過親密。
於是就只不咸不淡地說幾句場面閒話。
尷尬間,霍奉卿轉頭瞧見了花園裡正與人談笑風生的工務令常盈,便淡聲道:「我有點事與常大人談,失陪。」
語畢,以眼神示意薛如懷跟上。
薛如懷趕緊肅正了姿態,向雲知意和田岳歉然地笑笑,便跟著霍奉卿往那常盈跟前去了。
藺家老爺子人脈深厚,今日前來賀壽者或多或少都存著點別的意圖,霍奉卿也不例外。
早前薛如懷與雲知意一樣,選擇了跟隨副欽使樂昌聽差一年。
去年集瀅瘟疫事件中,薛如懷為防汛也做出了不小貢獻,之後跟著樂昌重點巡察了瀅江原州段的沿江防汛情況,又實勘了各地不少大型建築,學到不少寶貴經驗。
按說薛如懷進工務署是最為合適的,但他求學時就是個偏才,考官只得乙等,薛家又無人脈可尋,因此交了「欽使跟班」的差事至今已快兩個月,州府仍無要任用他的動靜。
霍奉卿今日帶他前來,便是有心助他進工務署任職。常盈是工務署主官,這山頭不得不拜。
他倆離去後,雲知意算是鬆了口大氣,便與田岳走到假山附近的少人處說話。
雲知意環顧四下做賞景狀,口中低聲問:「小田大人,你能設法幫我找老爺子來個投石問路嗎?」
她跟著沈競維跑了一年不白給,現今已不會像從前那樣,凡事非要自己沖在前。她可是與田嶺說好了借田岳來用的,該指使田岳的時候她半點不會客氣。
「你是指均田革新?」田岳想了想,壓著嗓回道,「待正席過後吧。老爺子請了戲班子來唱堂會,聽戲時我先找機會探探口風。若老爺子願深談,再由你出面。」
「好,那就拜託你了。」
*****
雲知意上輩子是隨父親言珝來的這壽宴,這次不知哪裡出了變數,言珝竟沒有在這壽宴上露面。
雲知意心中有些犯嘀咕,但這個時候也沒法問誰,便只能按下不提。
臨近開席,雲知意與田岳被安排在離主桌最近的一桌,而霍奉卿與薛如懷也在。
想來是霍家、田家與藺家都有故交的原因,這桌除他們四人外,便是藺家的姻親之類。
這種酒席安排座次是很有講究的。離老壽星所在的主座最近,顯然代表這桌人最受主人家重視。
但這桌的藺家姻親全不是官場上的人,雲知意一個都不認得。
領他們入席的正是早前在門口迎客的少年藺琅華。
這傢伙也不知是存心還是無意,偏偏就將雲知意的座位安排在霍奉卿與田岳中間。
薛如懷是跟著霍奉卿來的,座位自也就挨著他了。
想是先前被霍奉卿警告過什麼,這回薛如懷沒再多嘴搞事,抿著唇要笑不笑地落座。
如此安排,雲知意真怕霍奉卿要當場成了「醋釀狗子」,便笑著對藺琅華道:「我瞧著這桌就我一個女客,似乎有些突兀。若是方便的話,可否讓我去與顧子璇大人坐一處?」
顧子璇是隨她大哥顧子望來的,踩著開席的點才進藺家大門,方才只來得及遠遠向雲知意揮了揮手,都沒說上話。
藺琅華抿了抿笑唇,神秘低聲:「請雲大人見諒。今日對顧子璇大人有特別的安排。」
意思就是不方便了。
雲知意只得客隨主便,硬著頭皮落座。
雲知意和薛如懷與在座其他人都不相識,但霍家、田家都與藺家有故交,藺家的姻親里有人是認得霍奉卿與田岳的,便就自然地攀談起來。
被冷落的雲知意並不介意,還在想著顧子璇被做了什麼「特別的安排」,一時有些恍神。
隨著客人們陸續被帶來就座,周圍漸漸充斥了嘈雜的談笑聲。
田岳與同桌的人說笑片刻,扭頭見雲知意沉默地半垂眼帘,便略湊近她些,溫聲詢道:「雲大人這是怎麼了?」
「沒怎麼,」雲知意回魂笑笑,低聲答,「我就是想著方才藺家小公子說,對顧子璇有『特別的安排』,不知是怎麼一回事。」
田岳不著痕跡地看看同桌,見大家各說各的,連霍奉卿都正在扭頭面向另一邊,應付著別人的話題,便笑著對雲知意眨眨眼。
他唇角勾起神秘弧度,以口形無聲道:我知道。私事。
顧子璇被藺家做了私事上的「特別安排」?雲知意被勾起了好奇心,腦袋不自覺地往田岳那邊偏了寸許,緊著嗓子發出氣聲:「什麼?」
「顧總兵夫婦四處托人替她『相看』,」田岳湊近她耳畔道,「今日若不是有你與我同來,我也會被按到那一桌去了。」
「哦……嗯?!」雲知意突然悶哼一聲,猛地收回腦袋去坐正,忍什麼似的閉了閉眼。
「怎麼了?」田岳驚疑不定地看著她,再看看她左手邊那個還在扭頭與人交談,只給這邊留個後腦勺的霍奉卿。
旋即,霍奉卿也回過頭來,板著個無辜冷臉看向雲知意:「雲大人這是怎麼了?還好嗎?」
雲知意目視前方,咬牙切齒:「多謝霍大人關切,我很好。」只是被某隻蘸醋的狗蹄子踩了一腳,如此而已。
*****
原州人無酒不成席,不少人有心借著這樣的場合混人脈,雲知意如今端坐州丞府第二把交椅,自是被敬酒的熱門人物。
她惦記著稍後或許要和藺家老爺子單獨談話,並不敢多喝,只能頻頻以眼神向田岳和薛如懷求助——
沒辦法,就算拋開旁的顧忌,霍奉卿那三杯就倒的酒量,實在也指望不上。
好在田岳知道雲知意不方便多喝,薛如懷也懂眼色夠仗義,兩人便像左右護法一般替她擋下多輪「攻勢」,讓她安安穩穩混完了整場酒席。
大概是雲知意那份壽禮正正送到老壽星的心坎上,又有田岳斡旋在前,她很順利地得到了與老壽星面談的機會。
不過,藺家老爺子並沒有單獨與她談,而是叫上了年過五旬的長子藺則允,並讓田岳也一起。
藺則允是老爺子著力栽培的繼任家主人選,既他也參與,顯然老爺子對均田革新並不反感,只是希望能在別的事上為藺家換取一些利益而已。
經過一個多時辰的言語機鋒,雙方都大致試探完對方底線,就算圓滿達成了初步接觸。
這種事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談定的,今日能談到這般地步已經差不多了。雲知意不打算再逗留,心滿意足地向藺家父子執了辭禮。
因田岳在席間替雲知意擋了不少酒,自己也被人灌了不少,出了錦棚後就有些站不住了。
藺家的人將他扶去客房小憩後,藺琅華便禮數周全地將雲知意送上了馬車。
*****
雖席間有田岳和薛如懷幫忙擋了大部分的酒,但云知意也不至於半點沒沾。
回程坐在馬車裡時,後勁有些上頭,她便迷迷糊糊打起了盹兒。
小梅見狀,趕忙叮囑車夫穩著些。
於是就這麼慢慢悠悠地走著,到申時近尾才回到望瀅山的宅子裡。雲知意迷迷瞪瞪醒來,被小梅攙扶著下了馬車。
左腳才踏上門前石階,管事湫娘就已匆匆來到面前關切道:「大小姐這是醉了?」
「倒也沒醉,」雲知意揉了揉眼睛,不太高興地嘟囔,「路上眯了一會兒。」
湫娘放下心來,這才攙著她的另一臂,邊走邊稟報:「先時霍大人來了,說有件很嚴重的事,今日在藺家壽宴上不方便與大小姐講,便到家裡等您……」
「然後呢?」雲知意殘困未退,人還有些懵。
午間散席後,她忙著去見藺家老爺子,都沒注意霍奉卿的去向。竟提前從藺家告辭,偷摸跑到她這裡來了?
湫娘道:「我想著將霍大人晾在正廳干坐著也不合適,便請他在頂層等您了。」
「好。」雲知意忍了個呵欠,滿眼泛淚。
想著霍奉卿或許是專程躲著人來說什麼重大消息,雲知意也沒敢耽擱,暈暈乎乎洗臉淨口後,衣衫都沒來得及換,便匆匆往去了。
雲知意在門口除鞋時,就見霍奉卿正坐在南窗下,手裡捧了一冊書,修長的雙腿舒展交疊。
他今日穿的是淺雲色素錦薄袍,銀冠束髮,捧卷垂首坐在窗前,夕陽在他身後如曼舞的半透金紗,看上去活脫脫就是一副「公子如玉」的繪像。
聽到門口的動靜,他抬頭看過來,不言也不動,眼神直勾勾,像個受了委屈沒人哄的孩子。
「看你這模樣,似乎不像有什麼『嚴重的事』啊。」雲知意慵懶勾笑,腳步略顯虛浮地向他走去。
霍奉卿神情冷凝,一本正經:「雲大人此言差矣。在下今日特地登門,確是有一樁極其重要的事要通知您。」
都「您」了,看來是真的很嚴重啊。
雲知意將信將疑地「哦」了一聲,居高臨下地睨著他:「霍大人請講。」
「我吃醋了。」霍奉卿嚴肅宣布著這個重大消息的同時,突然抬手握住她的右腕,略使力一扯。
雲知意毫無防備,口中低低驚呼著,便跌坐在了他的腿上,雙臂不由自主環在了他的脖頸上。「霍!奉!卿!」
「嗯?」他緊緊環住她的腰身,眉梢上揚,倔強又挑釁。
雲知意好氣又好笑,順手捏住他的耳垂,先發制人:「我還沒說你踩我一腳的事呢!到底是有多酸?」
霍奉卿倏地抻直了腰,仰面在她唇上親了一下。
在她呆愣的注視下,他無表情地發問:「你說有多酸?」
雲知意哭笑不得:「你……」
話才起頭,他的唇又侵近。雲知意笑著要躲,他便騰出一手按住了她的後腦勺。
唇瓣廝磨黏纏間,兩人如一雙玩鬧的小獸在相互角力。一個非要「登門抵戶」,另一個卻緊閉雙唇,如藏著珍珠的蚌。
未幾,霍奉卿以鼻尖輕輕摩挲著她的鼻尖,薄唇追逐著她的甜暖芳息,氣息紊亂,啞聲沉沉地急切誘哄道:「你乖些,得細品,才知到底有多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