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子急了會咬人。
人急了呢？
會想動手。
對於鄭秀妍來說，現在差不多就是這樣的狀況。
盛怒之下貿然就挑釁了秋恩雅的結果是很慘的。
只是不輕不重的幾句話，鄭秀妍就被這位酒吧老闆逼到了牆角，半個字也從腦子裡搜刮不出來，感覺說什麼都會落了下風。
但是，她又不允許自己退卻。
剛剛進門時，看到的林夏彥那個落寞無助的眼神，結結實實地在心裡砸了一個坑。
仿佛看到了當年那個被壓在車裡，只能等死的小男孩。
其實，秋恩雅是給她留了面子的。
自從她闖進來開始，秋恩雅就找回了屬於自己應有的應對能力，而不是對「占據」了林恩旻身體的林夏彥歇斯底里地發泄情緒。
然而，這對鄭秀妍來說是遠遠不夠的。
她要給林夏彥出這口氣，哪怕她對這裡的事情一無所知，只是聽到了幾句怒斥，只是看到了那個眼神。
沒有人天生會想得罪人，但要看是為了誰。
為了林恩旻，秋恩雅絲毫不在乎得罪林夏彥。
現在，順手握住了林夏彥的高腳杯，感受到裡面紅酒的分量，鄭秀妍覺得自己可以為了林夏彥，得罪這個自己做藝人時留有印象的酒吧老闆。
她決定不去思考這會有什麼後果。
就像中世紀的領主一樣，既然有言語不通的野蠻人踩進了自己的領地，破壞自己的森林，那自己就會絲毫不在意把這個野蠻人扎在騎槍上扔出去。
這個意義明顯的動作讓秋恩雅退了半步。
害怕倒不至於，經營酒吧這麼些年，什麼情況沒見過？那些耍酒瘋的人比眼前的鄭秀妍可怕了不知道多少倍。
她之所以退半步是詫異這兩個人的關係。
難道那一次陪林夏彥一起去陵園的女人，就是鄭秀妍？
林夏彥果真不肯「去死」？
甚至談了一個女朋友？
一念至此，秋恩雅再一次感覺怒氣慢慢在心裡升騰。
眼看著那隻高腳杯已經被鄭秀妍抬起來，杯口也有了傾斜的角度，她甚至已經做好了被鄭秀妍潑一身紅酒的準備，也要再罵一頓這個認不清自己身份的林夏彥。
「秀妍。」
紅酒倒是灑出來了一些，只不過是灑在了鄭秀妍的手上。
她的手腕正安靜地待在林夏彥的手心裡。
那隻青筋暴起的手，在被握住的瞬間就失去了強烈的情緒，變得溫順了起來。
灑出來的那些紅酒，從鄭秀妍那隻手的虎口上漫下去，漫到了林夏彥那隻手的虎口上。
沒有再去看秋恩雅，林夏彥落寞的眼神落在鄭秀妍的手上，卻不再無助。
依然發狠地瞪著秋恩雅，鄭秀妍感覺到自己內心裡的某一部分情緒開始慢慢沉澱下來。
「我先走了。」
看了一眼林夏彥，再看一眼鄭秀妍，仿佛這個包間裡只有這兩個人一樣，秋恩雅壓下了心頭的怒氣和疑惑，沒有自討無趣的必要，快速離開了包間。
室內重新安靜了下來，鄭秀妍看著林夏彥的眼睛，林夏彥看著鄭秀妍那隻還捏著高腳杯的手。
時光的腳步稍作停留，鄭秀妍的內心慢慢變得柔軟。
而林夏彥的眼神褪去了落寞，愈發變得捉摸不透。
「秀妍，坐下吧。」
林夏彥的聲音有些沙啞。
鬆開高腳杯，坐在林夏彥身邊的座位上，鄭秀妍發現自己的手腕始終握在林夏彥的手心裡。
林夏彥的視線也一直落在鄭秀妍的灑著紅酒的手上。
他沒有想過要去看鄭秀妍的眼睛。
因為這樣的鄭秀妍讓他覺得有些陌生。
陌生得不想鬆開手。
從鄭秀妍走進包間開始，林夏彥就一直在看著她。
和鄭秀晶帶來的感覺完全不同。
因為和鄭秀晶的那些情感，被鄭秀晶依賴著的感覺，林夏彥第一次有了「活下去」的意識。
被鄭秀晶全心全意喜愛著，也被鄭秀晶完全信任地依賴著，給了他「活下去」的動力和反抗那些「命中注定」的心態。
強烈地想要回應鄭秀晶的依賴，想要把這個人保護起來。
而鄭秀妍卻給了他一種「原來我偶爾也可以依賴一下別人」的感覺。
看著鄭秀妍為了自己和秋恩雅爭執，甚至想要把紅酒潑到秋恩雅臉上，林夏彥的心裡輕飄飄的，像是羽毛墜在了綿軟的枕頭上。
那個時候，林夏彥的眼裡只能看到鄭秀妍。
無關男女之間的感情和欲望，就像是小孩子看到好吃的糖果那樣，會覺得好想要。
另一隻手從桌上抽過兩張紙巾覆在鄭秀妍的手上，林夏彥輕輕擦拭著上面沾著的紅酒。
仿佛是在看一篇傾注了作家心血的文章，他仔細地端詳著這隻手，想要把這個輪廓印進自己的腦海里。
小時候，自己被壓在車裡面，是這隻手保護了自己，把自己拽了出來。
現在，自己落寞又無助，還是這隻手保護了自己，趕跑了那個深深刺傷了自己的人。
鄭秀妍，這是林夏彥第一次遇見為了自己而出手的人。
緒方真綾追隨了自己很久，為自己做了許多事情，卻沒有給過自己這樣的感覺。
這個櫻花般的女人是一個很有分寸的人，替林夏彥奔波，替林夏彥謀劃，卻始終緊守著本分，絕不越過界限半步，該避開的就一定會避開。
鄭秀晶也沒有給過自己這樣的感覺。
這個少女一樣的、給了自己「活下去」動力的女人，她所給予的是一份信任的依賴，一份最純真的、全心全意的喜愛，一份最珍惜的男女情感。
可是，林夏彥終究只是一個普通人。
背負著替林恩旻獨自活在這個突如其來的世界所帶來的壓力，背負著隨時就要失去「生命」的負擔，背負著為母親找到真相的責任，背負著被林恩旻的世界所抗拒、所厭惡的痛苦，林夏彥偶爾也會想要依賴一下別人。
而鄭秀妍剛剛就給了她這樣的感覺。
把那些紅酒全部擦拭乾淨，林夏彥就算覺得不舍，也依然鬆開了鄭秀妍的手腕。
卻被鄭秀妍輕輕握住了自己的手。
那個剛剛為了自己而揮向秋恩雅的手，溫順地握在自己的手中，手心挨著手心。
鄭秀妍看著沉默的林夏彥，林夏彥低頭看著鄭秀妍的手。
從始至終，他都沒有抬頭去對上鄭秀妍的目光。
室內靜悄悄的，只有兩個人隱隱約約的呼吸聲。
兩隻手握在一起，就像是十二年前那樣。